江南記憶:消逝於歷史煙塵的大園

作者 王曉忠

淹城是常州最著名的名勝古蹟,其三城三河的春秋古城形制,為唯一史蹟遺存。其實,在常州鐘樓區的北港,原先還有一個“兩城兩河”的景觀。當然,這個兩城兩河並非古城,而是一座美麗但不見於史冊的鄉村園林——大園。

江南記憶:消逝於歷史煙塵的大園

大園位於常州市武進西林、鄒區和北港交界處的東岱牌樓村。

牌樓村原先叫閘頭,因村西有個石築小水壩而得名。清乾隆年間朝廷旌表節婦在村裡祠堂前立了一座牌坊,才改名為牌樓村。明正德年間,王氏先祖敬啟公是個秀才,在東岱西設帳教書,有次杖策郊遊來到閘頭。見此地清流環繞,島嶼棋佈,周邊林木葳蕤,蒹葭蒼蒼,景色十分秀麗,卻並無人居。敬啟公頗有些魏晉風度,因貪遊而誤了時辰,他乾脆一領青衫,一支竹笛,就在野外安坐了一宿。那夜波光月影,清輝滿地,悠揚笛聲穿林渡水嫋嫋不絕。閘頭之行,讓早有菊隱東籬打算的敬啟公一下子就喜歡上了這片林泉勝境,幾天後,他帶著妻子到此築室卜居,世代繁衍生息,成為閘頭王氏一脈。

王氏一族定居閘頭後,借景天然地貌,植梅種桃數十株,佐以草亭一二,打造了兩座園林,鄉邑文人紛至雅集,賞花飲酒,論文賦詩。兩座園子,一曰小園,是村西下草溝中的一個小島,即閘頭水壩所在地,面積不過兩三畝。一曰大園,在村東南漕河,面積大約30畝,正在當時敬起公露宿的兩城兩河之處。

時光荏苒,白駒過隙,500年寒暑相易牌樓村景物早不復從前。唯有大園、小園的地形沒有很大的改變。家父上了年紀,總喜歡閒話少時家鄉的風物,而大園美景則是他永恆的話題。在他絮叨中,我腦海裡不禁經常浮現出過去大園的美景圖。

家父絮叨的這座大園,其實是一座葫蘆狀環島,入口有八棵挺拔的松樹,一條窄窄的土壩溝通了島內外。土壩盡頭,是一道吱呀而開的竹門,門兩側長長的竹籬笆沿河伸展,下有薔薇緣杆而上,條蔓纖結,遠觀恰似一道綠色的城牆。幾朵不甘寂寞的小花從孔洞內側身而出,在風中探頭探腦。島的兩面臨河,河面菱角浮萍交雜伴生,不時有鳧鳥拍波,游魚唼藻。河畔野藤繞樹,蒹葭掩岸,而崗上葉菜成畦,瓜豆掛枝。環島中央,喬松翠竹掩映著一座高大的古墓,墓前有碑一塊,爐一件,案一方。繞墓而行,一間草廬臨水起勢,倒影一泓幽碧。這是孝子結廬守墓的居所。草廬的土牆上佈滿蜂孔,門外散落著一些鳳仙花和薄荷草。廬後一葉小舟斜橫水面,隨波盪漾。數丈外,幾張損角缺邊的石桌和石凳淹沒在蔓草之間。島內有十幾畝水面,中間又包裹了一座方圓一畝的小島,形成了水土兩環的獨特地貌。小島上老樹槎椏,濃蔭覆地。日落時分,倦鳥歸巢,原本寂靜的大園開始喧鬧起來,直至月上柳梢,才又逐漸沉寂。入眠的白鷺站立於枝頭,隔水而望宛若含苞待放的玉蘭。不久,周遭蟲鳴響起,應和著河中水聲,反而讓夜色更加靜謐。

大園之美,在於其景緻的變幻不定,四時分野鮮明。春日夾岸桃紅,落英滿徑。夏日隔堤柳綠,鳴蟬爭樹。秋日稻穀飄香,蘆花飛絮。冬日雪壓殘枝,霜冷長河。乃至晨起的楊柳堆煙,午後的竹影拂風,黃昏的斜陽映波,無論春夏秋冬,雲開雪霽,隨著節令更迭,時辰變換,大園各有不一樣的風姿。

很可惜,上世紀五六十年代大園遭到了第一次摧殘,古墓被剷平,籬笆被推倒,石桌石凳被搬走,這裡瓜分為各家自留地,成了純粹的農家菜園子,只剩下地形還沒有改變。到了新世紀,開發建設風起雲湧,牌樓村也要進行拆遷,大園終於走到了她生命的盡頭,河道被填平,樹木被砍斷,所有自然的美麗都黯然而逝去。

大園所在,今已成常州美吉特建材市場。昔日那座花繁樹茂、環水瀅然、景物宜人的鄉村園林,早已消逝於歷史的塵煙之中。現在,王氏子孫們回家時再也找不到一點故鄉的場景。而隨著上一代老人們逐漸離去,能喚醒他們塵封記憶以及兒時片段的,或許只剩下幾張照片和我今天的這篇小文了。

清風徐來,清輝灑落,大園之夜月色如水。蟲鳴唧唧,枝葉沙沙,花樹籬笆影影綽綽……我明白,那已經是很多很多年前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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