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 註解北宋詞人:蘇軾

魂不與梨花同白髮蒼顏,正是維摩境界。空方丈、散花何礙。朱唇箸點,更髻鬟生彩。這些個,千生萬生只在。

好事心腸,著人心態。閒窗下、斂雲凝黛。明朝端午,待學紉蘭為佩。尋一首好詩,要書裙帶。

——宋·蘇軾《殢人嬌·贈朝雲》

佳人伴才子,就像香燭點襯紅酒,意興更加濃烈。若亭檻遠離了水畔,縱是風采依舊,也終究少了搖曳波光的增色和浪漫。

自古詞人多愛美酒佳人,在酒筵上對勸酒的歌妓一見傾心的事情常有。如風流成性的才子柳永常常迷醉在花街柳巷中,面對愛人相別時,無奈“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把一生都傾注在情上的晏幾道更是滿含柔情蜜意,不慕權貴,卻傾心青樓,和蓮鴻蘋雲四位歌女演繹了幾多悲歡,不能聚合,卻始終一往情深,苦苦思戀,最終只能“琵琶弦上說相思”。

豪放不羈的大詞人蘇東坡亦有相似的柔情,他也曾欣戀酒筵上的歌妓。對此他從沒有諱言,在詞中提說:“回首長安佳麗地。三十年前,我是風流帥。為向青樓尋舊事,花枝缺處餘名字。”儼然有幾分柳永“忍把浮名,換了淺斟低唱”的疏狂風流。但蘇軾畢竟不是柳永,他流連於酒筵歌舞,歡喜與年輕的女子談笑交際,但從未真正迷戀過哪個歌妓。

“醉翁”無意,怎奈佳人有情?以蘇軾的風流倜儻,肯定少不了女子對他傾心。但東坡與女人的相處,既不是柳永那種“針線閒拈伴伊坐”,也非秦觀的“夜月一簾幽夢,春風十里柔情”,他對女子的態度,從其詩句中可以見出:“美人憐我老,玉手簪黃菊。”

美人誠如美酒,對男人來說無酒則不歡,沒有美人相伴亦是一種遺憾。就像劍穗之於寶劍,雖無益於殺伐,卻可為勇士增添風流。美人雖不能成為主角,但萬萬不可或缺。

在蘇軾的生命裡,曾經有過三個重要的女人:原配王弗、繼配王閏之,還有侍妾王朝雲。他和王弗夫妻情深,舉案齊眉,可惜妻子卻早早因病而逝,留他一人孤老,“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是他對妻子最真摯的懷念。

繼而,蘇軾續娶了王弗的堂妹王閏之,兩人相伴了26年,她默默地做蘇軾的賢內助,陪他度過“烏臺詩案”那段難熬的日子,從沒有過半句怨言。然而她亦先於蘇軾離開人世,蘇軾為此大為悲痛,在祭文中發出“惟有同穴”的哀鳴。

而王朝雲就不同於前兩人了。她是蘇軾的紅顏知己,亦親亦友,一生都以侍妾的身份陪伴在蘇軾身邊。在蘇軾南遷惠州時,繼配夫人王閏之已去世,家裡的幾個侍妾也相繼辭去,只有朝雲與他相伴,陪他走過了一生中最艱難的道路,直到流放嶺南。

與朝雲相識,頗有幾分偶然性。那是蘇軾被貶到杭州做通判時,與幾位文友同遊西湖,宴飲時招來歌舞班助興,絲竹悠揚,歌女個個濃妝豔抹,長袖徐舒,輕盈曼舞,王朝雲正在其中。她姿色豔麗,舞技超群,更是引人注目,也深深地吸引了蘇軾。王朝雲的出現彷彿空谷幽蘭,為蘇軾飽經滄桑的心帶來一縷清香,蘇軾遂把他收為侍女,直到黃州,才納她為妾。

雖沒有夫妻的名分,但對蘇軾而言,朝雲最知心達意。一次,蘇東坡退朝回家,飯後在庭院中散步,突然指著自己的腹部問身邊的侍妾:“你們有誰知道我這裡面有些什麼?”一侍女答道:“您腹中都是文章。”蘇東坡不以為然。另一侍女說:“滿腹都是見識。”蘇東坡也搖搖頭,到了王朝雲,她微笑道:“大學士一肚皮的不合時宜。”蘇東坡聞言,捧腹大笑,讚道:“知我者,唯有朝雲也。”

朝雲深知,經歷生死沉靜的人生變故之後,蘇軾對於高官榮寵已視之淡然,在蘇軾仕途上春風得意的背後,隱藏著他對人生禍福相倚的憂懼、對物質富有的厭棄和精神生活之空虛的種種感觸。能透視蘇軾內心世界至此,現唯有朝雲了。

“朝雲”一名是東坡所取,源自宋玉《高唐賦》中“旦為朝雲,暮為行雨”的巫山神女。因她篤信佛教,東坡便在《殢人嬌》這首詞裡,把她比作了“天女維摩”,在一丈見方的維摩室裡散花。佛經中有一個故事:在釋迦牟尼與門人討論學問時,空中出現一位天女,將鮮花撒落在眾人身上。眾菩薩身上的花都落在地面,只有舍利弗身上的花瓣不落下來,用神力也不能拂去。眾人詫異萬分,天女說:“結習未盡,固花著身;結習盡者,花不著身。”舍利弗於是愈發努力修行。

昔年,朝雲混跡在歌舞班,“朱唇箸點,更髻鬟生彩”,唇紅齒白,髮髻豔麗,熠熠生彩,曼妙的舞姿常能贏得讚賞。跟隨蘇軾之後,朝雲拋卻長袖的舞衫,專心禮佛,與東坡一起煉製丹藥。東坡在一首詩裡說,一旦仙丹練就,朝雲將與他一起辭別人世,去遨遊仙山,不會再如巫山神女一樣受塵緣羈絆。他甚至信誓旦旦地寫道:“佳人相見一千年。”

東坡在惠州建了一所房子,他管它叫“白鶴居”,後人卻一致地稱之為“朝雲堂”。但朝雲並未住過這座房子,房子還未竣工,朝雲就得了瘟疫,竟至身亡。她在閉眼之前,握著東坡的手,念出了《金剛經》上的偈語:“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從此以後,蘇東坡的生命中沒有再出現與他親密的女人,直到老死。當後人懷念朝雲時,總會想起惠州西湖六如亭的亭柱上,出自東坡之手的那副楹聯:“不合時宜,惟有朝雲能識我;獨彈古調,每逢暮雨倍思卿。”

她是懂得蘇軾的,她知他的抱負、不平、委屈,也知他在坎坷經歷中變得越來越淡定從容的心。這一份知心,已是萬丈紅塵中最深的幸福。

時隔多年,蘇軾為朝雲作的這篇《殢人嬌》依然深情款款,“閒窗下、斂雲凝黛”的美好時光,是他們兩人相濡以沫的美好紀念。可她卻還是未等緣盡,就撒手人寰。蘇軾把她葬在惠州西湖的孤山上,那是他們第一次相遇的地方。

朝雲去了,沒有陪伴自己心愛的人走到人生的終點,但她短暫的人生,卻陪伴蘇軾走過了多少艱苦難熬的歲月。他和蘇軾一生的相處,成為蘇軾人生經歷中最難得的感情。

再難尋像蘇軾一樣用情至深的人了。“來生嫁給蘇東坡,哪怕歷盡千年的情劫”,這真是一個美好的期許。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  註解北宋詞人:蘇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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