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正在讀書：書評系列
今日共讀：陳忠實《白鹿原》
插圖：電視劇《白鹿原》劇照
陳忠實先生在世時曾說過：“我要創作一本死了以後，可以放在棺材裡墊頭作枕的書。”
如今看來，他做到了，長篇小說《白鹿原》一經問世，便成為一代經典，書中所描述的白鹿兩家的世代糾葛，雖然是在當時特有的背景下創作，可如今看來，仍然有非常深遠的普世意義。
《白鹿原》之所以成為經典，是因為它真正做到了真實，敢於去揭開生活的黑暗面，也敢於去挖掘人性的扭曲點。
《白鹿原》是一部偉大的作品。
雖然它講述的是整個白鹿村上跨越大半個世紀的故事，可是仔細品讀後就會發現，白鹿村就是我們現實世界的縮影，其中的每個人，都能在現實生活中找到原型。
讀他們的故事，就是對自己人生的一次複習。
在這部作品中，不得不提到的一個名字，就是白嘉軒。
他是《白鹿原》中絕對的主角，幾乎每一個在書中出現的人物，都與他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同時，他也是一個非常矛盾的人物。
一方面，他的性格里有一股遵從本心的正氣。
對待手下鹿三，他掏心掏肺，再艱苦也不會少他一粥一飯；對待族人，他親切真誠，從來不佔別人一點便宜；對待整個白鹿原，他更是盡心盡責，一步步把先輩“仁孝忠勤”的思想發揚光大。
沒有任何人能逾越他的底線。
可以說，在思想層面上，白嘉軒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好人。正是這身正氣，才讓他終其一生，都無愧於心。
但凡事有利必有弊，一身正氣對於白嘉軒來說，是做人的底線。但對於接近他的人看來，這身正氣就像是一道怎麼穿不過的銅牆鐵壁，隔開了情意，更隔開了人情味。
這也是為什麼，一身正氣的他，最終卻毀了三個人命運的原因。
一：過於公正不念父子情，毀了自己的兒子——白孝文
白嘉軒的兩個孩子未長大時，書中曾描寫過白嘉軒的一段內心獨白:
“白嘉軒太喜歡這兩個兒子了，他往往在孩子不留意的時候，專注地瞅看那鼓出的臉，卻說不出親熱的話，也做不出疼愛親暱的表示。
孩子和奶奶形影不離，日夜廝守，他幾乎沒有背過、抱過他們，更不會像一般莊稼漢那樣，把兒子架在脖子上逛會看戲了。”
長期的自我約束，讓他在扮演“父親”這個角色時，習慣性地以一種聖人的形象自居。面對自己的孩子時，即便是他心中有再多的情感，他也必須逼著自己藏起來。
因為他覺得，只有嚴格要求，他們才能學有所成。只有時時刻刻秉持絕對的公平正義，才能在整個白鹿原中做好表率。
可他不知道，這樣的想法對於孩子來說，是一種莫大的傷害。
白嘉軒大兒子白孝文出事時，整個白鹿原一片譁然。誰也沒有想到，族長白嘉軒的家裡，竟然也養出了一個與田小娥廝混的孩子。
當白孝文跪在祠堂前時，他的心裡也是羞愧的。
他不知道這一切都是鹿子霖和田小娥的陰謀，只把這一切都歸咎於自己的一時糊塗。他希望父親能看在他是親兒子的份上，網開一面，為自己保留最後一份顏面。
可他沒有想到，白嘉軒終究是白嘉軒。哪怕是對於自己的兒子，也不會有半分的包容與偏愛。
當他看到父親白嘉軒將自己的醜事公之於眾，並且將自己趕出家門時，他所有的希望一瞬間破滅。
此刻，他看到的不是一個公正的族長白嘉軒，而是一個冷酷無情，踐踏兒子尊嚴的父親。
從此以後他與白嘉軒徹底決裂，為了報復，他拋棄所有的倫理道德，和田小娥廝混，抽大煙，一步步將自己推入墮落的深淵，最終活成了白嘉軒最厭惡的樣子。
白孝文的苦果，是他自己意識不堅定造成的。可真正讓他繼續沉淪的，是他對白嘉軒的怨氣。
白嘉軒錯了嗎？站在大局的角度來說，顯然沒有，只不過在白孝文看來，這樣的處理方式太過冷血，讓他無法接受。
從這方面來講，白嘉軒是個好族長，但卻未必是個好父親。因為他不懂得，孩子需要的不是鐵一樣的規矩，而是父親對自己的偏愛和在乎。
白孝文正是意識到自己不被愛，才最終走上了反叛的道路。
二：不近人情的絕對正義，毀了鹿三的兒子——黑娃
黑娃是白嘉軒的長工，鹿三的兒子。不同於父親鹿三對白嘉軒的忠誠和畢恭畢敬，黑娃從小就對白嘉軒有著一種強烈的畏懼感。
他將白嘉軒稱之為“神像”，總覺得他嚴肅的外表下，張揚著一副時時刻刻想要接受別人叩拜的正經相。
如果沒有白嘉軒，黑娃可以一生都生活在牛鵬旁邊，種地喂牛，成為像父親鹿三一樣的人。可是有一天，當他被白嘉軒叫去學堂讀書之後，他的命運就悄然改變了。
白嘉軒從來沒有問過黑娃想不想讀書，就直接將他送入了學堂。這導致從一開始，黑娃的心裡就對白嘉軒的命令產生了反叛心理。
所以他沒上幾天學，就去外地當了麥客，並因此認識在地主家當小妾的田小娥。隨後二人漸生情意，最後突破了倫理綱常，一起私奔回到了白鹿原。
黑娃將田小娥回到白鹿原時，最反對他們的人就是白嘉軒。
他作為族長，最看不慣的就是這種違反族規道德的事情。所以田小娥和黑娃才剛剛踏入白鹿原的土地，就被白嘉軒攆去了村外的破窯里居住。
而後為了生計，黑娃參加革命，又在革命失敗後轉入土匪，最終命運沉浮，成為了革命的犧牲品。
在黑娃的人生裡，有兩個人對他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一個是鹿兆鵬，一個是白嘉軒。
在黑娃看來，雖然兩個人同樣都是彰顯著聖人光輝，但鹿兆鵬的學識是真的，待人接物的親切感也是真的。而白嘉軒雖然一直秉持著正義為自己著想，但他的姿態，總有一種想要藉此來控制自己的感覺。
所以從一開始，他就願意跟隨鹿兆鵬，拼命遠離白嘉軒，才一步錯，步步錯。
白嘉軒刺痛他的，同樣是那種不近人情的絕對正義。
三：冷血無情的絕對權利，毀了追求愛情的——田小娥
田小娥的悲劇是時代造就的，因為在那個保守的年代裡，不管你內心有怎樣的堅持，只要有過不光彩的感情經歷，就註定要被打入萬劫不復的泥潭裡。
田小娥原本是郭舉人的小妾，出身於書香門第，非常具有反叛精神，敢於打破世俗追求自己的愛情。
她被自己的父母賣給郭舉人做小妾，可她從不甘心這樣被動的命運，於是選擇了逃離，和白鹿原上的黑娃、鹿子霖和白孝文等幾個男人都有過牽扯。
他們口口聲聲說愛她，卻沒有一個人能負擔得起她想要的人生。
她是白鹿原上名聲最不好的女性，但同時也是最勇敢，最具有反叛精神，下場最慘最讓人心疼的女性。
她的行為，是當時的正義所不能容忍的，那麼，到底誰才是這一切正義的主宰者呢？當然是白嘉軒。
他的絕對權利，讓他嚴格地遵守著白鹿原的族規，在看到黑娃把田小娥帶來時，他就已經做好了要把這個女人趕出白鹿原的準備。
等到後期知道田小娥染指自己的大兒子白孝文，讓他身敗名裂之後，他更是氣憤到極點，才做出了將她掛到村子裡，讓所有人唾罵她的行為。
田小娥一開始是想好好過日子的，只不過白嘉軒的步步緊逼讓她求生無門，她才最終放下所有底線，和白鹿原上的惡人一起沉淪。
白嘉軒處置田小娥，是無愧於他自己的心的。因為他是族長，就必然要為了整個白鹿原上的人考慮。
不過，在人情方面，他還是做的太無情了。
田小娥最後死了，她被倒掛起來，被整個白鹿原上的人唾棄。
那一刻的她心如死灰，她不僅僅為自己的命運感到絕望，為人性感到絕望，同時也對當時那個時代，那個社會，感到深深地絕望。
其實在書中，不管是白孝文，黑娃還是田小娥，他們都不是絕對的正面人物。他們最終的結局，也都是因為他們從最開始就走錯了路。
只不過，在他們走向迷途的過程中，或多或少都跟白嘉軒有關係。
如果當時白嘉軒能對白孝文寬容一點，是不是他就不會反抗，自甘墮落？
如果白嘉軒能夠問一下黑娃的意見，多跟他交流，是不是黑娃就不會這麼叛逆？
如果他能看到田小娥對生活的憧憬，是不是就能放她一馬？
白嘉軒最大的問題，就是他只顧規則，從不顧及人情。
他所有的做法，站在整個白鹿原的角度上來看，沒有絲毫差錯。可是站在白孝文，黑娃，和田小娥角度上來看，就是過於偏執，不近人情。
規則很重要，可是有時候我們生活在這個世界上，又不可避免地會觸及到人情。沒有人情的規則，始終是無法長久的，因為嚴厲的刺刀下，一定會生出反叛者。
自始至終，我們需要的都是一個有規則，又有人情的世界而已。人情讓規則更有溫度，而規則則讓人情有所依託。
其實，我們不能說白嘉軒錯了，只能說他與當時的時代並不匹配。
他是有堅持的，一生所求，無非是想用自己的堅持，建立起一個完美至善的世界，然而這樣的想法，從一開始就註定無法施行。
因為白鹿原上的每個人都有私心，他們都達不到白嘉軒的境界，也自然無法理解他心中的堅持，只會看到他的無情。
而白嘉軒走一直活在自己的圈子，不肯向別人解釋自己。那麼最終的結果，自然是雙方各自堅持，相互矛盾，最終兩敗俱傷。
一身正氣卻毀了三個人的命運，白嘉軒是好人嗎？
只能說，我們所處的世界，真的不是非黑即白。白嘉軒只是一個普通人，他無法面面俱到，也無法顧及所有人的感受。
不能絕對的說他是好人還是壞人，因為人性是相對的，不是絕對的。
既然如此，那麼希望在書中的他，可以在自己的世界裡，成為一個趨於完美的人。
在這本書中，沒有人的內心是真正統一的，大多數人都是遊走在光明與黑暗的邊緣地帶，再正義的人，也會有自私的一面。而再反派的人，也可能會有善意的一角，根本沒有辦法去定性。
在現實的車輪下，其實誰都不是好人，誰也不是壞人。
陳忠實用大量筆墨來描寫這些複雜的人物角色，當他們熱烈而鮮明的特點交織在一起的時候，我們看到了人性，更看到了我們所處的這個真實的世界。
END
今日話題：
你們覺得白嘉軒，算是一個好人還是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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