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物(工地一天的随笔)

L村西头的老鼠岭里有宝物的说法已经不是一天的事了,隔三差五来几个戴眼镜的斯文人左瞅右看的也见怪不怪了。大部分来这里的眼镜不过逗留几天也都走了,有的叹息,有的惋惜,走了的也都没再回来过。

虽然传了几十年的宝物传说没有给L村带来任何的宝物,老鼠岭下倒是开起了不少小餐馆小旅店,也算是带动了当地经济发展。这些小馆子的生意全是外地人慕名而来带来的,所以生意并不是很红火。

刘老头是其中一个。

三年前他把在外打工的儿子儿媳叫回来,盖了上下两层的小楼,收拾一番,开了一家小旅馆。当时叫儿子儿媳回来的时候,闹了很大的矛盾,儿子刘一发是满心的不乐意,自己和媳妇在工厂打工,一年总有个小十万的收入,小两口盘算着多干几年,攒攒钱,回去弄个小型的养牛场,种几亩地,好好过日子,可刘老头就一门心思的要做点外地人的小生意。刘老头说你不回来我自己干,犟脾气的他竟然自己找了包工队,开始建房子。刘一发一看也劝不住了,总不能眼看着自己的老爹亏了。于是磕磕绊绊的小旅馆建起来了。

门面总得有个名字吧,刘一发本来就不舒心,也懒得管,刘老头就自作主张的取了:老鼠岭客栈。

生意真的是不温不火,十间客房,从来没有住满过,三年下来,盖房子的花费都没赚回来。

刘老头没事就躺在店门口的躺椅上晃悠,喝着十几块一包的廉价茶叶,眼神悠然,颇有一股我发大财了的意味。

刘一发一肚子的火气没处发,天天嚷嚷着要出去打工,要关门歇业,好在儿媳妇西兰脾气好,每天周转在老公和老公公之间,也没听着啥怨言。

“贫穷日子贫穷过,能发的财早晚都能发。”

每当村里人说刘老头是好好的日子不过,瞎折腾,把儿子儿媳的生活都搅乱了的时候,西兰就这么对大家说。这可能是她说的最多的一句话了。久而久之,大家也习惯了,也不再说这样的话,对于西兰,倒是谁都竖个大拇指。

只是两个人一直没有孩子,刘老头急,小两口也急。

“呦,刘大爷,午休呢?”

说话的是刚从外地打工回来的张清海,这家伙小时候算命的说五行缺水,家里给取名字的时候净挑三点水的字。

“小海子啊,这是回来探亲啊还是不出去了?”

刘老头也不管张清海的话里有些戏谑的成分,半眯着眼睛,身子陷在躺椅里动都没动。对于乡亲们的风言风语他都听惯了,一开始还争论一句你们都不懂,到后来就当耳旁风,理都不理。

“探亲呐,小娃也想我了,回来看看哇,外边的钱好挣,哪舍得回来。”

前半句倒是真的,后半句完全是说给刘老头听的。身在外,苦累只有自己受着,人前显贵,人后受罪。

不过对于刘老头来说,后半句压根就没啥用,倒是前半句刺激了他的内心。他闭上眼没说话,摆摆手,让小海子回家去。张清海似乎也达到了口舌之快的目的,往村里走去。

还没走出两步路,几个戴着墨镜的家伙,提着一些奇形怪状的东西走了过来。

“这鬼天气,热得很啊。”

走在前边的墨镜说着,把自己的背包扔在地上,抬头看看老鼠岭客栈的招牌,抹了一把汗。

张清海被这几个人吸引了目光,又折了回来,自己常年在外打工,总是听说好多人来考察,真正近距离见着的也没几回。

“刘大爷,来生意了。”

刘老头倒是见多不怪,自己做的也是外地人的生意。

“几个人呢,要几间房?”

刘老头吃力的起了身,眼睛斜斜的撇了眼镜一眼。

“大爷,我们六个人,要四间房,全部双人间。”

说着就伸手挥了挥,身后一个纹着身的眼镜掏出钱包走向刘老头。这个眼镜耳大面方,一脑门的汗,一条龙绕在胳膊上,钻进黑色的短袖里,从另一只袖子里钻出来,张着嘴,有些凶相。手腕上戴着一直明晃晃的手表,另一只手戴着一串珠子,看不出什么材质。他掏出一摞钱,问道:“多少钱?”

来这的外地人基本上都有钱,但这个场面刘老头也是头一次见,愣了愣说:“四间八百,按天给。”

胖眼镜也不说话,扒拉扒拉数着钱,张清海在一边也看着好奇,虽说打工钱挣得稳定,看见刘老头一会的功夫挣八百,心里也酸溜溜的。

“给,两千四,三天的。”

胖眼镜递过来钱,又扯出五张,塞给刘老头。

“麻烦你去给我们买点吃的,大家都累了,我们这不熟,多买点肉食。”

全程其他的眼镜都没有说话,用手扇着风,眼睛都不看向这边。

刘老头也是头一回见这种场面,忙不迭的找钥匙,又掏出电话给刘一发打过去,让他去饭店炒好菜送过来。

看着几个人上了楼,张清海趴刘老头耳朵上问:“刘大爷,这些人看上去都不是好人呐。”

“去去去,我做我的生意,管你什么个屁事,回家去!”

说着就推搡着张清海,张清海嘟囔着,一脸的不满和好奇,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西兰和刘一发带着饭菜回来的时候,正好赶上两个人从楼下下来,看见饭菜,一个人接过去又上了楼,另一个走下来。

“请问您这边关于这个宝物的事,是怎么回事?”

“嗨。”刘一发端起杯子喝了几口水,说道:“相传呐,有一只老鼠,是玉皇大帝宫里来的,常年听玉皇大帝念经,渴了饿了就喝灯油,时间一久,成了精,偷偷跑下来了,就住在这个岭上,成了精以后害了两个人,被玉皇大帝发现了,就派神仙下来打死了,死了以后这个地方也没动,留下来了,取名老鼠岭,这也都是传说,谁知道是真是假。”

关于这个故事,L村的人老少皆知,从小听到大,倒也没啥新意。

“不是,我是说宝物。”

那个人显然不满意这样的说法,挑了挑眉。

“宝物啊,”刘老头走过来,把扫把扔在一边说:“这只老鼠精是偷喝灯油的,成了精有点法术,在这个老鼠岭上囤积了不少宝贝,金银财宝的不算数,相传有一样宝物,可以治百病,就在老鼠洞里,之前来的人不在少数,但别说治百病的宝物了,金银财宝都没发现过。你们呐,应该都是奔这个来的,别抱太大希望。”

“这个传说从啥时候有的?”

“这个就不好说了,我也是听我爷爷讲的,这样算,少说也有百十年了。”

刘老头点了一支烟,又递给那个人一支,两个人抽着烟不说话,各自想着事情。

不一会,楼上又下来几个人,嘟囔着天气太热,屋里烦躁得很。

“大爷,那个老鼠洞在哪里?”

“就在前边不远,你们要是想去,我带你们去,就是一个山洞,没啥特别的。”

那个人回头使了个眼色,对刘老头说:“那就麻烦你了,大爷。”

“嗨,麻烦个啥,走,我这就带你们去。”

老鼠洞在老鼠岭的南面,洞口一人通行,一条小溪从洞口前边流过,洞里有水流出,这洞里的水,最干旱的年头都没断过。从来没有人进到过老鼠洞的最里边,听老人说倒是有个胆大的进去走过,出来没两天就傻掉了,现在还活着,年有八十,嘴里一句“有宝物”念了大半辈子,也问不出个别的。

几个人一行,刘老头和一个墨镜走在前头,三个人跟在后边,另外两个人没来。

“你们不是考古的吧,和以前来的人不一样。”

刘老头说。

“哪里不一样?”

刘老头指指胳膊,意思是以前来的没有纹身,你看看这个纹着恶龙的人,和黑社会一样。

“我们只是好奇,正好最近看到了一篇关于老鼠岭的猜测,就打算过来看看。”那个人解释到,顿了顿又说:“之前很多人来过么?”

“一年之中总会有来人,我们这政府都出公示了,老鼠岭没啥宝藏,但也仅仅是出了个不能恶意破坏的公示,但也没禁止来人。”

其实大家心里也清楚,好奇心害死猫,我还怕你不来呢,你不来怎么赚钱?

“那就没有一个人说这里挖出过东西?”

“没有,基本上都是空手而归,老头我也不会骗人,你想想,真有东西,我们自己就挖出来了,还用得着你们?”

一路无话。

进到老鼠洞里,凉意来袭。瘆瘆的竟然有些发冷。纹身的胖子抱着胳膊抖了一下,说这里边有些瘆人啊。其他两个人解开背包,叮叮当当的拿出好些钢管,一节一节的拧起来,端头是一个洛阳铲。

“嚯,你们这真是不一样,这玩意儿我知道,叫洛阳铲,是盗墓用的吧,以前来的人都是拿着仪器照来照去……”

刘老头话说了一半,看见几个人同时抬头盯着他看,赶紧闭了嘴,这才意识到“盗墓”这个词说的有点不合时宜。

纹身和另一个拿出手电筒往里边走去,这两个便开始往地下打。空洞的空间里突然传出这么大的声音,还真有些瘆人了。

刘老头活了这么大年纪,鬼神之说自然不信,但让眼前几个人的动作渲染的,竟也想起了聊斋里边的故事,会不会有什么妖怪啥的,突然冒出来吃人。

胡思乱想着,往里走的两个人回来了,打洛阳铲的人停下来,气喘吁吁。

“怎么样?”

“走不到头,看样子这个老鼠岭是像说的那样,长的很,这可能是一个地震带,老鼠洞是地壳运动产生的。你这咋样,啥情况?”

“拔上来就知道了。”

一支烟的功夫,洛阳铲带着地下的土出来了,纹身蹲下去抓了一把,闻了闻,眼睛有些发亮。

“有了。”

其他三个人暗地一笑,相互使了个眼色,把带上来的土装进塑料袋,收拾起装备,重新背在肩上。

“大爷,我们回去吧,明天再来。”

刘老头不傻,他真真的听到说“有了”两个字,有了,有什么了?什么有了?难不成地底下真的埋着数不清的宝藏?

“啊,哦,好好,明天来,明天来,走。”

表面不声张,却掩饰不住的紧张,刘老头连连的说着,扭头往山洞外头走去。

“大爷,”纹身喊住刘老头,“我们不是做坏事的,我们是地质勘探,你别乱想。要不我们也不能让你带路。”

“没有没有,怎么会。”

刘老头答应着,心里起了想法。闷头出了山洞,几个人回到了老鼠岭客栈。

夏天的夜带来短暂的清凉,刘老头却满心的燥热,好不容易看几个人打牌打到十一点上了楼,西兰也收拾了卫生进了房间,刘老头一把把刘一发拉过来,拉到屋外头,四下瞅了瞅。

“你干啥啊,大半夜的。”

“我说,”刘老头小心翼翼,压着嗓子说,“今天我带那几个人去老鼠洞了,这几个人不简单,带着洛阳铲,我看啊,八成是盗墓的,有经验的很。”

刘一发一愣,转瞬又回过神来。

“净瞎扯,咋的,地下还藏着个墓不成?”

“那谁知道,最后听他们说有了,有了啥也没说,又和我说什么搞地质勘探,还说和什么一样,老鼠岭长的很,明摆着就是封我的嘴。”

“有了?”

“对,他们闻了闻洛阳铲带上来的土,就是这么说的。”

刘老头点了支烟,看着刘一发,刘一发也是一脸的疑惑,伸手要了一支烟点上,皱着眉头。

“你当真没听错?”

“没有,你爹我在洞里眼睛虽然看不清晰,但洞里说话声音大的很,绝对没听错。”

刘一发也陷入了沉思,这几个人看上去比较阔,出手不是一般人,以前来的人不少,没有像这伙人一般的。他们六个人,要了四间房,有一间是空着的,这说明他们有很多东西要放。看他们一人也就背了一个包,根本不需要单独的一间房子放东西。刘一发想着,把没抽完的烟扔到地上,站起来用脚碾了碾,转身往楼上走去。

“你干啥去?”

刘老头压着嗓子喊,刘一发也不管,径直上了楼,来到他们多要的那间房门前,抬手犹豫了一下,敲了敲门。

意外的是,还没等刘一发反应过来,门就开了,一开门,里边的烟味扑面而来,门缝里,六个人围着小桌子坐着,桌子上放的啥看不清。

“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哦,那个,楼下有洗澡间,大热天的,洗洗舒服。”

刘一发算是机灵,找了个借口说。

“嗯好的,洗的话我们就下去了。”那个人说着就要关门,刚合上,又突然想到了什么,对刘一发说:“你告诉你父亲,我们是地质勘探队的,不要因为我们的谈话胡思乱想什么,我们也是来考察地质。”

刘一发答应了一声,那边就把门关起来了。

“你个怂蛋,你干嘛?”

刘一发刚下来,刘老头就骂到。

“爹,可能真有事。他们肯定感觉到你知道什么了,几个打牌到这么晚我看就是拖时间,不想让你有什么动作,刚刚我上去看,他们不休息,待在另一间房子里,不知道在研究啥,最后又让我嘱咐你说什么是地质勘探,让你别多想。”

刘一发点着烟,狠狠地吸了一口,感觉传了这么多年的宝物,竟然一下子有了个准信,就像丢了十年的孩子突然回来了一样,浑身打了鸡血。

“这可怎么办?”

刘老头拍着光秃秃的脑袋。

“爹,要不报警吧。”

“你小子是不是脑子坏掉了,”刘老头一巴掌呼在刘一发头上。“要是有宝物,这些人也不敢声张,我看我们得走他们前头,先把宝物挖出来,他们也不敢怎么办。”

“你去,找几个电镐,去老鼠洞那里等我。”

刘老头吩咐道。转头想了想,又说:“别声张,别人问你就说家里地面坏了,打掉重新修。”

刘一发刚出门,刘老头就开始收拾东西,手电筒,蛇皮袋,麻绳,能想到的都塞进袋子里,又在屋子里转悠了几圈,他抽着烟,想起父亲的话,又想起爷爷的话,脸上云雨不定,一会坚定一会犹豫,最后一狠心,把烟丢在地上,狠狠地碾了碾,趴在楼梯上往上瞧了瞧,仔细听了听没动静,背着袋子出了门。

结果还没到老鼠洞,就听见好多人在那里吵。手电筒的光来来回回的晃着,好像是电影里的歌厅。

“这个败家子!”

刘老头暗骂了一声,赶紧往那里跑起来。没跑两步,警车的鸣笛声就响了起来。

“完了!”

刘老头心里一慌,一脚踏空摔在地上,他爬起来顾不上一身的土,袋子也扔在地上,往老鼠洞方向跑去。

刘老头醒过来的时候,满眼的白。

西兰呆呆地坐在一边,脸上的泪不知道干了几遍,又不知道流了几遍。

“一发……”

这一说不要紧,西兰忍不住的哭出了声。

刘老头挣扎着起来,一把扯掉手上的针头,踉踉跄跄的跑出病房,不知道在外边等了多久的警察看到刘老头,两个人上来搀住他。

“一发,刘一发呢?”

“大爷您别急,先去屋里坐着。”

一个警察一边说一边超护士使眼色,好不容易把刘老头扶进病房。刘老头使劲的拍了拍脑袋,怎么也想不起发生了什么。西兰只知道哭,问什么也不吱声。好不容易休息了半晌,才模模糊糊的想起来一点事。

这时候,警察又进来了。

“刘大爷,我们来找您来核对一些事。”

糟糕,莫不是刘一发被抓了?刘老头一歪头,做了一个视死如归的表情。

“昨天晚上,我们接到报警,就是你们村西头的老鼠岭,老鼠洞位置发生坍塌,报警的人说坍塌之前看见你们村刘一发进了老鼠洞,我们经过探挖……”

“你狗日的,说什么!”

刘老头蹭的坐起来,眼睛瞪的像铃铛一样,额头上青筋暴起,一把抓住说话的警察的衣服,大声的吼道。

另一个警察要去拉刘老头,被说话的警察摆了摆手制止了。

原来刘一发拿了电镐去老鼠洞,怎么等刘老头都不去,就自己进去了,看到了刘老头所说的用洛阳铲钻出来的洞,急于心切,想用电镐先凿开来看。不曾想,过大的震动导致了洞顶上的石头松动,掉下一大块,刘一发没在意,继续凿动,导致洞体坍塌,活活的砸死在了洞里。

而那几个所谓的盗墓人,真的是地质勘探,只是此次行动是私人组织,因为有人得知老鼠洞地下的断层,可能和冰川运动有关系,为了得头功,在中国地理上记上自己的一笔,而秘密发起,为掩人耳目,不得已为之。不曾想竟然让刘老头会错了意,酿成了大错。

刘老头回到家以后,关了客栈的门,独自搬到了老房子里,终日不出门。

西兰回了娘家,信息杳无。

半年后,刘老头死在屋里,被人发现时已经发臭了。村里人帮他办了后事,这些事沸沸扬扬的传了好些年,似乎比L村有宝物传的还凶。

只是没有人知道,L村有宝物,是刘老头的爷爷为了留住刘老头的父亲编造出来的,刘老头的父亲又用了这样的故事留出了刘老头。传了这么多年也没发现什么宝物,刘一发肯定是不信了。出此下策,刘老头开了客栈让刘一发回来。

只是,故事永远都是故事,并不会因为传的久了就会变成真的。利欲熏人眼,惶惶不可终日的,只有自己贪图的利益罢了。

到头来,丢了最宝贵的宝物——家人。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