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加索 《女子头像》1903年，粉彩作品 31x29.7cm
©2020EstateofPabloPicasso/ArtistsRightsSociety(ARS),NewYork.CourtesyGagosian.
自2001年以来，毕加索蓝色时期作品《女子头像》成为了美国国家美术馆收藏之一，今年3月30日，该画归还给了受纳粹迫害的犹太裔德国银行家的后人。作品现由拉里·高古轩（LarryGagosian）出售，他将价格定为1000万美金。
拉里·高古轩
归还的这幅作品是银行家保罗·冯·门德尔松-巴托尔迪（PaulvonMendelssohn-Bartholdy）在纳粹掌权的数月后卖掉的至少16幅名作中的一幅，著名艺术品经商人贾斯廷·K·唐豪瑟（JustinK.Thannhauser）于1934年购买了这幅作品。
一般来说，美术馆会在提起诉讼后归还作品，这次则有些不寻常，因为它是在提起诉讼之前。
美国国家美术馆
馆方表示，转让作品所有权的决定是“为了避免诉讼带来的沉重损失，”做出此决定并不意味着“承认提出归还的合理性与正当性”。
毕加索《牵马的男孩》
这或许是美国国家美术馆考虑到此前案例：2009年，涉案方是古根海姆博物馆、现代艺术博物馆分别收藏了毕加索的《煎饼磨坊》、《牵马的男孩》，也是在同样被迫情况下出售给经销商唐豪瑟，两家博物馆与继承人达成了一份未公开的和解协议，所以两幅作品仍在这两家博物馆的馆藏中。
巧合的是，美国国家美术馆的成立也与一宗“避免诉讼”案有关。
这事的主角是安德鲁·W·梅隆（AndrewWMellon），他所打造的梅隆财团——美国十大财团之一，据说比洛克菲勒还要富有的家族。梅隆家族历史悠久，其家族财富传承逾200年，操纵着包括金融、铝、石油、煤矿、造船、炼钢等行业在内的的上百个大企业。
瑞秋·兰伯特·梅隆夫人，卡蒂埃-布列松拍摄于1960年代
大家离这个财团距离最近的一次应该是2019年5月-9月，在中国国家博物举办的“云鬓珠翠——弗吉尼亚美术馆藏二十世纪珍宝艺术展”，展出的珠宝大多是瑞秋·兰伯特·梅隆（RachelLambertMellon，通常也被称为Bunny Mellon）夫人的慷慨捐赠，她是安德鲁·W·梅隆的儿媳妇。
那么，梅隆财团的财富是如何积聚起来的呢？美国国家美术馆与他的诉讼案子有何关联呢？
美国第30任总统卡尔文·柯立芝、安德鲁·梅隆、第31任总统赫伯特·胡佛
安德鲁·W·梅隆生于匹兹堡，爱尔兰裔美国人，曾连任三届总统财政部长，美国人甚至戏称“三个总统为梅隆打过工”。父亲托马斯·梅隆是当地一位法官，母亲出身豪门，托马斯·梅隆从岳丈那里获得了大片宝贵的土地，这是一笔巨大的原始积累，他在日常放贷中发现商机，于1869 年注册成立了托马斯·梅隆父子银行。安德鲁于匹茨堡大学毕业后，在父亲的银行任职，1882年他接管了梅隆全部财权。
夏尔丹《玩牌的男孩》1737 布面油画
梅隆收藏
如果说他父亲托马斯·梅隆是梅隆家族金融业的奠基人，那么率领梅隆家族突破金融业的行业约束并跨界到工业腹地，从而成就了梅隆家族庞大产融帝国的奠基人则是安德鲁·梅隆。相比于父亲，他的眼光要宽广得多，随着对银行业浸淫的不断深入，安德鲁越来越清晰地感觉到银行不应该仅仅吸收存款，然后靠发放贷款过日子，而是必须充分发挥其在整个产业链中至关重要的输血功能，将经营视觉从存贷款转向股权投资。
委拉斯贵支《教皇英诺森十世》 1650年 布面油画
梅隆收藏
其中，较为典型的案例是美国铝业公司。这家公司的前身是匹兹堡电解铝公司，最初的创始人查尔斯·马丁·霍尔是一位化学家，他与朋友合作研究出了有色金属铝的提炼方法，为此欠下了 4000 美元的债务，他游说了多家相关企业，都没有融资成功。霍尔最后找到了安德鲁·梅隆，出乎意料的是仅仅在听了短短的展示汇报以后，安德鲁不仅答应帮助霍尔清偿全部债务，而且慷慨承诺资助成立匹兹堡电解铝公司，代价是拥有60%的股份。走投无路的霍尔也只能无奈接受了股权分割要求。在梅隆的鼎力支持下，公司走上了高速发展之路，于1907年上市并改名美国铝业，从此一直垄断着美国铝品市场。后来，匹兹堡的煤矿、造船、炼钢业和公用事业都被梅隆以类似的方式所垄断。
梅隆收藏
由于生意关系，安德鲁常常去欧洲，他的第一件藏品是在1880年于英国购入的，花了1000美元，不过，真正让梅隆成为美国伟大收藏家的却是苏联政府。
这就要说起1929年美国经济危机引发的全球“大萧条”，本来就怎么不发达的苏联经济更是雪上加霜，资本主义世界对俄国的木材、石油和金属的需求暴跌。但俄罗斯拥有全世界想要的东西，冬宫博物馆拥有太多老大师作品，这些作品主要是凯瑟琳大帝和继任者们的珍藏。要知道，当时冬宫媲美任何欧洲皇家藏品，收藏了达芬奇、拉斐尔、伦勃朗、委拉斯凯兹和提香等50幅古代大师极为珍贵的画作。
拉斐尔《圣乔治与龙》1506 油画
梅隆收藏
其实，早在经济危机发生前，这批藏品就被很多人惦记着。英国人和美国人通过文献对封藏在冬宫的艺术品有所了解，但是几乎没有西方人访问过冬宫。唯一的特例是英国左翼议员马丁·康韦爵士(Sir Martin Conway)。1924年，布尔什维克允许他参观门禁森严的冬宫，目的是让他在伦敦写文章辟谣，说明苏联并没有在进行秘密艺术交易。意料之外的是，与初衷相反，西方人将马丁·康韦爵士的研究成果视为待售艺术品清单。
凡·艾克《天使报喜》1434-1436 布面油画
梅隆收藏
而现在苏联失去了重要的外汇来源，再加上五年计划濒临破产，大饥荒迫在眉睫，外忧内困之下，艺术品成为斯大林眼前唾手可得的一根救命稻草。令人震惊的是，那时苏联在出口艺术品和古董时以吨为单位，苏联的《对外贸易》杂志报道称，1929年出口额是1192吨，1930年是1681吨，当然这里面包含从当时民众手中查抄来的艺术品。
凡·艾克《天使报喜》局部
为了帮助获得改造苏联经济所需的国外资本金，1929年冬，苏共政治局授权国家文物管理机构向海外销售艺术品，交易被附加了两个条件：为了产生可观的收入，只选择最高质量和最高价值出售；谈判必须秘密进行。
伦勃朗《拿粉花的女人》 1656年 油画
梅隆收藏
原冬宫博物馆副馆长比特洛夫的回忆录中这样写道：“从此，决定这些藏品命运的竟成为那些没有艺术修养的人,而真正需要研究它的人只能在文献记载中寻找答案。”
委拉斯凯兹 《镜中的维纳斯》
梅隆收藏
为了找到有支付能力藏家，苏联外贸委员米高扬在1928年末首次发出信号，冬宫的藏画可能会出售，他任命两位住在莫斯科的美国“鉴赏家”阿曼德和维克多·哈默做代理。
达·芬奇 《贝努瓦圣母》
在每笔交易可以提取10%佣金的巨额诱惑之下，哈默兄弟很快在纽约找到了开画廊的约瑟夫·杜维恩爵士，杜维恩意识到这笔生意的红利，他委托哈佛艺术史家、也是他长期的合作伙伴伯纳德·贝伦森向苏联方面报价：500万美元，40幅；其中单单《柏诺瓦的圣母》一幅，开价200万美元。苏联在纽约也有朋友，他们认为报价太低，至少可以要到250万美元。自此之后，哈默兄弟与苏联政府分道扬镳。
克内德勒画廊的账本
不过，苏联的大客户竟然是美国财政部长安德鲁·梅隆，他当时的身家已超20亿美元，控制着美国铝业、联合钢铁、海湾石油、纽约造船公司和标准钢铁轿车公司等20多家公司。1930—1931年间，梅隆通过克内德勒作中间人，秘密购买了艺术品价值665万美元，占了俄国出口总额的28%。
梅隆仅用一年的时间就获得了绝大多数有实力的大收藏家穷其一生梦寐以求的杰作，总共28件作品，都是他从冬宫最好的50幅画中选出来的。当时美国并不承认苏联，交易在柏林进行，数周内完成。这份清单，加上几个月后的另一份包括：
扬·凡·艾克《报喜》
拉斐尔《阿尔巴圣母》、《圣乔治屠龙》
凡·戴克《菲利浦·华顿勋爵像》、《弗兰芒女士像》、《苏珊·富曼和女儿的肖像》
鲁本斯《伊莎贝拉·布兰特肖像》
伦勃朗《土耳其人》、《拿粉花的女人》、《约瑟与波提乏的妻子》
提香《镜中的维纳斯》
波提切利巨幅作品《麦琪的朝拜》
委拉斯凯兹《教皇英诺森特十世像》
维洛尼斯《发现摩西》
海尔斯《官员像》
夏尔丹《牌房》
佩鲁吉诺《十字架受难》
……
拉斐尔《阿尔巴圣母》油画
梅隆收藏
其中，拉斐尔的《阿尔巴圣母》，尼古拉一世在1836年买进的价格是1.4万英镑，梅隆1931年3月出价116.64万美元；2004年，冬宫博物馆以官方名义将《阿尔巴圣母》借回展出，保价10亿美元。
拉斐尔 《潘尚格圣母》
起初，对于这些进口的艺术品，美国公众毫不知情。1931起，《纽约时报》开始发难，连连追问这些画的买家，甚至直指梅隆，回答不是沉默就是矢口否认，直到20世纪80年代，真相才逐渐浮出水面。后来迫于弹劾的压力，梅隆辞去美国国家财政部长，原因是未能就华尔街金融危机提供救助。
提香《维纳斯与镜子》1555年 油画
梅隆收藏
美国国家税务局在1935年指控他在四年前漏缴307万美元税款——说是漏缴，是因为梅隆在报税时，把他所买的《阿尔巴圣母》，《维纳斯与镜子》，佩鲁吉诺的《十字架受难》、波提切利的《朝拜》以及范・艾克的《报信》当作可抵税的慈善物品，没想到这些最后真的成为慈善物品。
波提切利《东方三博士来朝》 1478-1482年 坦培拉和油彩
梅隆收藏
作为公职人员的梅隆，应该服从国会的意志，阻止苏联商品进入美国。作为个人的他坚信“财阀的信条：政府就应该为商业利益服务”。
伦勃朗工作室出品 (可能出自Carel Fabritius) 《拿扫帚的女孩》1651完成
梅隆收藏
在法庭上，梅隆为自己所做的辩护非常现代。梅隆甚至还找了一漂亮的句子来为自己作辩护：“每个人都想让自己的生命与永恒的事物联系在一起。”他宣称，他买画的时候就已经计划在死后把自己的藏品捐给国家。为此，他于1930年12月成立了A.W.梅隆教育与慈善基金会，尽管由于疏忽他直到1935年1月，也就是匹兹堡税务委员会对他的诉讼开庭前两个月才去注册。
安东尼·凡·艾克《 Philip Lord Wharton》1632年 油画
梅隆收藏
1937年，梅隆逃过了惩罚。被逼到墙角的梅隆写信给当时美国总统罗斯福：“我想为美国华盛顿捐赠一座国家级的美术馆，一并送上我的核心收藏。”美国心怀感激地收下了这份礼物，诉讼委员会也接受了他为自己的辩护，但仍然要求他补交66.8万美元的罚款。
1937年1月，纽约时报关于梅隆捐赠报道
或许受梅隆购买苏联艺术品的影响，美国国家美术馆的运营模式非常独特。它的资金主要来自两方面，一是美国国会拨款，一是私人捐赠的钱款或是艺术作品。换言之，藏品与政府资金毫无关系，政府没有权利出售艺术品。
注：文章作品图片来自美国国家美术馆官网
主要参考文献：
戈弗雷·巴克（英） 著 马维达 译 2014《名利场:1850年以来的艺术品市场》商务印书馆
原文来源于艺术头条APP：「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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