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自強:化解經濟復甦的新瓶頸

邢自強為摩根士丹利中國首席經濟學家、中國首席經濟學家論壇理事

大摩復工指數顯示,中國工業產能大致正常化,復甦瓶頸從供給側轉移至需求端:全球疫情第二波之憂,延緩了國內消費行為復甦;而歐美經濟停擺或超時,外需衝擊更甚於2008年。當前潛在失業或超過勞動者的10%,此外存在著相當規模的非充分就業。儘管跟1990年代末相比,當前的嚴峻就業壓力更偏短期摩擦性,但亟需大規模紓困舉措,反哺企業和個人共度難關,避免摩擦性失業轉為結構性。

鑑於疫情帶來的衝擊變幻莫測,在研究過程中,我們秉承了兩個工具和一個框架。兩個工具是疫情預測模型和大數據跟蹤。利用這兩項工具,結合全球消費受“大封鎖”壓制、海外供應鏈因停產脫臼的雙重衝擊框架,可以構建各國的復工復產指數,刻畫經濟衰退到復甦的圖譜。基本可以斷言,本輪全球新冠肺炎大衰退(Great COVID-19 Recession,GCR),是全球自1929-33年大蕭條以來遭遇的最嚴重經濟衝擊,海外疫情此起彼伏難見頂,歐美經濟停擺延期或超時,對中國外需衝擊的深度更甚於2008年金融危機。

外需受到的衝擊更甚於2008年

疫情形勢此起彼伏,新冠病毒的解藥——疫苗或者特效藥取得突破的時點尚有較大不確定性,因此只能靠強有力的隔離措施來遏制,代價則是經濟活動嚴重停擺。

大摩的全球醫療團隊認為,歐美主要經濟體的疫情仍未見頂,美國確診病例的攀升曲線陡峭,發展軌跡或許比意大利更嚴重,其總確診人數或許要到5月底至6月初才會逐漸見頂受控,峰值高達140萬人。但到達峰頂之後的趨勢好轉,則是一個慢下坡,這也意味著,目前的“社交疏離”等遏制政策到4月30日仍難以解封,經濟停擺時長或因此延長。至於徹底緩解局面的疫苗,則有可能到明年才能廣泛使用,因此,復工復產之路將是坎坷艱難。歐洲各國的情況類似,疫情受控的時點普遍在5月份及以後。亞洲此前一些疫情緩解的東亞經濟體,也面臨疫情第二波反彈壓力。

鑑於此,本輪因疫情導致的經濟衰退,突出的特點是衝擊來得快,下跌時呈現深V型。大摩預計,美國經濟在2季度年化萎縮近40%,歐洲經濟的萎縮幅度也超過30%。僅僅在單個季度所造成的全球經濟總損失,已經相當於全球金融危機期間四個季度累計造成的總損失。並且,由於三季度之前疫情能否受控並無把握,下半年的復甦力度也高度不確定,難以是V型。從經濟總量上看,則是U型恢復,歐美可能需要接近兩年才回到此前的生產總值水平。

外需持續疲軟,勢必將給中國出口和就業帶來二次衝擊。依據歷史上出口對全球經濟的彈性,筆者估計,今年中國出口增速可能被下拉20個百分點,加上對於就業和收入的傳導效應,拖累GDP增速3個百分點。出口在2季度的衝擊將尤為明顯,因海外各國的隔離措施在三月中下旬先後依次升級,中國對其出口增速將依次顯著放緩。

內需遇阻,消費者行為復甦有待時日

再回看中國經濟。通過大數據跟蹤,筆者刻畫出新冠肺炎疫情以來三個月的中國經濟圖譜。由於疫情先發且管控得力,中國經濟率先復工復產,有望走出一季度的最低谷;但服務和消費復甦滯後,且路徑更為坎坷。隨著復工推進,經濟復甦的瓶頸逐漸從初期的供給側轉移至需求側,尤其是外需大幅走弱行將對生產端和就業產生二次衝擊。內需中的消費需求,受到保持社交疏離以防範疫情第二波,以及隱性失業削弱收入的雙重壓制。有鑑於此,政府亟需進一步加大逆週期調節力度。

通過日度追蹤電煤消耗量、空氣汙染指數、交通擁堵指數、人員遷徙情況,結合大摩各個行業小組進行的公司調研,筆者發現,過去一個半月的工業復工進展斐然,工業產能從2月底僅僅相當於正常時期的40%,恢復到3月底的90%以上。然而,新冠疫情的衝擊可謂“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挑戰從生產端轉向了需求端:過去兩週,電煤消耗量停滯在春節前的80%左右,繼續改善的步伐似乎受阻,原因很可能是海外疫情持續惡化導致的外需走弱,製造業丟失出口訂單的報道近來頻現報端。

與此同時,消費和服務業的復甦還取決於公共衛生政策和消費者行為模式轉變,而非傳統的經濟刺激。這也是新冠肺炎疫情衝擊的特殊之處。為了更緊密地追蹤消費復甦脈搏,從3月中旬開始,筆者與大摩的大數據調研團隊合作,每週進行一次2000多名消費者的樣本調查,並與眾行業分析師配合,進行了新一輪服務業渠道調研。

調研的初步結果印證,大多數服務行業的供給復甦遠快於需求復甦。在供給側,3月底包括酒店、出行、餐館、商場、零售等服務場所,開店運營率已達正常水平的80%,4月底有望達到90%,6月將大致恢復至常態。分項來看,當前,不需要高度人群聚集的服務業如建築業(資本密集型)、房地產和汽車銷售、購物中心、旅館、外賣等行業的供給已接近正常水平;相反,需要人員聚集或密切接觸的行業供給仍遠不及正常水平,如影院(依然根據公共衛生要求關閉)、線下教育(0%)、旅遊(25%)、美容院等店內服務(60-70%)等。

更重要的是,消費和服務的需求側復甦更舉步維艱,至3月底僅恢復到正常水平的50-55%,而完全恢復正常或許要延遲至三季度。尤為突出的是,城際交通仍有限,旅行和旅館需求僅達到正常水平的30-40%;受限於持續的消費者社交隔離和公共衛生要求,餐飲和店內服務的需求也處於低位(正常水平的30-50%)。最新的周度消費者調研也顯示,儘管外出就餐和逛商場意願已從底部爬升,但仍處於低位,且可選消費(奢侈品、家用電器和電子產品)的意向被大幅延遲。

政策重點應是穩就業和紓困

綜上所述,中國經濟在經歷了一季度的供給衝擊之後,雖復工進展斐然,但仍面臨全球大衰退、消費低迷帶來的需求側大考,短期就業壓力上升。

根據大摩自下而上的行業調研估算,短期摩擦性失業(企業停業導致暫時無班可上)和不充分就業(需求不足導致失去計件工資,或工作時長小於合意水平),峰值可能分別達到總勞動力的10%。其中第二產業(包括製造業和建築業)的摩擦性失業可能達到2000萬,並伴有2000萬不充分就業。服務業的壓力更大,摩擦性失業和不充分就業可能達到製造業的數倍。這當中,由於居民消費行為模式仍處於社交疏離狀態,零售、住宿餐飲和美容業的就業形勢最為吃緊。相反,因需求缺乏彈性,教育和醫療行業的就業形勢相對穩健。

上述調研顯示,摩擦性失業或許可超勞動力人口的10%左右,還存在著類似規模的非充分就業,是自1990年代末國企改制下崗以來,中國經濟面臨的最為嚴峻的就業壓力。當然,這一衝擊的性質更偏短期而非結構,當前已出臺了針對中小企業的一些紓困政策,部分企業在停業期間得以保留降薪的崗位,但非充分就業依然不可小覷。

中國應具憂患意識,積極應對這場全球經濟大衰退,避免短期摩擦性就業衝擊演變為長期結構性影響。危機應對下的宏觀政策,講究的是最小化副作用的同時“準、狠、快”,大方向是紓困——也就是用財政的錢、準財政(政策金融)的錢,和國有資源(水電、租金、出行費用)的錢,為企業和個人在停擺期間的損失部分買單。

筆者認為,中國在1998年亞洲金融危機期間曾擴大赤字、啟用長期建設債用於基建,與那時相比,這次擴大赤字,除了一部分用於基建和公共衛生開支之外,一大半則可對中小企業和個人紓困,尤其聚焦於服務業領域。具體做法上,筆者總結為“三免一退一發”:免租、免息(財政全額貼息)、免社保繳費,退稅(退2019年所得稅),發服務業消費券或現金補貼。

跟過去幾輪經濟週期比較,當前中國坐擁全球最發達的數字支付體系和完善的稅收徵繳系統。無論是進行企業退稅或者對個人精準發補貼的具體執行能力,都只會比其他國家強,可藉助這一優勢,紓困反哺企業和個人,共度難關。宏觀經濟政策可以考慮明確今年主要目標是“穩就業和紓困”,而非設置較高的GDP增速目標,從而引導好預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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