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蒙古黃河邊老牛灣鄉野美景）
很早以前就聽過“天下黃河九十九道彎”的西北小調，也品味過柳宗元“江流曲似九迴腸”的吟歎。那日，也沒有事先的刻意安排，只聽了一聲召喚，幾小時的路程過後，便身在內蒙古清水河縣的黃河岸邊了。
黃河呈“幾”字型從內蒙古過境，蜿蜒至清水河縣，在老牛灣附近，幾乎來了個360度的大轉彎，繞了約兩公里多，差不多又回到了原處。坐船穿行於白雲岩和石灰岩形成的峽谷深澗，兩岸峭壁如刀裁，最高處可達200米，仰首高眺，大有撲面而倒之勢。名曰黃河，水卻澄清，緩緩從長城腳下往南向山西偏關而去。在別處桀驁不馴、滿是泥漿的她，來到這裡卻清秀溫順了許多，可當她叩開龍門，流向晉、陝山巒間時，卻奔騰咆哮，直洩千里。坐船在母親河裡穿行，河水碧綠、溫潤。難怪這水滋養出的黃河鯉魚一斤能賣一百八呢。
（老牛灣邊烽火臺）
前行，河左岸相對而出的峭壁，將一座山一分為二，中間水下一巨石突兀而起，漸上漸細，到頂時驀然收縮，遠望好像一位手握佩刀的武士，船伕告訴我：“那便是將軍把門。”又往前劃了一袋煙工夫，船伕又指點道：“瞧那兒像不像一個觀音？”船上的人們驚呼：“像，像極了！” 看來，還真得感謝這兩位仙人了呢！是他們守住了這一方淨土、這一帶碧水。
上岸，在陡峭的石壁間爬行，去拜謁古長城遺址和烽火臺。不見得長城只在山海關，內蒙古境內也比比皆是。戰國時期秦燕魏趙各諸侯國，在內蒙古境內修築長城，秦長城分佈在鄂爾多斯高原和準格爾旗境內，西南連接陝西省神木縣城附近，曲折蜿蜒在高原的山樑上；明代的長城就在清水河境內，是內蒙古與山西的交界線，現今尚可見斷斷續續的遺蹟，站在這交界線上，頓然心生詩意，默誦出一幅對聯：“黃河有船半晌過三縣，碧波無影一腳跨兩省”。山青水澈，連那歷經千年滄桑的烽火臺都有靈性，揀塊小石子兒扔上去，落地便可聞小鳥的脆鳴。順坡而下，漫步走在山西境內石門石院石房的村落裡，大家都覺得這要是在戰時，絕對是個易守難攻的所在。情不自禁地哼唱起了電視劇《三國演義》的片尾曲：“黯淡了刀光劍影，遠去了鼓角錚鳴”……
（這裡盛產粗瓷水缸）
蹬船逆流而上，返回清水河境內，來到岸邊的窯溝鄉大河灣村。村民大多住在依坡開鑿的窯洞裡，一不留神，便會踱上人家的屋頂，粗瓷水缸敲掉底，翻過來扣在窯洞頂上，就是現成的煙囪。鮮見看家護院的狗，窗花卻隨處可見。遇一婦人，臉上不見細皮嫩肉，卻生得俊秀。對素昧平生的我們熱情地說：“從哪來的？快進家喝水哇”。我們問：“你怎麼在牛仔褲上縫了塊帆布？”答曰：“我在村裡的鐵礦上幹活呢。”難怪內蒙古的人們都以娶了清水河縣的媳婦為榮呢，她們憨厚勤快卻不失熱情。
（老牛灣農婦質樸勤勞）
進入石塊砌就、彩石包面兒的窯洞，屋裡的陳設井然有序、纖塵不染。地面是用色澤斑斕的石板鋪就，有的應該是千萬年前的化石，上面的樹枝紋理依稀可辨，遇水色澤鮮潤，煞是好看。忽而想起黃河兩岸的石崖，均由一層層石片兒壘集而成，想必是那萬年的潮漲潮落在岸邊留下的鬼斧神工。
品嚐了當地特有的酸飯後，趁同伴午休，我又往村子裡的燒窯踱去。這裡民風淳樸，過路的車卡住了，便會有村民自發出來灑土墊路。就連那腳下的泥土也極團結，隨便一個地方，一瓢水下去，紅膠泥便集結成了緊緊的一團，經纖巧的手一陣拿捏描繪，筆描生花，刀刻流暢，再入窯燒製，古樸的花盆水缸和泡菜壇便呈現在了面前。買瓷人愛用手指敲擊壇沿以辨瓷器的優劣，叮叮噹噹的脆響從山坳間響起，敲出了清水河縣出好瓷的美譽。
（恬靜安詳的老農）
碌碡的飯碗早已被小四輪搶走，只是靜靜地橫躺在窯洞邊的角落。再往坡上漫步，見一老翁正在田間撒糞，便趨前與之攀談。劉大爺，年近古稀，身板卻硬朗得很。兒女們都已成家立業，他從鄉里的煤礦退休回村務農，每年養兩口大豬，冬天宰殺後分給兒女們吃，自己只留一小部分，為其何故，答曰：肚子清淡慣了。他在地裡種紅豆，也都是送親友。問，您月月有退休金，這是何苦？答曰：找個樂子！旁邊一村民告訴我，劉大爺家的紅棗被孩子們偷吃光了，他也不生氣，劉大爺笑著說，我又不是為了生氣才養棗樹的。忽想起一禪理宗故事：峨山禪師親手縫補被褥，面對弟子們困惑的目光，說：“我年紀大了，老年人不做雜事，還能做什麼？你以為僅僅只是念經、打坐才叫修行嗎？為弟子穿針、為弟子煎藥又算什麼呢？做雜事也是修行啊！”
瞧這安逸的村落和愜意的老者，真是雲在青天，從風變滅，舒捲自如；水在川中，恬靜安詳，碧波可鑑。劉大爺相貌清瘦如鶴，有份得道者的飄逸之氣，或輕揚鐵鍬撒糞，或在樹蔭下小棲，生活得竟是如此隨意。來時還覺得，如今找個熱鬧嘈雜的地方容易，找個清淨快樂的地方好難。如今在劉大爺面前，我倒有些赧然了。是啊，只要讓心沉浸在這本真的境態裡，無論做什麼事情，快樂也會變得唾手可得了。千辛萬苦地尋找，得來的感悟卻這樣突然，其實，真，就在我們的身邊，只要自覺心安，東西南北都好、忙閒笑哭皆樂。
快樂的心境一直延續到晚上，飯後已是夜12點。黃米油炸糕吃多了一些，便順河岸徜徉而去。夜間獨行也有夜間獨行的好處，起碼不用和很多人打交道。憑藉一束手電筒的光亮，腳往哪裡邁，路便在哪裡，興致所至，還可赤腳而行，讓腳掌去親近那尚有白天日照餘溫的光潔石板，走上去親切、愜意，既不怕驚擾了路邊耳朵似的小花瓣，也無須擔心別人笑我愚頑。夜深歸來，同伴已入夢鄉，帶著一份獨享佳境的竊喜，在離地面三米以下的窯洞裡沉沉睡去。
是夜，因我鼾聲如雷，同伴皆未沒睡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