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內轉、往下沉的寫作姿態

向內轉、往下沉的寫作姿態

《當梨子掛滿山崖》

花山文藝出版社

2020年5月出版

優秀的散文作品應當是一種有難度的寫作——這是近年來一些有眼光且有成就的散文家,在創作實踐中逐漸形成的一種共識。劉江濱是這個共識群體的重要一員。前些年,他在評論散文家彭程有關創作難度的倡導與實驗時,曾有過由點及面的引申性闡發:“我認為追求‘有難度的寫作’應該成為引起散文界警覺的一個共識,或者散文寫作者尋求的一個方向目標……追求‘難度’,是自設門檻,唯如此,才有創新和超越。”這是屬於劉江濱的對散文創作難度的理解與認知,也是他自己在創作中的堅守和追求。

高端的散文寫作需要自覺的“難度”意識。然而,散文的難度具體表現在哪裡?或者說散文家向著難度的攀登應該從何處入手?卻仍是一個需要探究和討論的問題。從近年來散文創作發展變化的態勢看,一些散文家似乎將創作的難度更多看成一種手段,一種技巧,一種敘事策略或修辭方式。而沿著這樣的路徑進行“難度”的經營,或許可以增加散文行文的“搖曳”與“繁複”,難免要付出弱化乃至遮蔽作為散文之魂魄的主體表達的代價,甚至有可能造成散文文體特質的模糊與紊亂,直至消解散文之所以是散文的依據和邊界。相比之下,劉江濱對散文難度的追求呈現另一番情景——作家沒有在文本形式和技巧層面過多用力,而是讓創作重心向內轉、往下沉,化作對精神自我的發掘、提煉和提升,進而以不斷豐盈強大的自我挑戰散文的“難度”,推動藝術的前行。這點在他的散文集《當梨子掛滿山崖》中,有著充分的體現。

翻開這部散文集,作家的散文世界裡幾乎沒有什麼冷僻場景和稀奇物象,取而代之的是每見於普通人生命經驗的世相擷取、心靈沉吟、人情物理、血脈鄉愁等。只是我們一旦同這些尋常內容心目對接,隨之而來的卻正是所謂“熟悉的陌生化”,即在作家並不新鮮的“能指”中驀然感受到“所指”的穎異與別樣。《那鄉音裡的鄉愁》寫出方言口語的生動性與差異性,將之納入文學藝術和地域文化的範疇。倡導在推廣普通話時,應當自覺地保護方言口語,以利於文化發展的豐富性與多樣性。《春天的風》《夏天的雨》《秋天的月》《冬天的雪》一組文字,寫的都是人們幾近熟視無睹的景物。然而,作家偏偏擁有“畫到生時是熟時”的筆墨,於是,大自然的生動氣象,或呈現新的稟賦、新的意境,或平添新的哲理、新的旨趣,以至讓忙碌的現代人禁不住會有“千江有水千江月”的感嘆。

如果說以上作品的“推陳出新”得益於作家對審美對象的深入體察和敏銳發現,那麼還有一些作品的平中見奇,靠的是作家對客觀事物的動態描寫和對外部環境的歷史把握。《農家院裡的甕》《家住石家莊》《那一簇溫暖的煙火》《坐飛機》《坐火車》等作品乍一看來,只是書寫了發生在作家身邊的事物更替與環境變遷,更多屬於小細節、短鏡頭,再加品味即可發現,其中分明融入了時代的跫音與社會的投影,是一種個體視線裡的歷史記敘。而這種由“小切口”走向“大歷史”的構思與手法,正是作家強大主體意識與豐足創作實力的自然外化。

劉江濱視野開闊,閱讀廣泛,文心綿密,這使得其走筆落墨,不但洋溢著濃郁的書卷氣,而且有讓人豁然開朗的“審智”特點。《桃之夭夭》以桃花為“文眼”,讓神思和筆墨在古典文學長河間穿行,一時間“總把新桃換舊符”的習俗、“人面桃花相映紅”的故事、“桃紅又見一年春”的暢想紛至沓來,其結果不僅生動傳播了與桃相關的知識,而且從較深的層面切入傳統文化的特殊蘊涵。《時間之筆》圍繞河北境內的沙丘平臺遺址展開敘事,依次打撈出商紂王“酒池肉林”、趙武靈王“沙丘宮變”和秦始皇駕崩沙丘的歷史往事。而作家之所以鉤沉歷史,並非單純發思古之幽情,而是旨在以歷史為鏡鑑、為昭示。《深夜綻放的花》書香浮動、意脈別裁,作品從“我”的失眠說開去,自然地引出古時騷人墨客的相關詩作,以烘托失眠之苦。接下來,作家筆調為之一轉,坦言失眠帶給自己神秘的好處——大腦在朦朦朧朧、似睡非睡的狀態中,做天馬行空般的高速運轉,於是,奇思妙想、清詞麗句在“前意識”的客廳裡翩然起舞。這時,前人所謂“夢中得句”的說法有了新的詮釋。

(作者:古 耜,系中國作協散文委員會委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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