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冠南渡后,南北士族如何从相互仇视到相融共生

永嘉初年,司马睿凭借司马越的关系被封为安东将军,都督扬州江南诸军事,移镇建业。王导作为司马睿的心腹一同南渡过江。不久南渡的还有一些中原的士族,主要有:以谢鲲为代表的陈郡阳夏谢氏,以庾亮为代表的颍川鄢陵庾氏,以桓彝为代表的谯国桓氏,以褚裒为代表的颍川阳翟褚氏等。史陈“衣冠南渡”。

最初北方士族带领一大家人来到了士族,不可避免地遭受到了当地的土豪——在江南盘踞多年、根深叶茂的南方士族的警惕与敌视,到后来北方士族与南方士族共同和谐共处,以王导为主的北方士族领袖殚精竭虑,斗智斗力,需要放下身段的时候低声下气,舍弃一些政治利益;涉及到基本利益问题的时候针锋相对,武力讨伐,毫不手软。

我们一同来呈现这段衣冠南渡后的南北士族从相互仇视到相融共生的四个阶段。

第一阶段——南方士族轻视北方世家,王导友善大度广结人缘

衣冠南渡后,南北士族如何从相互仇视到相融共生

王导

司马氏的西晋王朝是江东吴地从前的死敌,南方士族抱着幸灾乐祸的态度看着司马睿为核心的西晋宗室。

对北方世家大族则是抱着警惕的态度,因为北方士族都是有名望、有学问、有地位的世家,家大业大,整个家族全体迁移到南方,势必要抢夺本地人赖以为生的土地经济资源。

南方士族针对北方士族一开始的态度就是轻视、排斥、互不来往。

这点从王导被南方士族陆家陆玩(陆逊的曾孙)拒绝联姻就可以窥见早期双方的大致关系。王导曾为了与南方士族拉近关系而向陆玩请婚,但陆玩则说:"小丘长不出松柏一般的大树,香草和臭草不能放在一个器物内,我虽然不才,但都因义而不能为这些乱伦常的事开先例。"王导无奈悻悻而归。

后来有一次陆玩到王导家里吃了北方人的特色小吃,味道太好了吃过量了一下就得了肠胃病。陆玩与王导通信时写道"我虽是南方的人,但差点成了北方的鬼。"话虽幽默,但也有轻鄙之意。王导不以为意,十分大度,没办法啊,寄人篱下滋味的可是不好受!

时导初至王江左,思结人情,请婚于玩。玩对曰:“培塿无松柏,薰莸不同器。玩虽不才,义不能为乱伦之始。”导乃止。玩尝诣导食酪,因而得疾。与导笺曰:“仆虽吴人,几为伧鬼。”——晋书列传第四十七

为了在江南扎稳,王导再接再厉,想方设法结交更多的吴人。为了入乡随俗,通过不断学习“吴语”,跟别人交谈时时不时地飚出几句“吴语”,即使被人讥讽也不在意,就是想拉近与当地人的距离。此外,王导还充分发挥了外交家的特长,在家经常举行派对,广邀宾客,加深印象、交流感情,甜言蜜语不断,溢美之词泛滥,曲意逢迎、殚精竭力只为获得南方士族的好感。

"王丞相拜扬州,宾客数百人并加沾接,人人有悦色。唯有临海一客姓任及数胡人为未洽。公因便还到过任边云:'君出,临海便无复人。'任大喜说。因过胡人前弹指云:'兰奢,兰奢。''乃胡语之藵誉者也。"一说,即兰若。群胡同笑,四坐

并欢。"——《世说新语.政事》

第二阶段,北方士族共建新朝,南方士族心震臣服

中原被匈奴攻陷后,没了根基的北方士族更加心情沮丧。直到有一天,早有辅佐司马睿称帝心思的王导给了他们当头棒喝,指明了战斗目标和前进方向,北方士族如醍醐灌顶,一下群情振奋。

过江人士,每至暇日,相要出新亭饮宴。周顗中坐而叹曰:“风景不殊,举目有江河之异。”皆相视流涕。惟导愀然变色曰:“当共戮力王室,克复神州,何至作楚囚相对泣邪!”众收泪而谢之。

北方士族是在汉朝到西晋年间经过家族几代人的努力与残酷的政治斗争中发展而来的,实力雄厚,为了在南方生存下来,被迫与江南虽然根基深厚但是政治斗争经验不足的南方士族展开了争斗。

以王导为领袖的北方士族迅速达成下一步的行动纲领:团结在司马家王族的中心,成立新王朝,集合力量压倒南方士族!为此,王导导演了一个盛大的公关造势活动,堪称历史上最早的、最成功的公关路演活动。

农历三月三是江南的传统佳节,所有豪门和普通百姓都要上街欢庆举行祈福仪式的时候,司马睿特意在人群云集的地方突然现身,北方士族还特地为司马睿整备了一整套威严肃穆奢华的礼仪行仗,旌旗闪闪,锣鼓喧鸣,浩浩荡荡,招摇过市,以王导王敦领衔的北方世家领袖和代表人物跟在司马睿仪仗队后面毕恭毕敬、亦步亦趋。

这个排场、这种阵容,让江南百姓见识到了皇家气势,也让江南百姓认识到了司马睿得到了北方世家大族大力支持,北方世家大族团结在司马睿为首的晋王朝皇室周围形成了稳固紧密的政治集团。

江南百姓见识到这个排场,都直接街道两旁纷纷下跪迎接,偷偷在旁边观看的江南士族纪瞻、顾荣直接被震惊了,也纷纷跪倒迎接。

徙镇建康,吴人不附,居月余,士庶莫有至者,导患之。会敦来朝,导谓之曰:“琅邪王仁德虽厚,而名论犹轻。兄威风已振,宜有以匡济者。”会三月上巳,帝亲观禊,乘肩舆,具威仪,敦、导及诸名胜皆骑从。吴人纪瞻、顾荣,皆江南之望,窃觇之,见其如此,咸惊惧,乃相率拜于道左。

鉴于司马睿的威望已经树立了起来,王导因势利导,主张进一步拉拢南方士族。王导亲自拜访南方士族首领顾荣、贺循,成功地把他们拉拢到了司马睿的阵营中。

导因进计曰:“古之王者,莫不宾礼故老,存问风俗,虚己倾心,以招俊乂。况天下丧乱,九州分裂,大业草创,急于得人者乎!顾荣、贺循,此土之望,未若引之以结人心。二子既至,则无不来矣。”帝乃使导躬造循、荣,二人皆应命而至,由是吴会风靡,百姓归心焉。自此之后,渐相崇奉,君臣之礼始定。

获得了顾荣、贺循的支持后,其他南方士族也表态纷纷支持。前面所说的目中无人的陆玩就被司马睿召为丞相掾属,后来又被王敦强请为长史。而以周玘为代表的拥有大批私人部曲军事力量的势力的南方士族,还特意帮助北方士族平定了江南的内乱,成功帮助了北方士族站稳跟脚。

玘三定江南,开复王略,帝嘉其勋,以玘行建威将军、吴兴太守,封乌程县侯。吴兴寇乱之后,百姓饥馑,盗贼公行,玘甚有威惠,百姓敬爱之,期年之间,境内宁谧。帝以玘频兴义兵,勋诚并茂,乃以阳羡及长城之西乡、丹阳之永世别为义兴郡,以彰其功焉。

第三阶段,北方士族占据权力中枢,南方士族不满举兵抗议

衣冠南渡后,南北士族如何从相互仇视到相融共生

晋元帝司马睿

晋怀帝被俘后,司马睿被晋怀帝万里传诏称帝。司马睿称晋王,建立东晋,并于318年正式称帝,史称晋元帝。在彻底掌握江南的控制权后,北方士族全部担任了东晋王朝的高层职务,而南方士族只能担任一些地方小官。并且为了巩固这种权力同盟,以北方士族之间的结姻形成或者北方士族与司马氏家族的结姻形成血缘关系纽带。如太尉郗鉴选择了王导的侄子书圣王羲之为“东床快婿”。

对待南方士族的态度则是:拉拢文化底蕴深厚的南方士族,如顾、陆、朱、张四家士族;疏远武力强盛的南方士族,主要是周家和沈家士族,以此整体打压南方士族。这个分化策略很有效果,成功地得到了南方文化士族的支持,但同时不可避免地引起了南方武力士族的不满。

面对北方士族的咄咄逼人,南方士族开始了反抗。反抗的形式有两种,一是直接举兵造反,另外一种是对新任职的北方士族官员武装抵抗。

南方武力士族领袖周玘开始领导南方士族进行武力抵抗。为了增加胜算,周玘勾结流民帅夏铁一起举兵造反,不料被祖狄手下的将领蔡豹发现军队的异动迅速抓捕了夏铁,阴谋败露。最后周玘忧愤而亡,临终前还让自己的儿子周勰替自己复仇。

玘忿于回易,又知其谋泄,遂忧愤发背而卒,时年五十六。

将卒,谓之勰曰:“杀我者诸伧子,能复之,乃吾子也。”吴人谓中州人曰“伧”,故云耳。赠辅国将军,谥曰忠烈。子勰嗣。

周勰听取父亲的遗命后果然举兵造反,但得不到其他士族的支持,造反很快失败,东晋王朝因为周家的势力,没有追求周勰的责任。

周勰以其父遗言,因吴人之怨,谋作乱;使吴兴功曹徐馥矫称叔父丞相从事中郎札之命,收合徒众,以讨王导、刁协,豪杰翕然附之,孙皓族人弼亦起兵于广德以应之。——《资治通鉴》·晋纪十一

本应担任荆州刺史的陶侃被王敦扣留后,派自己的堂弟王廙接替陶侃的职务,担任新任的荆州刺史。王廙刚到荆州,马上受到出身南方士族将领的武装抵抗,无奈被迫逃命。

既至,敦留侃不遣,左转广州刺史,以其从弟丞相军咨祭酒廙为荆州刺史。荆州将吏郑攀、马俊等诣敦,上书留侃,敦怒,不许。攀等以侃始灭大贼,而更被黜,众情愤惋;又以廙忌戾难事,遂帅其徒三千人屯涢口,西迎杜曾。涢为攀等所袭,奔于江安。——《资治通鉴》·晋纪十一

为了继续打压南方武力士族,特别是周、沈两家,王导、王敦充分利用周沈两家的矛盾进行离间分化的策略,拉拢沈家,进一步打压周家。特别是王敦叛乱的时候,早就对沈家势力非常忌惮的王敦在沈充的挑唆下,直接派遣沈充等人带兵灭尽周札为领袖的周氏一族,“一门五侯,宗族强盛,吴士莫与之比”的周家自此衰落。而不安好心,自以为周家一灭、沈家会成为江南第一大族的沈充因为参与王敦叛乱,导致沈家遭到了东晋王朝的彻底清算,沈氏一族也遭遇了周氏一族相同的结局。

第四阶段,北方士族政治妥协,开辟远土缓和矛盾

衣冠南渡后,南北士族如何从相互仇视到相融共生

东晋士族分布图

北方士族经此一系列与南方士族的武装军事冲突,让东晋王朝明白了之前一直强硬的政策弊端,对南方士族开始采取包容开放的态势

王导为首的上层体制官僚,主导把大部分官职让了出来,让南方士族参与进入了东晋权力体系,开放了晋升渠道。如陆玩就在咸和六年(公元331年)八月升任尚书令。朝廷其后下诏称许陆玩,加授左光禄大夫、开府仪同三司,并加散骑常侍。

在官僚体制主动退让的同时,对于根本立身之地的土地经济资源,北方士族也选择了退避三舍的处理方式。为了避免再与南方士族产生直接利益冲突,北方士族选择了向更远的地方,越过吴地(江苏南部),向更远的越地会稽地区(浙江)和闽中(福建)开发未开拓土地,重建家园。

永嘉二年(308年)起,中原南渡的汉人开始大规模进入福建,入闽的主要八姓,指林、陈、黄、郑、詹、邱、何、胡。其中有相当一部分人定居在福州地区,使晋安郡的人口激增一倍以上。

北方士族诚心诚意的种种举措和过程,最终让南方士族体会到了接受北方士族的统治,远胜于接受胡人异族的统治。地域矛盾,终究让位于民族矛盾,南方士族成功地与北方士族相融共生,并且在北方士族的领导下共同抵抗北方胡人异族的军事攻击。经过王导为领袖的北方士族的努力,最终奠定了南北士族的分布格局和东晋乃至南朝的政治结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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