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溫的北伐

1988年河南洛陽城郊,一支考古隊正緊張忙碌地對一處古城遺址進行搶救性發掘。經過連日發掘,考古隊員在現場先後發掘出墓穴60多處,墓葬都是豎穴土坑墓,規格並不高,經過現場專家考證墓葬群應屬於魏晉時期。

在墓葬群出土的文物中,兩塊完整的朱書文字磚引起了人們的興趣。出土的兩塊墓磚上用隸書,工整地刻著“南頭第十九西人故在”、“南頭第廿西人故在”的字樣。根據《世說新語》、《資治通鑑》的解釋:“西人”即“義故西人”,是指以恩義相結的故舊。

那麼這些孤獨的墓葬主人們,在遙遠的千年以前,究竟是誰的義故?他們又是出於怎樣的原因,長眠於洛陽城郊?他們又因何而被稱為“西人”?

經過考證諸多問題的答案,都指向同一人,東晉權臣--桓溫以及耗盡他畢生心血的三次北伐。

公元312年,東晉宣城太守府內,一名男子眉頭緊鎖、雙拳緊握,在堂前來回踱步。從他額頭不停冒出的汗珠可以看出,男子此刻內心定是焦灼萬分。忽然,一聲響亮的嬰兒啼哭從內堂傳來,男子因緊張而擰緊的背影,似春日下的積雪般松塌下來。這名男子便是東晉宣城太守桓彝,剛剛出生的嬰孩便是他的長子,日後掌握東晉朝局的權臣----桓溫。

桓溫的北伐

桓溫雖出身名門“龍亢桓氏”,但卻並非望族。因為桓氏的先祖曹魏政權的大司農桓範,在司馬懿發動“高平陵之變”後遭到清洗,龍亢桓氏便由此落寞。

直到西晉“永嘉之亂”後,朝廷格局發生重大變亂,“龍亢桓氏”的地位才發生改變。永嘉之亂後,桓溫的父親桓彝跟隨北方世家大族南遷。司馬睿建立東晉後,桓彝為謀得仕途上的進步,主動結好當時主政東晉的名門望族,並協助晉明帝平定王敦叛亂,最終被舉薦為宣城太守。

桓溫的北伐

(東晉前期局勢圖)

東晉立國的基礎是源於世家大族的支持,當初正是由於琅琊王氏的鼎力輔助,原本不被南方士族所接受的皇族偏支司馬睿,才得以成功立足江南。東晉建立後,朝廷也一度呈現“王與馬共天下”的局面,將門閥大族的姓氏懸於皇帝姓氏之前,由此可見東晉的門閥士族勢力之大。然而東晉的世家大族並非琅琊王氏,陳君謝氏、潁川庾氏、蘭陵蕭氏等,都是顯赫的世家大族。

東晉朝廷的大權,在幾個世家門閥大族之間來回的流轉。東晉咸和九年(公元334年)名將陶侃去世,朝廷的大權重新回到了潁川庾氏的手中。

桓溫的北伐

東晉局勢圖

潁川庾氏的家主庾亮,出任江、荊、豫、益、梁、雍六州都督,兼領江、荊、豫三州刺史,重回權力巔峰。然而在世家大族的政權爭奪戰中的幾番起伏,讓庾亮開始注意培養在其他士族中的勢力,此時,作為宣城太守之子的桓溫,逐漸進入了庾亮的視線。

在庾亮的授意下,晉明帝與皇后庾文君所生的嫡長女南康長公主司馬興男就招桓溫為駙馬。鹹康元年(公元335年)桓溫更出任琅琊內史加輔國將軍,獲得超越其父親的地位。

如果命運的齒輪就此停住,或許桓溫可能會成為一個名聲不錯的士族外戚,可造化弄人。作為曾經統一天下的東晉王朝自建立伊始就註定將長期處在“復國”與“偏安”的糾葛之中。主掌軍政者必須展現出志在恢復故土的形象,在野卻想獲得權位者也常常以“西征”或“北伐”為契機,潁川庾氏自然也不例外。

桓溫的北伐

鹹康六年(公元340年)庾亮因北伐遇挫,憂悶成疾而死,其弟庾翼接管六州軍事和荊州刺史,奉命鎮守武昌,他希望也必須接替兄長的遺志繼續北伐,可彼時他才35歲,資格老的他調遣不動,年紀輕的又都水平有限,環顧四周只有桓溫既年輕又靠譜,二人一拍即合。

建元元年(公元343年)七月桓溫受命為前鋒,率部據守臨淮(今江蘇盱眙)協助荊州刺史庾翼北伐,同年十月,桓溫任徐州刺史都督青、徐、兗三州諸軍事。對庾翼而言北伐是他登上權力頂峰的必由之路,不成功便成仁,他賭上了畢生的籌碼“併發所統六州奴及車牛驢馬,百姓嗟怒。”。但這改變不了東晉只能在局部戰場上小勝後趙政權,而無法建立戰略優勢的尷尬局面;加之國內局勢不穩,其他世家大族處處掣肘,結果庾翼憂心忡忡,積勞成疾,於永和元年(公元345年)病逝,臨終前他上表請求讓兒子接掌荊州。

朝廷毫不猶豫地拒絕了庾翼的請求,因為朝廷上下都忌憚一個世襲軍權的世家大族,更擔心會再次出現另一個王敦。朝廷下詔,命桓溫升任安西將軍、荊州刺史、持節都督荊、司、雍、益、梁、寧六州諸軍事並領護南蠻校尉。桓溫終於掌握了長江上游的兵權,機遇終於來了。接下來的歷史終於要由他自己編寫,正如他追求的那樣“即便不能名垂千古,也要遺臭萬年”。總之,一定要留名以歲月,桓溫終於迎來自己的時代。

桓溫的北伐

(桓溫滅成漢)

永和二年(公元346年)桓溫領兵西征,目標直指蝸居於蜀地的成漢。不得不說,桓溫卻有著異乎尋常的軍事指揮才能,四個月裡,桓溫三戰三捷兵鋒直抵成都城下,成漢小朝廷就此結束。

收復蜀地的桓溫,在朝廷的聲望空前高漲,桓溫被加封為徵西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這幾乎是一個官員所能拿到的頂級榮譽了,“儀同三司”即享有了司徒、司空、司馬的待遇,而“開府”則是允許桓溫在自己轄區可以自行管理一切軍政要務、官員任免。然而,桓溫明白這不是他想要的,他的心一直都在那個位置。為了能夠拿到那個位置,他必須得到更高的聲望、更多的榮耀,於是“北伐”是桓溫必須要走的路了。

桓溫的北伐

然而“北伐”畢竟不同於“西征”,蜀地的成漢兵微將寡,僅憑天險,自然可以一鼓作氣攻取。而北伐的對象則盡是彪悍的胡人,匈奴人、鮮卑人、羯人、羌人留在南遷世族人們心頭的恐懼,大概是永遠也無法抹去的傷痛。然而此時的桓溫,早已顧不得那些,他一眼盯著健康,一眼盯著洛陽,彷彿轉瞬間他就能拿到夢寐以求的寶藏、

永和十年(公元345年)桓溫親率步騎四萬自江陵出發,同時又派奇兵出子午谷棧道合擊前秦。當軍隊進入西晉故地時,當地人們簞食壺漿以迎王師,有些上了年紀的老人甚至垂淚說:“不圖今日復見官軍!”。

桓溫的北伐

(桓溫北伐行軍圖)

然而孤軍深入前方,過長的補給線成了桓溫北伐的“阿喀琉斯之踵”,兵馬未動,糧草先行,前秦正是看清了東晉軍隊的這一弱點。不僅沿途堅壁清野,而且不斷騷擾運糧隊伍,軍隊得不到補給,軍心不穩更兼朝廷離心離德,第一次北伐猝然而止,桓溫最終只帶回了關中三千多戶百姓。

桓溫的北伐

(桓溫第三次北伐,被燕將慕容垂堵在枋頭,致使糧盡退兵)

永和十二年(公元356年),不死心的桓溫再度進軍,在伊水畔(河南洛陽城南)頂盔貫甲親自督戰,擊敗了羌族將領姚襄,並一舉收復洛陽。據《晉書》載他“謁先帝諸陵,陵被侵毀者皆繕復之,兼置陵令。”

桓溫建議朝廷回遷洛陽,以振興王室。然而當初南遷的世家大族,早已習慣偏安一隅的溫柔生活,又怎麼可能冒著生命危險,回到尚是戰火紛飛的洛陽;況且世家大族更擔心,一旦遷回洛陽,朝廷便會徹底淪為桓溫的囊中之物。不得已桓溫只得率軍南歸,北方司隸、豫州等地又紛紛失陷,洛陽的得而復失,讓桓溫第二次北伐變得毫無意義。

桓溫的北伐

(東晉局勢圖)

太和四年(公元369年)時年已58歲的桓溫開始了,他的第三次也是最後一次北伐。然而終究是老邁了,軍隊被前燕大將慕容垂阻截在枋頭,遲遲無法前進更得不到後勤的補充,最終糧草耗盡,草草收場。

桓溫的北伐

(桓溫第三次北伐行軍圖)

回到姑蘇的桓溫,眼看天不假年,自己想要的遲遲拿不到。於是便逼令朝廷給自己加禮“九錫”,或許在他的計劃中,“九錫”的下一步就是皇冠。

然而那些久居建康的知識分子卻沒有給他這個機會,謝安,就是當初被桓溫請出山的名士,以加“九錫”的詔書不夠完美為由,在反覆的修改之中,耗盡了桓溫最後一絲生命。

元康元年(公元373年)七月,六十二歲的桓溫病逝於姑蘇城。

桓溫的北伐

(淝水之戰,前秦進攻東晉)

回顧桓溫的一生,他有匡濟天下的報復卻更看重個人利益得失,他沒能成為一名忠君的純臣,卻也不算是篡位的逆臣。在東晉朝廷的世家大族掣肘、分制與猜忌中,他既不順從,但反對的卻也不徹底,否則又怎會被謝安耗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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