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8月15日,邱波选择退出国家队,彻底告别奥运选拔。那一天,距离东京奥运会跳水比赛开幕仅剩下346天。
退队后,为了完成北京体育大学的本科课程,从10月份开始,他过起了“双城生活”。由于排课密度不大,邱波只好在成都和北京两地间奔波。每周会被分成两部分——周四到周日在北京上课,其它时间在成都省队训练。
为了在北京上课时交通方便,邱波暂住在酒店。如约来到他的房间,进行采访。邱波依然还是那个邱波,但一切在悄然发生改变之后,邱波也许已经不是那个邱波。
为了抵御北京不断下探的温度,他身上穿着新买的白色套头衫,刚剪断的衣服商标,挂在垃圾桶边缘上,晃晃悠悠。桶里面是吃剩下的外卖。床上被子铺得挺平整,桌上摆着几摞大小不一的笔记本,旁边还在充电的掌上游戏机也挺显眼。
坐在房间落地窗前的椅子上,邱波开始讲述自己和跳水的那些事儿。
北京冬日的阳光从侧逆方照来,在他脸上打出立体硬朗的光影。
“还是想给一直关注我的朋友们说声抱歉,不好意思让你们期待这么久。”
“16年的时候,我说东京再见。现在看来,应该是再也不见了。有人私信问:‘世锦赛为什么没见到你?’我当时只好说下次吧,但也没有下次了。”
气氛一下有点压抑,他抬起头朝我们笑笑:“很正常嘛,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做出这个决定我想了很多,也想得很清楚。”
“生活是一种折磨”
对邱波来说,这几年过得确实太煎熬。
今年四月初,他结束了上午的训练,骑车回运动员公寓休息。一辆转弯未减速的三轮摩托,撞上了正常直行的邱波。
车子倒下,人被撞飞。出于运动员的本能,邱波在触地后翻滚一圈作为缓冲,最后倒在三米外的马路上,脑袋险些撞到马路牙子上。
“我平时骑车不会看手机。可是那天,碰巧有快递打来电话,而我偏偏接了,打完电话没多久,就撞车了。这就是命吧!”
邱波起身后,发现裤子有些磨损,车撞坏了。
开三轮的是个老大爷,正急着去接孙子放学。“当时没有什么明显感觉,我也不能怎么办。让大爷走了。”
结果回到公寓时,左脚开始不舒服。到了第二天,脚踝已经“肿得像包子一样”,根本没法着地。而两周后,就是重庆全国跳水冠军赛。
那是世锦赛的第二站选拔,如果弃赛,邱波基本将与世锦赛无缘。也会与奥运阵容渐行渐远。
“当时觉得完了,肯定骨折了。结果一系列复杂的检查之后,发现没骨折,但是发现左脚有两块游离骨片。”打封闭,连续吃强效止疼药,邱波扛下了保守治疗带来的副作用,但脚上的疼痛还是让他难以忍受。
“只要能把这场比赛跳下去,说明我还有决心面对困难。”对那时的邱波而言,跳台上需要助跑起跳的动作最为致命,因为起跳瞬间,双脚要承受身体的所有重量。完成这些动作后,邱波通常需要搭档杨健扶着,才能一瘸一拐地退场。
带着这股拼劲,在全国跳水冠军赛十米台双人比赛中,“要了命”的跑跳动作拿到了接近100的高分,最后和杨健摘得金牌。
直到现在,那两块“碎骨头渣”还游离在邱波左脚的脚踝里。只要继续训练,就无法手术,也没办法彻底地治疗。
脚伤不仅影响着跳水训练,在日常生活中也给邱波带来了麻烦。“下了飞机,脚会肿得穿不进鞋子。生活就是一种折磨。跳水只是我人生中一小部分,但这一小部分已足以让我知道什么是挫折。”
一辆有隐患的车
究竟是什么样的挫折或者说是打击,让邱波从光州世锦赛的名单上消失;又在东京奥运之路走完大半,即将冲刺时,选择决绝地转身。
矛盾出现在世锦赛之前的济南封闭集训期间。
世锦赛的参赛阵容6月中旬在队内公布,邱波没能争取到奥运项目的参赛资格,被安排和小将林珊组队,参与混合团体的争夺。直到7月1日央视体育频道对外公布的大名单中,依然如此。
然而就在集训的最后阶段,邱波的状态又有点不对劲了,“六组臂力动作出现了节奏上的问题。老有偏差的话,完成度会差很多。当时自己一直没能调整好,考虑到大局,队伍就安排队友杨健代替我上场了。”这是邱波给出的解释,他的回答简单利落,听上去也合情合理。
这样的问题在运动员中确实时有发生,但不知是否纯属巧合,邱波的状况总是出在大赛前。
其实,为了能留在世锦赛,他曾经提出“更换动作”这个解决方案。
走出了低谷,克服了恐惧,经历了车祸,忍过了伤痛,这四年快要熬到头了,怎么可能不竭力争取?怎么可能轻易放过最后一丝机会?
可是,在混合团体项目中,调换动作不仅影响整套动作的难度,还会牵连搭档。你不想做的6组动作,就需要林珊去完成。牵一发而动全局,两个人所有的动作都要调整,这就意味着前期所有的准备,都要推翻重来。
可邱波的理由也不无道理:“跳水动作时常会有隐患,如果不完全解决问题就上场,其危险程度不亚于在高速路上驾驶一辆随时会出故障的车。”
那个时候,他就像一台有隐患,却又没能及时修好的车,路上的一切都不可预知。
只是,队伍不可能因为照顾邱波一个人的困难,而让大家面临更多的困境,更可况还要付出“丢”金牌的风险。
距离队伍出发光州不到一周的时候,邱波要求换动作的举动不仅被驳回,而且最终让管理者失去了耐心。以“意志品质不好,心理问题大于技术问题。”的结论,取消了邱波世锦赛的参赛资格,暂时退回到省队。
邱波说自己平静地在电视机前,看完了光州世锦赛。“说实话真没太大感觉。确实看太多了,对他们也太熟了。”
他说,自己为国家队在世锦赛上的收获由衷地高兴,“中国队能拿那么多金牌是有原因的。”尽管这是他进入国家队后,头一遭彻头彻尾地成了观众。
经历了换人风波,但是邱波仍在国家集训队名单之列,他也依然抱有对奥运残存的最后希望。
7月22日,队伍从光州回到北京开始投入训练,他也如期归队,重新开始训练。然而,他却发现自己的主管教练不辞而别。
也许,这成为了击溃邱波的最后一根稻草。
不过采访时,他否认教练的先行离开对自己造成了影响。“做出决定是自己慎重的选择。最终退出是知道去奥运会的几率微乎其微,留下来没有什么意义了。”
也许这样的描述,并非邱波内心最真实的写照,但他确实“放过了自己”。退出不是因为逃避,也不是半途而废,而是他在当时所能做出的最明智,或者说是最体面的选择。
定个小目标
其实,如果说能有理由早些“脱离苦海”,交不起“训练费”这一条就绰绰有余了。
2000年,也就是邱波七岁那年,由父母带着去成都业余体校报名训练,1000块的学费一上公交车就被偷了,之后东拼西凑才勉强得以继续。
“那个时候爸妈一个月的收入,加在一起不超过500元,但我清楚记得学校所有费用加在一起是768块钱。”那时要交学费还需要爷爷、奶奶的支助。之后,邱波爸爸妈妈工作的工厂接连倒闭,家里一度没了经济来源。
在邱波进专业队伍之前,他的妈妈每月会从内江来成都,给他带一些零花钱。为了节省开销,妈妈会买站票,搭乘当时最便宜的绿皮火车,和邱波匆匆见上一面后,当晚就近找一家十块钱包夜的电影院解决住宿。
邱波通常不会要零花钱,有时候还可以补贴家里三十来块。“帮其他小朋友洗一双袜子收两块,洗一双鞋能挣五、六块。”南方的冬天没有暖气,生活用水“冷得发慌”,邱波已经记不起七、八岁的自己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这种和年龄不符的懂事与坚强,让邱波从小养成了什么事都自己扛下来的习惯。
他一直憋着一股劲,想早点进省队,早点拿到补贴改善家用,早点给父母买一套新房子。没想到,这些看起来遥不可及,且艰巨的目标,没过多久都实现了。
“2012年参加完奥运会,我终于给爸爸、妈妈买了一套房子。所以,是不是愿望定小了啊?如果愿望是我要拿五枚奥运金牌,说不定也能实现。”邱波一不小心把自己逗乐了。
这些最初的“小目标”不仅支撑他走过2012年,忍着肩峰撞击的疼痛拿到了伦敦奥运银牌,还在2015年成为历史上第一个世锦赛三连冠得主。是比赛中,那个威猛无比的“满分先生”。
不过换一个角度来看,实现了这些小目标之后,从2016年里约奥运会开始,邱波的跳水事业接二连三地遇上命运与他开的玩笑。
【关于邱波的讲述并未终结,下一篇会继续给大家带来关于他和奥运的动人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