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北洗浴文化

東北洗浴文化



在南方待得時間久了,總覺得日子差了點什麼意思,可是又說不上來究竟哪裡出了問題。直到前幾天回東北參加婚禮之際,晚上在酒店的洗浴中心,整個人泡進大池子裡,只把頭露在外面,體溫慢慢升高,在一片氤氳的水汽中,恍然大悟。
大夢誰先覺,平生不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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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俺們東北,洗澡,是一件既隨意,又莊重的活動。隨意,是因為洗澡本身就是一種放鬆,大家都赤條條地活動在同一個封閉的空間裡,無拘無束,只要不盯著紋身大金鍊子的社會大哥一直瞅,就大可以怎麼得勁兒怎麼來;說它莊重,是因為對待洗澡這個事情本身的態度,是洗澡這項活動在東北人心目中的地位。
洗浴,一個在東北遍地開花的場所,在南方可算得上是個稀有物種。除去鳳毛麟角的幾個XX水匯,XX水都,XX會這種包羅萬象的綜合洗浴場所,想要搓個澡基本是不太可能,只能自己動手豐衣足食。而且每每提及洗浴中心,多數南方人總會遞來一個不可描述的眼神,解釋得多了,又多少顯得欲蓋彌彰,司空見慣之後再面對此情景,也就不置可否一笑了之了。
偶有一些心思單純的南方朋友,沒把洗浴跟大保健畫上等號,也會表示不解:澡不是天天都洗的麼,幹嘛還要上洗浴中心?文化差異由此可見。多數南方人可能壓根就無法理解在私密空間以外的地方洗澡的感受,而他們眼中的所謂‘洗澡’,在東北人看來也不過是洗澡這個流程中的第一步——先沖沖。東北洗澡的完整流程包括衝、泡、蒸、搓,儀式感與體驗相結合,缺了哪個都不正統。


南北間的文化差異直接導致了在洗澡這項活動上南北方人的理解大相徑庭,東北人在南方少了份樂趣,南方人在東北也欠了份自在。初來乍到的南方人因為對洗澡的理解不深,在面對熱情的東北人提出的“喝完酒唱完歌咱再找個地兒洗個澡去”的提議時總是誠惶誠恐,手足無措。殊不知在東北,酒跟誰都可以喝,澡,可不是跟誰都能洗的。推杯換盞的時候東北爺們兒逮誰都是老鐵,然而等下了酒桌誰樂意喊上誰一起洗澡的時候,才真正區分得出哪些是真老鐵——真老鐵,坦誠相見。
喝酒上頭,架不住東北老鐵的熱情邀約,空杯一撂,酒壯慫人膽:走著,洗去!這句話一落東北老鐵耳朵裡,立馬就會對眼前的南方人另眼相看。幾個東北老鐵一對視,互相來一句:這哥們行,不差事兒!也甭深究是什麼意思,在東北老鐵的酒桌上,一半的話都在酒裡了,剩下的一半能說出來的,也就這人行還是不行了。說哪小子混的好,是這哥們真行,誇哪姑娘長得俊,是這老妹行啊,你今天剃個頭出來,就是哎我去這小造型,行啊!
接著往往會有一個老鐵一手摟著你一手舉著杯,衝著桌子上的人來一句:等下就去XXX,我安排,séi搶我跟séi急。這個XXX,則至少是當地TOP級別的洗浴中心,大多是叫鑽石XX,XX豪,X金X云云,聽著俗氣,卻已是東北老鐵們的至高待客規格。說走就走,除了錢什麼也不用帶,現代化的高端洗浴中心吶,應有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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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頭唬人自然有它的道理,臨近還沒看到大門,先映入眼簾的是一輛輛的豪車,大霸道大路虎,瑪莎帕拉特斯拉,是不是老闆自己人停這兒撐場面的先不說,光是這種往來無白丁的氣勢,就給人一種感覺:這地方,行。到了門口一望,金碧輝煌,服務生弓著腰把你迎進大堂,流光溢彩。一左一右兩個盤正條順的姑娘媚眼如絲:貴賓,裡邊請。嘖嘖嘖,這感覺,真行。封建社會是回不去了,在這裡體驗一把古時王侯將相的威風,來得可比橫店之流真切多了。


進門第一步,先領手牌。領手牌時可以問一下有沒有“套兒”。別想歪,這個“套兒”是套票的意思,通常包含門票+搓澡+一個項目,除了比單點實惠,也能顯得自己老司機。先不忙掏腰包,出來再結賬。領好手牌手巾以後,在浴區門口把鞋子脫掉,用跟手牌對應的夾子一夾,起身走就完事。也不用瞎張望,會有衣著綺麗的美女服務生指引男賓區的位置。什麼?大嗓門子“手牌拿好,男賓三位~”?那都是大眾浴池,高端洗浴只有柔聲細語的:您好,貴賓,請。
進了男賓區,就只有男服務生了,也不含糊,立正鞠躬貴賓您好,手牌看一下。第一次來別說還真容易不適應,露怯。交出手牌,服務生雙手接過,然後一路指引著你走到對應區域的衣櫃,刷開櫃門,雙手交還手牌。別愣著了大爺,可再沒有宮女伺候更衣了,自己脫吧。若是南方人第一次來,千萬記得內褲也脫掉,別鬧了笑話。雖說要兩道鎖才能開門,貴重物品還是寄存一下穩妥,畢竟大金鍊子浮起來了可也尷尬。
接下來,就是衝、泡、蒸、搓的流程了。
衝,就是南方人所謂的洗澡了,先到淋浴區洗去一身的浮灰,讓身體適應一下水溫,抹抹臉,就可以開泡了。再不濟的大眾浴池也有至少兩個池子,高端洗浴中心則是從36度到50度大小湯池一應俱全,總有一款水溫滿足你的肌膚或者裝逼的需求。這個環節雖然不是重中之重,卻是最能促進感情交流的。找個舒服的姿勢泡在池子裡,嘮嘮小磕,吹兩輪牛逼,哈哈一笑,人與人之間的感情便像這熱水一樣溫暖地包圍著各位老鐵了。泡至四肢酥麻通體舒泰,像喝了二兩白酒一樣暈乎乎的即可。玩心大的,可以在池子裡戲水玩鬧,不影響到他人就行。也別以為這是幼稚的童男之間的遊戲,在這裡,可沒少見揹著青龍白虎的社會大哥展露出未泯的童心。膽子大叫兩聲好,說不定還能就此結交一位道上大哥,只要池子裡沒有其他大哥,那他說這片兒提他好使,你就信了就行。

接下來就是桑拿房開蒸,講究一點兒的要先打上香皂,高玩直接買包硫磺塗在身上,學不會就直接進去也沒毛病。人少還好,可以自己控制節奏溫度,要是趕上人多,就可以見證一次大型裝逼現場,一個個都快蒸成了熟螃蟹,也要梗著脖子來一句:這溫度不行啊,再添點兒。這種時候就把手巾打溼了捂住口鼻,能堅持多久堅持多久吧。
桑拿房出來,呼吸幾口新鮮空氣,宛若重生。下一步,就是整個洗澡流程的靈魂環節,搓澡了。
說到搓澡,並不算是東北人的獨創,古時便有蘇軾作《如夢令》:寄語擦揹人,盡日勞君揮肘。輕手,輕手,居士本來無垢。擦背,便是搓澡了,後漸分化,分為南北兩派。北派師傅講究大開大合,氣勢磅礴,重手下大泥;南派則以“水包皮”的揚州師傅聞名,講究一個“八輕八重八週到”,手法力道俱是精細而考究,對待手下肉體如撫潤玉。一度南派的揚州師傅風頭無兩,近年來也因為南方人對於洗澡的熱情不高,日漸式微,落了下乘,許多南派師傅紛紛北上謀生,為北派手法帶去了新鮮的血液。南北派系之淵源言盡至此,不是重點。
搓澡視情況,是整個流程中唯一有可能需要排隊的環節。趕上春假人多師傅不夠用,需要提前拿手牌去排位等叫號。若是閒時,便又是另一番風情:光著大膀子穿著大拖鞋的搓澡師傅虎視眈眈地盯著池子裡桑拿房裡出來的人,熱情地吆喝“老弟泡好沒啊,來給你整點醋搓搓?”“大哥你這蒸得到位啊,給你加點紅酒搓搓?”到了這裡就沒有什麼貴賓之說,是老弟還是大哥就取決於師傅的歲數跟客戶的貌相了。

來到搓澡區,一張張沒頭沒尾單人床,上蒙一層層一次性塑料布,師傅拆開一個一次性澡巾手上一套,大手一揮指揮你往上一趟——通常來說正面開搓。吆喝的時候起勁兒,搓得時候自然也不會惜著力氣。通常一個部位搓完,是新澡民還是老澡民就露出端倪了。
“師傅,重點兒,我吃勁兒。”師傅手上暗暗加力:“這樣行麼老弟?”一邊吃痛咬著牙一邊擠出一句:“這樣行,得勁兒...”的就是老澡民了。而一邊喊著:“師傅師傅輕點兒!”一邊因為癢笑得花枝亂顫的,則是新澡民無疑了。至此,就算是生客,浸淫江湖已久,察言觀色當吃飯本事的師傅也已經心中有數了,扯起了閒話。
“老弟聽口音不像東北的啊?”“啊我南方來的,跟朋友一起過來洗個澡。”“艾瑪,老鄉啊,咱也南方銀,之前擱揚州那邊的,水包皮聽說過沒啊,老有名了。後來不行了,來東北混口飯呲,老些年了,口音給我帶跑偏了。這店裡可就仨南派師傅來的,你運氣可太好了老弟!真是滴,你也不早suō,來我給你換咱南派的手法整。再給你加點鹽還是醋啊?紅酒吧,紅酒行,你看你這細皮嫩肉的,比我媳婦兒的都帶感,不整點紅酒可惜liao了?”話已至此,管他是真南派師傅還是假南派師傅,你也分辨不出來,耳根子一軟,什麼鹽啊醋啊紅酒啥的已經糊身上了。作為一個活的物種都吃過的廣東人,第一次有了被當作食材的體驗。

你情我願,頭是你點的,搓得也確實得勁,幾十塊錢的加料也就不計較了,畢竟師傅也是靠這個提點討生活,都不容易。人曰澡巾之下人人平等,這個時候不管你是政企領導,普通白領還是工廠工人,師傅早已司空見慣,只有好不好下泥之分。遇到定力不好的童男子說不定搓著搓著就要揭竿而起,落在旁人眼裡,自己羞紅了臉,師傅也只好嘮嘮閒嗑,再讓你趴過去搓背面。
感受著澡巾與皮膚的摩擦,不知不覺中下了厚厚一層泥,而且往往是自詡乾淨一天洗兩次澡的南方人最讓人大跌眼鏡——有些泥,不搓光沖沖可是洗不掉的。泥下得舒坦,一不小心就又同意了師傅的敲背。比起推拿按摩之流,敲背算不上什麼保健項目,也就聽著熱鬧,旁邊的老哥都在敲,咱也得跟上是不。一時間,澡堂子噼裡啪啦的敲背聲此起彼伏,搓澡師傅也彷彿化身交響樂團,你執雙簧管,我掌大提琴,就拿這搓澡區作那維也納金色大廳,奏響了本次洗澡樂章的最高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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搓澡完畢,一次純粹的、脫離了低級趣味的洗澡便也接近尾聲,再去浴區洗個頭打打沐浴露,就可以走了。然而熱情的東北老鐵往往會跟你說來都來了,先打會兒麻將,然後上休息大廳整個足療拔個火罐做個保健啥的。於是回到更衣區,換上服務生遞來的浴服,揣上手機,棋牌室走著。幾圈麻將完畢,休息大廳一趟,就等著老妹兒來做項目了。
到了這個時候,“你先選”就成了東北老鐵最高級別的禮儀,而之後的事情,就又是另外的故事跟風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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