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有没有后悔自己的决定

爷爷在我上幼儿园时就过世了,对他我没有太大印象,也没听爸爸和奶奶提起太多。至今自己仅有的记忆:一次是爷爷弥留之际我路过他床边,他叫住我给他拿一把小刀,我跑去告诉了爸爸;最后一次是爷爷安详躺在小黑木屋里,我总从缝隙中看到他的鼻子,觉得他还呼吸还会叫我帮他拿什么。他的模样一直刻在我心里:慈眉善目、微笑示人、干净利索。

从妈妈口中得知:我会走路之前,爷爷每天在大门外廊檐下一边做木桶一边带我,我不哭不闹坐在儿童椅(爷爷做的)上看他干活,如果坐久哭闹了,爷爷就逗逗或给糖吃让我笑一个,我含着糖手舞足蹈笑了爷爷也笑了,爷孙两乐呵呵的;我会走路后,就由奶奶带了,但爷爷在家只要听到有小女孩哭就会叫我去拿钱买糖;而爷爷发现哥哥偷钱买零食,立马告诉了爸爸,只见木梁上被吊打的哥哥直求饶(平时犯错被跪在地上打),从小我就牢记需要钱可以先问但绝对不能偷;爷爷积攒卖木桶的钱隔三差五会买大猪脚,饭桌上爷爷却很少下筷,总说老了吃清淡些好,爱幼之心不显山不露水。

大学毕业第三年,工作原因,离二姑妈家近,就吃住在她家,饭后还会有茶点(听她讲过去的事),其中就有爷爷的故事。

爷爷奶奶一共生了十来个孩子,夭折几个,走散几个,最后剩下三女一儿。爷爷年轻时有些经商头脑常年挑担子赶集游走街头吆喝卖货,为人却实在,因为货美价廉,薄利多销生意还不错,手头宽裕些想着安家乐业。

镇上一条悠长的石板街,被两条马路分成三段:高头街、中街、底下街。石板街两旁都是又窄又长的青瓦砖木房,各家各户都做点小生意。

熙熙攘攘的街道,左侧一家大门敞开,门廊下高低木架子上一排排玻璃瓶各自装着红糖、白糖、砂糖……秤盘上垫着棕色牛皮纸,秤砣用麻绳吊在木秤杆上前后拨,包好递给顾客;下一家屋内摆满大大小小瓦缸,瓦缸上口挂着油勺,漏斗装在顾客带来的小瓦罐口上,油勺从瓦缸中一勺勺盛出再经过漏斗流入小瓦罐中;右侧一家屋内花花绿绿的布匹被悬挂着,摊板上一卷卷布匹叠摞着,老板尺量数好,顾客拎着布匹另一端,大铁剪刀哗啦一声;各店铺络绎不绝好不热闹。如今我每年回家,闲来无事从高头街走到底下街,闭门闭户安静而孤寂,像是从来不曾繁华过。

当时不懂为何,爷爷和张爷爷两人合资在中街买下一间屋子,以屋子中间天井(类似古代大院中庭,采光用)为界,我们住靠街道亮堂部分,他们住靠后厨幽暗部分,门面、厨房、卫生间公用,之后两人利用门面合伙开了间布匹铺,爷爷继续挑担子赶集游走卖货,张爷爷管铺子打算盘统计两人所有收入进行做账分配,爷爷对账目也不过多询问。

直到一天,好几个警察来家说要带张爷爷和爷爷去一趟局里,张爷爷一个机灵说要跟爷爷收拾安排下家人,便把爷爷拉到黑暗的走道上,带着哭腔痛心疾首地跟爷爷说:“我这几年身体越来越差,儿女又没了亲妈照顾,如果我真要坐牢他们得饿死,你帮我顶罪吧,我把铺子大半的收益分给弟妹,保证不让你吃亏。”爷爷脑海闪过张爷爷儿女天真无邪的笑脸,犹豫片刻没跟奶奶商量就以偷税漏税被判了刑。

家里日子一落千丈,当时大姑妈已经嫁人,奶奶也从没干过重活,小姑妈和爸爸年纪小帮不上太多,一家人就指望二姑妈,她被迫跟着镇周边村民去山上开荒学种芋头红薯当饭吃,小雨不停歇,大雨没处躲。有几回上山砍柴被蛇吓哭,快到家赶紧擦干眼泪。而现在落下病根常年关节痛,严重时走不下楼。

爷爷进去不到两年传话出来说快不行了,奶奶拿着保释书沿着石板街从高头街到底下街,挨家挨户哭着让所有户主签字保释爷爷出来,大家也都清楚事情原委,爷爷也一向与人为善,都没为难奶奶。一天夜里,舅公和他朋友趁着夜色用担架扛着面色惨白、呼吸微弱的爷爷回家,舅公不懂去哪弄来一条蛇让爷爷喝了蛇血。几天后,爷爷才慢慢呼吸正常算是捡回条命,可牢房潮湿阴冷,还是跛了一条腿。身体好了后,爷爷拄着拐杖对张爷爷吼道:“你的良心让狗吃了,让我的妻儿们过得如此不堪,人在做天在看呐!”吼完用袖口擦了擦双眼,之后再无其他过激行为。布匹铺早在爷爷顶罪时就关闭了,从此两人各走桥路。

爷爷没法再挑担子卖货,便学会做木桶。每天在大门外廊檐下,一丝不苟做木桶,桶好价廉,回头客多日子也慢慢好转,直到孙字辈出生,依旧尽他所能照顾我们,80多岁寿终正寝。

我问二姑妈:“那爷爷他们同住屋檐下不别扭吗?你恨不恨张爷爷?”二姑妈平静地说:“张叔没到50就过世了,即使没过世,你爷爷只管埋头干活挣钱填补家用,他更多的是觉得自己没照顾好我们,对不住我们。我说不恨张叔当然不可能,不是你问起,我这些年也没回想过往了。”二姑妈五官、肤色和神情都像极爷爷,他们就像同一个木胚子印出来的两个月亮饼(月饼,家乡的称呼),很甜很香。

这些事情爸爸不曾在我面前提及点滴,后来我们两家各自选址建新房,联系少了。上大学时,听爸爸说张爷爷的大儿子住院大概有两三个月了,他去看望过情况不乐观。之后张爷爷的孙女QQ问我在不在家,她爸爸(不到50岁)得直肠癌过世了。又过了四五年,张爷爷的二儿子(不到55岁)也得癌症过世了。

爷爷一世善良无争,可当年因过度施善而伤了自己,爷爷你后悔过吗?

上初中时,我骑着自行车下坡和一逆行的人差点要撞上,脑子空白不喊不叫不刹车,车头左右晃,随着重心一直左转到马路中间倒下,最后同学拉我起来,要是当时有车从后面开来估计就嗝了;上完晚自习回家,要路过两个棺材店,那段路漆黑一片没路灯,经常有男同学做出怪异举动能把人吓死,三年都跑着通过;古惑仔时期,镇周边村口经常聚集打群架,学校风气也很差,一群大姐大们看不惯哪个女孩就围攻扇脸,三年有惊无险;工作第一年,住在凌乱的城中村,租客的东西(包括内衣裤)经常被偷,而我经常加班早出晚归,现在想起心有余悸。冥冥之中总觉得是爷爷一路护着我前行,陪着我成长,陪着那个坐在儿童椅上含着糖笑呵呵的我到现在坐在电脑前输入这些文字的我。

爷爷在天堂这片净土生活一定很快乐,能行走自如,能专注工作,更能将他的善良延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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