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右后旗白音查干镇有个很不错的广场叫察哈尔,广场南面的健身器材旁,每天下午就会聚集一帮老人,他们谈天说地,回忆着过去,感叹着岁月。其中一位不甚健谈的老人叫巩全如,熟悉他的老人们称他“老巩。
老巩今年已经八十六岁了,花白的头发,混浊的眼神,哆嗦的手脚,蹒跚的步履,都在告知人们他确实老了。近几年,老人又多了一种恐惧症,而且越来越利害。每到太阳落山,就开始焦躁不安,早早把门窗锁好,还要用帘子捂的严严实实,就怕黑夜进来人。现在发展到大白天要人陪着,独自不敢在家。陪的人只要离开一会儿,他就惊悚、哆嗦,甚至头疼。老人这些异常行为,子女们猜测,可能和他年轻时经历过的几次劫难有关。
老巩是山西忻州嘉禾村人,在察右后旗供销系统工作了大半辈子,一生谨小慎微,克勤克俭。他同许多旧社会过来的人一样,有着坎坷的人生经历。
老巩兄弟姊妹六人,三男三女。他的大哥十三岁来呼和浩特学徒,十九岁回到老家,二十一岁参加了贺龙部队,一去没了音信。据一起参军的另一个亲戚后来回忆,老大在延安保卫战中负了伤,民工用担架抬着转移,趟水渡河时,遭到国民党飞机轰炸,当场牺牲,因战况恶劣,落得尸骨无存。老巩十二岁那年,带八岁的弟弟在离家不远的农田里浇地,遭遇两匹饿狼袭击。弟弟被其中一匹咬住脖子拖行了一百多米,多亏闻讯赶到的大人们扑死追赶,才从狼嘴里夺回一条小命。弟弟脖子上被狼咬了四个窟窿,留下了残疾。接二连三的家庭灾难,他母亲和二十七岁的二姐,因悲伤过度,忧郁成疾,没两年相继离开了人世。
生活的艰难,迫使老巩十六岁就跟随他姐夫,从忻州走西口来到内蒙,在集宁私商里当了一名学徒工。解放后公私合营,去了察右前旗玫瑰营供销社当职员。因工作兢兢业业,被选调到察右后旗银行工作。六一、二年,我国处于可怕的困难时期,因家里子女多饿得没办法,老巩写了十几次申请要回老家种地,但政府不放。最后照顾他调入供销系统,安排在白音查干公社小丹岱分销店工作,并将家人户口落在了农村,如愿以偿地分到了几亩薄田。
贫穷年代的中国农村,供销社在人们心目中的地位举足轻重。家家户户油盐酱醋,日常生活用品,大都从供销社购买。供销社也成了人们休闲的最好去处,有事无事都要到供销社转转。
老巩为人善良,待人热诚,在当地乡亲们的心目中名声很好。
大约在一九六六年的冬天,那个冬天好像异常寒冷,文化大革命刚刚开始,全国形势非常紧张。
一天早晨七点多钟,北风呼呼刮着,在小丹岱供销社值班的老巩被冻醒,他看了眼身旁还熟睡的赵生,穿衣起炕,习惯从休息室推门走进隔壁营业室,准备将营业室厚重的护窗和门板打开。
“奇怪,营业室为啥有束亮光” ?
一种不详的预兆在老巩脑海迅速闪过。他走近一瞅,“啊”?!南墙的煤油大铁桶和柜台之间,仅一米宽的空隙中,被挖开一个大窟窿。光亮从窟窿射入室内,像魔鬼的眼睛一样狰狞,嗖嗖的冷风往里直灌。老巩下意识回头一看,我的妈呀!货架上摆放的各种货物不翼而飞。
“进贼了!快!”
“赵生,快起!赵生,进贼啦!货被偷了!”
老巩两步跨进休息间,边推睡觉的赵生,边大声用浓重的忻州话抓嘛顿地的喊道。
叫赵生的年轻人睡得正香,睁眼一听,“什么?进贼了?”慌忙穿上衣服看个究竟,当看到几乎搬空的货架后,惊呆了。自言自语道“这可拉下圪蛋了,咋办呀?”
二人惊慌失措地到外面查看,那时农村供销社大都是土房子,墙是土坯砌的,盗贼卸下的土坯就堆放在盗洞旁边,地上杂乱的脚印很清晰,他们看到墙底下有一柄断把镐头。
赵生并不是供销社的员工,他是小丹岱大队的民兵营长,家在淘来不浪村居住。那个年代民兵营长也算“脱产干部”,属于当地有头有脸的人。赵生比老巩小十岁,平时俩人相处的挺好,是供销社的常客。那天俩个人吃完饭拉呱,老巩说起他不久前病死的两岁小女儿,伤心落泪,引起了赵生的同情。为安慰老巩,他留下来做伴。按理说盗贼挖洞、搬东西折腾的时间不会很短,但俩人愣是连一点动静也没听到。
那个年代农村还没有电话,回过神来,老巩让赵生赶快去公社报案,他自己守在哪里等候。
赵生心急火燎地骑上他那辆飞鸽自行车,顶着寒风,向白音查干公社奔去,丹岱离白音查干也就是十来里路程,到了公社正赶上班时间,公安特派员不在。当年后旗政府还在土牧尔台镇。值班人员一听事大,立即通过总机向旗公安局报案。
十点左右,旗局到达现场,镇特派员武二元早已等候那里。他们立即围绕侦察破案展开工作,走访周围群众,了解情况,勘察现场,提取痕迹物证。在丹岱供销社工作的另一名职工赵斌,忙着核对被盗货物的名称和数量。
被盗的货物大部分是日用品和吃食:布匹,鞋帽、棉花、纸烟、月饼、饼干、糖块儿等。布匹最多,有涤卡、条绒等。此外,还有货款一千多元。数量之大,品种之多,令人惊叹。用老巩的话说:“除了货架没偷,货架上的东西基本被搬空了”。
墙上打洞盗窃国家钱物,对于刚刚兴起的文化大革命来说,不亚于一起大的“政治事件”,因此从上到下非常重视。
案发当天,“碗大”个供销社,屋里屋外都站满了身份“不一般”的人。供销系统各级领导来了,大队、公社领导来了...他们出出进进,一脸严肃。吉普车、摩托车、自行车停了一大片。闻讯赶来看热闹的群众越来越多,供销社院内拉起了警戒线,由基干民兵看守着。
老巩和赵生都被采取了隔离审查,他们被列为了首个嫌疑对象。因为从被盗商品数量来看,作案时间不会很短,而且俩人一口咬定没听到任何动静,有合伙作案的嫌疑;赵生作为非供销系统人员,当晚留宿供销社,不排除为同伙作案创造条。
好在老巩和赵生平时为人老实、正派,在群众中口碑较好,他俩虽然被列为嫌疑对象,却有幸没遭刑讯逼供,只是羁押审查而已。
虽说是羁押,但在老百姓眼里那就是“坐禁闭”。当时二人的心里压力可想而知。两家老婆、大人整天唉声叹气,坐卧不宁,眼巴巴盼着早日破案,还亲人清白。
那个年代,农村的住家都是几间烂板房房,一贫如洗。谁家有啥一目了然,特殊东西根本没个藏处。侦破盗窃案件,公安最常用的办法就是直接搜查家里。此案也不例外,在走访调查的同时,首先对小丹岱住户进行了搜查。但搜查的结果,没有发现丁点蛛丝马迹。
当时刑侦技术手段非常落后,公安局还没有警犬。据说案发当天下午,公安特意去土牧尔台秋林沟部队营盘,请来军犬,协助破案。
据说,军犬还真没让人失望,发挥了作用。军犬在盗洞周围一顿嗅闻后,竟然跟踪出村,引导人们沿路向西南方向延伸。
西南方向,距小丹岱约半里地,是一片臭煤窑区域。
这片臭煤窑在当地特别有名。“臭煤”书名叫“褐煤”,因燃点低、燃烧有股臭味而得名。当年是附近农村的主要燃料,由公社组织各大队社员掏挖。窑窟一般都不深,直筒打下四五米后向侧面挖煤,形状类似《地道战》里的地道。臭煤窑再往南、往西十几里,分布着大丹岱、大九号和土圐圙等村子。
这无疑是一条重要的信息,如果是小丹岱村人作案,不可能舍近求远在村外的道路上留下气味。现场发现的那柄镐头,经村民辩认是煤窑上掏炭使用的镐头,而且这种镐头不光是小丹岱,凡是开采臭煤的村子都有。从被盗货物数量来看,不会是一人作案,很有可能是纠合性团伙盗窃。于是公安人员及时调整侦察方向,将调查范围扩大到大九号、土圐圙村,重点是那些挖煤工或以前干过挖煤工的人。
据小丹岱一位老人回忆,当年为破案付出心血的是特派员武二元和王喜长。说他们酒也能喝,苦也能吃,最关键是踢开谁家门都惯,能和群众打成一片。这俩人徒步走村串户,拎着镐头沿门门进行走访、调查、辨认,甚至采取了秘密听房的笨办法。
就在当事人及其家属焦急的期盼中,就在公安干警全力以赴的侦察中,就在方圆百里群众的观望中,案件有了突破性进展。大九号村社员武浩逐步进入了公安的视线,被确定为重中之重的嫌疑对象。 武号当时在臭煤窑下窑,为人胆大,能说会道,颇有心计,符合作案条件。
究竟如何突破迷雾,把武浩列入重点嫌疑人,里面肯定有不少曲折有趣的细节,而这些细节,正是人们感兴趣、爱看的东西,可惜没有知情人了解,我也不敢枉自猜测,只好一笔带过。
有一点是众所周知的,据说公安审问武浩时,武浩嘴头挺硬,一连几天“熬鹰”,仍然死不承认。最后被一铐子掇(duo)了电线杆上,冻了半晚。数九寒天,谁能抗住?后来武浩妈呀老子地嚎叫,嚷着要招供。很快武浩供出了同伙土窟窿村李雄、李瑞弟兄二人,以及和他同村的另一名下窑人员。
随后,公安人员在他们新挖的一口窑窟里,起出了被盗赃物。
原来,盗窃分子武浩,在煤窑上干活期间,经常去小丹岱供销社买东西,有时逗留唠会儿嗑。有次他在供销社墙角尿尿时发现,土墙里面土坯是立坎的,里面没有隐泥。作为每天在煤窑上挖洞掏炭的他来说,掏个盗洞轻而易举,遂产生了偷盗念头。有了这样的想法,武浩不动声色地进行了观察留意。他选择在煤油桶和柜台之间挖洞,既隐蔽又无阻挡物,临走时他还悄悄在外面墙上看好了挖洞位置。
之后,武浩物色了另外三人,先是旁敲侧击地进行试探,三人同意后又作了周密谋划。为了保险起见,他们以煤窑为据点,除白天甚至夜里还摸到供销社周围观察,了解狗咬情况和人们的反应。
俗话说得好:“偷风不偷雨”。那天夜里,月黑风高,正是盗窃的最佳天气。于是四人在夜里十点以后,开始了行动。一人望风,三人挖洞,一切进行的非常顺利。唯一不爽的是挖墙时,过于着急,把洋镐把子蹩断了。
洞挖开后,爬进俩人往出递,一人外面接。他们重点选择的是布匹。四人都是身强力壮的中青年,又在煤窑上干重活儿,有的是体力。约摸倒腾的差不多了,在院里用各自带的绳子捆好,每人扛了一大包,依次迅速离开。周围住户的狗咬声,反而加快了他们逃离的速度。他们直接将赃物背到新挖的一口窑窟,藏在里面过道里。
惊魂未定的四个盗贼,坐在窑里喘着粗气,心里都为他们的成功暗自高兴。休息了一会儿,都感觉肚里空啦啦的、饿得慌。他们知道供销社有副食,不知谁提议,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再走一趟,顺便拿点吃的。于是,这帮胆大妄为的家伙,再次返回供销社,进行第二次盗窃。人就是这样,第一次他们可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第二次去,则轻车熟路,镇定了许多。什么月饼、提浆、罐头、饼干、纸烟,以及其它日用商品,能拿就拿,凡是
能卷抱走的就绝不留手。
得手后,四个人像饿狼一样,在窑窟昏暗的油灯下,大口吞吃冰冷甚至已经过期的食品。这些食品今天看上去不屑一顾,但在那个贫困年代,却是美味佳肴,平时大人很少能尝到。其中李瑞惋惜地说道,要不是烧酒是散装的,非拿几斤不可,现在啖上几口晕乎乎多好。
当公安从窑窟起赃的时候,围满了看热闹的群众,大家“喳喳”议论,唏嘘不矣。
后来,听说四人都被判了有期徒刑,武浩是策划者系主犯,好像判了十年,其余的判了八年。
作家柳青说过:“人生的路虽然漫长,但紧要处只有几步”。一时的贪念,可能毁掉一生的前程,先例千千万,就看你认不认清,淡不淡定。
老巩从看守所回家后,炕上躺了一个礼拜,老实巴交的他大病了一场。这件事情,对他打击很大,再回到供销工作岗位后,老巩人变得更加小心谨慎了。
作者:燕戎虎,网名飘逝的风情。察右后旗锡力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