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鹽入水,淡若幽蘭,《梅邊消息》帶我們以別樣方式讀古詩

中國人似乎生來就懂得押韻。

——泰戈爾

中國自古以來就是一個詩的國度,從“呦呦鹿鳴”對賢才的渴求,到“除卻巫山不是雲”對亡妻的悼念;從“對酒當歌”的蒼勁有力,到“弦弦掩映聲聲思”的宛轉多愁。我們的先輩以天地為紙筆,以萬物為丹青,書寫了一行行絕美動人的東方雅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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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先秦兩漢的古風開始,再到盛唐的格律詩,那些以詩抒懷的才子們,鑄下了一座又一座永不倒塌的豐碑。他們以詩言志,借景抒情,將無奈、辛酸、少年意氣,融在這四言、七律中了。

中國人從未放棄過在詩歌的世界中棲居,我們以詩遣懷,以詩警醒後人。我們用詩歌自愈,又以詩療愈他人。詩歌韻文,成了我們民族最深處的精神烙印,在一代又一代的詩歌洗禮中,它已然融入了我們的血脈,我們的呼吸與談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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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這樣一個舉世震驚,獨一無二的文化瑰寶,到了我們這一輩卻逐漸蒙塵。很少看到有人專為讀詩而讀詩,當代人讀詩,似乎只為功名而讀,詩間那抹真性情,早已被忘了七七八八。

我們是為了什麼而讀詩?詩中究竟包含著怎樣的世界?華語女作家潘向黎在去年8月的新書《梅邊消息——潘向黎讀古詩》(以下簡稱《梅邊消息》)中,以如鹽入水的自然姿態,將自己多年來對詩與生活的感悟,和深厚的國學功底,融於一處,以生活映文學,以俗世鑑詩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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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邊消息》更像是美的科普,在這本書中,她品讀了自己喜愛的詩,並引用大量評點文字。比起普通的詩詞鑑賞,更多一分趣味。詩不再是曲高和寡的物什,而是源於生活的大唐風雅。

讀詩不再成了應試教育的武器,而是詩酒茶花間的精雅,坐看雲起的閒適。

潘向黎是文學博士,小說《白水青菜》獲第四屆魯迅文學獎(2004—2006年)全國優秀短篇小說獎。《茶可道》獲第五屆冰心散文獎首獎。她出身於書香世家,父親是著名評論家、散文家,復旦大學博士生導師潘旭瀾。潘向黎在幼時深受唐詩宋詞的影響,長大後,對唐詩宋詞更是信手拈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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網上有一幅她的流傳甚廣的肖像,油畫中的她,身著粉色旗袍,氣質溫雅嫻靜,好似從前知書達禮的名門千金。

但她的文字卻是一種截然相反的性格。一針見血,不脫泥帶水,讀之酣暢淋漓。她的文字風格多變,時而如男兒般意氣風發,比如《美哉!駿馬》;時而又是女兒家細膩的情態,比如《玫瑰被冷落》;時而宛若隱士自在灑脫,比如《人世真侷促》。真是教人愛不釋手,讀畢齒頰生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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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惜芳心莫輕吐

潘向黎應是愛花的。這是我打開目錄,對她的第一印象。粗略一看,書中起碼有六篇是寫花的文章,更不提那些在書中,或多或少露過臉的詩句了。

何止是她,中國的詩人向來愛花。牡丹之花開時節動京城,蓮之香遠益清,亭亭淨植,菊之寧可枝頭報香死,梅之清極不知寒。中國人將對美的嚮往,對節操的追求,融進對花的讚譽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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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到春天的花,我頭一個想到的總是桃花。“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桃花是春天的信使,春天走到哪裡,她也開到哪裡。潘向黎在《桃花水 桃花雨 桃花源》一文中,為我們展現了一個桃花的世界。

所有花中,最易讓人產生愛情、婚配的聯想的,當屬桃花。《詩經·桃夭》中的“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描寫的是對女子出嫁的祝福;再如“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則寫的是對心上女子尋而不得的失落。

桃花是明豔的,鮮嫩的,提起她,總能令人想起豆蔻年華的少女,以及婚姻的美麗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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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在人間煙火之外,桃花似又帶著一絲超然避世,仙氣飄飄的味道。自陶淵明開始,桃花又被賜予一種世外清靜之地的意象。唐詩中,常能看到詩人引用桃花源的典故。

如錢起的《藍田溪雜詠》:

片霞照仙井,泉底桃花紅。

那知幽石下,不與武陵通。

還有張旭的《桃花溪》:

隱隱飛橋隔野煙,石磯西畔問漁船。

桃花盡日隨流水,洞在清溪何處邊。

仙井與幽石,隱橋與清溪,意境幽雅,超然出塵,世外桃源,躍然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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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多雨,開在春天的桃花,自然沾著一股“水氣”。

辛棄疾的《生查子》中,有一句詞:非鬼亦非仙,一曲桃花水。關於這桃花水,有一種說法是桃花水是春天的潮汛。但潘向黎在書中說,桃花開時的潮汛,稱作“桃花汛”會更恰當些。原因是潮汛時的水難免混雜泥沙,不夠清澈。

而桃花水則應是在清溪底,可作烹茗的一汪清水,而非汛水。桃花臨溪,水清見底,文人心中的江南,亦不過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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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是春天的花,那桂花當是秋天的花了。

菊花比其少一分清香,海棠比其又多一分豔麗。她靜立於鬧市街角,並不起眼,只待人聞香尋來,才發覺那一樹的金黃或淺白,惹得那易安居士讚歎其“梅定妒,菊應羞”了。

桂花深受文人雅客的喜愛。盧照齡有詩云:獨看南山桂花發,飛來飛去襲人裙。以桂花暗喻隱士,可見桂花在文人心中地位之高。

受到潘向黎賞識的,除此桃、桂,還有那甜美天真、隨遇而安的薔薇,多刺亮烈的玫瑰,落莫傷感的桐花......她愛花,也懂花,她當是花之知己。

我心匪石,不可轉也

潘向黎在《梅邊消息》中說,自己很遲才瞭解韓偓。我亦是如此,每每讀至晚唐,總會不自主地跳過韓偓,大抵是因為她的詩風太過粘膩,麗而無骨,以詞害意。

直到詩至《此生終獨宿,到死誓相尋》一文,才驚覺自己目光短淺。書中引用了顧隨先生的評論,“韓偓《香奩集》頗有輕薄作品,不必學之。......然其《別緒》中間四句真好:菊露悽羅幕,梨霜惻錦衾。此生終獨宿,到死誓相尋。”

這首詩是講男子和心上人分別後的心境。別後思念萬千,縱使花團錦簇,也依舊無法遣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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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看慣了“十年生死兩茫茫”式的前腳悼念亡妻,後腳和新歡卿卿我我。讀至“此生終獨宿,到死誓相尋”,突然眼前一亮,這到底是多麼痴情,才能執著至此,誓死想隨。

顧隨先生評其“誠於中,而形於外”,如此堅貞,如此有力,倘若將此詩中的愛情,看作對事業的追求,對理想的堅持,那再貼切不過了。

唐詩中如此痴情的詩句亦不在少數,如元稹的“除卻巫山不是雲”,白居易的“在天願做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

唐人寫詩,除了表達對伴侶的忠貞,還有不少以詩言志,借他人之口,感嘆自己的境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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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秦韜玉的《貧女》:

蓬門未識綺羅香,擬託良媒益自傷。

誰愛風流高格調,共憐時世儉梳妝。

敢將十指誇針巧,不把雙眉鬥畫長。

苦恨年年壓金線,為他人作嫁衣裳。

他假借貧窮女子之口,以女子終日製作精美的嫁衣,心靈手巧,品味不俗,卻無媒人上門說親之事,訴說自己懷才不遇,出身低微,無人賞識。

潘向黎在書中說:在封建社會,男性以才能而見重於社會,女性卻只能以容貌見重於社會......所以,女性有美貌而不被重視,和男性的懷才不遇,兩者的意義是一樣的。

又如王昌齡的《長信秋詞》:

奉帚平明金殿開,且將團扇共徘徊。

玉顏不及寒鴉色,猶帶昭陽日影來。

寫的是曾受君王寵幸的宮女,在打掃完庭院之後,手執團扇到處徘徊。望著那帶著日影而來的寒鴉,暗自思忖自己如花似玉的容貌,竟比不上寒鴉,還能承君王之恩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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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昌齡三十多歲始登進士第。曾兩次被貶,這詩寫於天寶(唐玄宗年號,742—756)年間,第二次被貶之前。這首詩何嘗又不是他官場生涯的寫照?儘管曾得君王賞識,可卻難逃被冷落的命運。

這二人既是憐他人,又是憐自己,以女子之感受,訴自己之命運。但無論是對戀人的此心不渝,亦是對理想抱負的鍥而不捨,都令人動容。不可謂不是“我心匪石,不可轉也”了。

人間有味是清歡

都說人間有味是清歡,可清歡,是那麼易得的嗎?

眾生皆苦,人生來便為世俗所累,做許多不想做,卻又不得不做的事,於紅塵中沉浮,真正屬於自己的時光,又有多少?

李昌符有句詩:若待皆無事,應難更有花。講的就是忙中偷閒的道理。哪有那麼多隱僻之地可供我們修行避世?我們所能做的,不過是在浮世之中,偷得幾處閒暇時光:趕任務的時候,無意間聽到的一首喜歡的歌曲;諸事不順的時候,路邊看到的一簇明豔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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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好的東西,都是易逝的。等到諸事皆無,可卻錯過了花期,等到萬事俱備,卻忘了人生苦短。

解乏偷閒的最佳搭擋,當屬茶。綴一口清茗,大腦瞬間甦醒,鬱結在心中的煩悶,似在這茶煙嫋嫋中,消減了幾分。

潘向黎在《梅邊消息》中通過詩講她的飲茶生活:綠茶偏涼,夏季宜用,入了秋,剛換作溫和的大禹嶺,滋味爽利,適合晨起醒腦時用。

過了午時,經過半日的勞累,武夷最適合不過了。茶中有一股蒼涼山野的氣息,似有一股山風夾著樹林的味道撲面而來,宛若清風佛面,消了那世道炎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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乳甌十分滿,人世真侷促。一杯一世界,生活宛若飲茶,若太滿,反倒少了那麼一絲趣味。茶是修身養性之物,茶具清潔,茶香淡雅,望著茶葉在清水中起伏,倉促的人生在草木之間,獲得了放鬆與寧靜。

潘向黎說,茶兼天地至清之氣。即使是在鬧市之中,細乳一盞,足以清心養志,忘憂出塵。

“長恨此身非我有,何時忘卻營營”,真正的清歡,不是刻意避世,而是在浮世中,尋那麼一絲留白,以平和的心態,看待生命中的諸多不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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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詩三百開始,風雅頌自我們的文化底蘊中流淌,華夏從不是國藉上的漢字,而是凝結於經史子集,詩詞曲賦中的氣象萬千。

我們學習古詩,從不是為了門面上的裝飾,而是能夠在經歷了風風雨雨後,於詩中學會古人處世態度,保持一顆柔軟從容的心。

在文學博士潘向黎筆下,古詩從未枯燥。當你找到了正確的讀詩方式,發現了它蘊藏的美時,它已然成了你生命中的一部分。

生於詩,長於詩,我們的靈魂因此變得充實,我們的生命因此變得厚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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