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中的煤渣衚衕2號院

记忆中的煤渣胡同2号院

我這裡所說的煤渣衚衕2號院,目前的門牌是3號,位置在煤渣衚衕北側靠近東口的第二個院落。上世紀50年代時的門牌排列,是從衚衕東口北側第一個院落起,1、2、3、4、5順序排,至西口折返,從衚衕南側再接序排列至東口。以後改變模式,從東口起,北側1、3、5號,南側2、4、6號,分著排列,我們這個院落就從2號變成了3號。所以說記憶中的院落,是因為它的面貌早已發生了徹底地變化,1964年時拆了四合院,建起了樓房,根本沒有一點舊跡可循了。

记忆中的煤渣胡同2号院

現在我們院門口的牆上,還掛著一塊北京市東城區地名辦公室於1993年製作的銅牌,上面用中英兩種文字對煤渣衚衕作了簡略地介紹,內容為:“煤渣衚衕東起東單北大街,西至校尉衚衕,全長316米,寬8米。明屬澄清坊,稱煤炸衚衕,清光緒時稱煤渣衚衕,沿用至今。清朝這裡設有神機營衙門,北洋軍閥馮國璋府邸在此。今衚衕東口的基督教青年會舊址為市文物保護單位。”

煤渣衚衕在明代為京城澄清坊所屬。按當時的規制,北京全城分為三十六坊,坊下分牌,牌下設鋪,鋪下才是衚衕。這種城市社會生活和居民管理一層層轄制的組織形式,中華民族的創造力和水平都是極高的。千百年來基本延續至今,如城市分區縣,區縣下設街道辦事處,街道辦事處又統轄多少個居委會,此類的戶籍制度,傳承下來的,大體還是這個格局。

记忆中的煤渣胡同2号院

按現在的實際情況,煤渣衚衕只有316米長,8米寬,東口開在米市大街,西口可望新東安市場,真正一條小衚衕,而且依傍著王府井、帥府園,即使不論名稱的大度與小氣、文雅與粗俗,從哪個方面似乎都無法與之相比,但細作考究,煤渣衚衕還是胸中大有丘壑的。我小的時候,除衚衕東口的基督教青年會是個西式兩層建築外,不長的衚衕裡全是典型的京式四合院,並且高臺階、大宅門的院落有好幾個,清幽、靜謐,遠非現在的嘈雜、破敗景象。衡諸舊京“東富西貴,南貧北賤”的特點,煤渣衚衕在清代絕對是富人貴人所居的高雅之地。而我們這個2號院,自南向北,有四重院落,面闊進深,氣度恢宏,小時候聽一位曾在我家當“大娘”的旗人保姆說這裡原本是個王府,遍查有關典籍,沒有此類記載,可知此說不確,但可以想見這個院落的不凡,應該就是神機營衙門了。

說到神機營,在清末同、光兩朝,是個極不簡單的物事。當時京城官場中被公認走上當官終南捷徑的有四種人,概括為“帝師王佐、鬼使神差”,即為年輕皇帝啟蒙授業的老師,自為“帝師”;當國執政的王爺的親信重臣,是為“王佐”;出使被稱為“鬼子”國度的西洋各國的使節,擬為“鬼使”;在八旗精華所萃的神機營當差的官員佐雜,視為“神差”。

记忆中的煤渣胡同2号院

同治初年,清王朝費盡九牛二虎之力,終於撲滅了太平天國農民起義。此時的滿清王朝已腐朽衰頹,所謂滿營的八旗雄風早蕩然無存,綠營的腐敗透頂亦有目共睹。對太平天國和捻軍的征戰,全靠曾、左、胡、李等漢大臣自行招募和自籌薪餉的湘軍和淮軍,旗人的軍隊連擺設的作用都不具備了。但軍權盡歸漢人的旁落局面又令清廷不安不甘,遂對神機營賦予極大希望,派同治皇帝胞叔、光緒皇帝生父的醇親王親自掌管,類似於天子親軍的地位,也被寄予步武祖宗神勇、重振八旗雄風的重任。以後光緒接堂兄同治即位,醇親王因身份特殊,不再直接管神機營,則由其兒女親家“僧王”僧格林沁的兒子伯彥納謨詁統帶。“伯王”出自蒙古博爾濟吉特氏,即孝莊皇太后一族,為號稱滿蒙一家的清王朝第一至戚。在晚清歷史上有獨特作用的榮祿,也就是從幫助醇親王經管神機營的副手而起家的。於此都可見神機營身份的尊貴和地位的重要。

神機營衙門設在煤渣衚衕,證明煤渣衚衕確有不凡之處,至少具備內城樞要方位,房屋要好、院落要大等基本條件。清末震鈞所著的《天咫偶聞》一書,對神機營衙門專有描述,其中寫道:“神機營署,在煤炸衚衕。同治初,設選八旗精銳,別立此營。總以親王大臣,無定員。其下全營翼長二人。其下分為文案、營務、印務、糧餉、核對、稿案六處,各有翼長、委員。此外軍火局、槍炮廠、軍器庫、機器局,各有專司,共兵萬五千餘名。自設立後,八旗京官競來投效。文案處委員至一百六十餘員,營務處一百八十餘員,而書手不在此數,庚子以後廢。”

记忆中的煤渣胡同2号院

從震鈞頗為翔實的記述就能想見神機營衙門的龐大。養這點兵,還專設有軍火局、槍炮廠、機器局等。主管營中事務的分六個處,僅文案、營務兩處的委員就有340多人,真正辦事的“書手”尚“不在此數”,可知冗員之多之濫,也可想像當時煤渣衚衕的這個院落車水馬龍、人員川流不息的熱鬧景況。不過被視為“勁旅”的神機營從未經過陣仗也從未爭氣,那些兵大爺託著鳥籠子“出操”,或者讓下人代為“點卯”的情景,早就成了京城百姓口中的笑料,是清王朝腐敗透頂到無可救藥的印證。不久神機營在王府井大街上的操練場慢慢荒疏成了空地,終於被改做集貿市場,以後演變成了東安市場。

到北京和平解放之時,煤渣衚衕2號院已是國民黨在北平所辦的英文《時事日報》社。當時按系統對口接管,《時事日報》社即由人民日報社接管,報社所接管的兩個主要地方,還有王府井的國民黨《華北日報》社。最初那裡也是一片平房院落,地方比煤渣衚衕的還大,因此作為報社的辦公地,1952年後建起了四層的南樓,1956年蓋了五層的北樓,長期作為中央黨報辦公的地方,直至“文革”後報社遷往東郊現址。那時蓋的兩棟樓即是現在王府井大街上的好友商場等。煤渣衚衕2號的這個院落,則部分辦公,部分為工作人員居家。

记忆中的煤渣胡同2号院

人民日報社大批人員進入北京,於1949年初接管入住的煤渣衚衕2號院,分為從南向北的四重院落。大門開在院落偏東,入門有一座不算很大的影壁,西側為傳達室,裡外三間房,東側為一排南房及一個東西向狹長的院子,再跨一門進入二進院,是氣派規整的五開間北房和三開間東西廂房。從東側過道繞過去,最初還有一道垂花門,彷彿大宅院裡內眷“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二門,入內就是三進院,也是五開間的北房和三開間的東西廂房。再從東側過道進入四進院,仍是一個東西狹長的院子和一排北房。在整棟院落的西側,還有從南向北依次排列的三個跨院;而整棟院落的東側,還有一個禮堂,裡面排列電影院中的摺疊排椅,可容數百人開大會。

應該就在那時和以後的一段時間,適應從辦公改成居家的需要,煤渣衚衕2號院做了一些施工變化,但完全無損於院落格局,如一二兩進院落的牆拆除,成了一個大的四合院。二三兩進院落的垂花門也拆除。原來作為圖書館和會議室的兩座北房,有外挑突出的廊簷,房前還有粗大的圓柱,房子都做了展寬,內裡分隔成南北朝向的十間房屋,分為兩家住。

记忆中的煤渣胡同2号院

隨著年齡的增長,我對煤渣衚衕2號院的記憶也慢慢多了起來,鄧拓同志在院裡住到1957年後,搬往遂安伯衚衕,陳浚一家搬近了第三個跨院。記得那時的住戶還有華君武、杜波、肖航、張潮、鍾靈、肖風、凌建華、李何、牛健、鍾立群等叔叔伯伯家。我家較長時間住在二進院西廂房的三間房;北屋分隔成的十間房屋,西側住著肖風家,東側住著瞿秋白獨女瞿獨一和李何一家。以後李何、瞿獨一家搬往遂安伯衚衕,我們家搬到了北房,住房的朝向和麵積都有了改善。而我們原來住的西廂房,則住進了由周總理文教秘書調到報社工作的康英阿姨一家。

记忆中的煤渣胡同2号院

那時的大院落,住著這麼多家,關係非常和睦,因為父輩都是一起工作的同事,孩子們年齡相仿則成了很好的玩伴。那時的房屋根本沒有暖氣設備,家家戶戶過冬都燒煤爐,取暖燒水都靠它,也都過得挺好。因為鄧拓等報社的負責人住家在此,報社還在這裡專門辦了一個食堂,只有一位大師傅加上一位幫工,就可以把全院各家的飯都包起來。這個食堂設在一進大院的南房西頭,後來感覺房子緊張,就撤了餐廳,各家打了飯回各家吃。

院子裡雖然做過一些施工改動,但也一直沒有如現在大雜院裡星羅棋佈般加蓋的小廚房、儲藏室等物。前後兩個大院子都是一水的方磚漫地。前院規整寬大,我上小學期間學騎自行車,就是在前院繞圈學會的。中院有兩棵極大的海棠樹,秋後海棠果成熟,那收穫時節是全院孩子們的節日一般,膽大的孩子爬上樹,其他人在樹下用竹竿打,落果撒滿一地,大家收攏起來,然後用臉盆為量器和工具分送各家,可以樂和兩三天的光景呢。

记忆中的煤渣胡同2号院

令人遺憾的是,煤渣衚衕2號院在1964年就遭遇了拆遷的命運,只一年的時間,院落原址上立起了一座五層的樓房。新房建成,我們家仍搬回來住,但已難尋覓四合院特有和獨有的韻味了。

(文:李平 畫:周永隆)

记忆中的煤渣胡同2号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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