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记——那时候,无情流逝的时光

那时候,我还住在乡下。我的家与外婆的家只隔了一条街,每天早上,我都要背着妈妈为我准备的小饭盒和一只刚刚煮熟的鸡蛋、一个苹果,目送着妈妈上班,而我,则一步三回头地踏上去外婆家的小路。那时候,乡下没有幼儿园这样高端的教育机构,外婆家就是我的幼儿园。我要在外婆家里跟尚未出嫁的小姨们待上一整天,还要想尽办法地让自己像一条甩不掉的尾巴,她们走到哪里就把我带到哪里。

我最小的小姨只比我大十二岁,她每天最大的乐趣就是想各种办法把我的鸡蛋骗到她的肚子里,或者为我啃苹果皮,一圈又一圈,直到我举着个苹果核对着她哇哇大哭,她再把一颗藏了好久的糖块儿塞进我的嘴里。我一边恶狠狠地嚼着糖块儿,一边在心底祈祷:让我快些长大吧!长大了,我也要帮她的女儿啃苹果皮,哼!

那时候,我是村里的明星人物,走到哪儿,人们都会说:看,她就是那个老谁家的小谁。这都是因为我爸爸的原因。爸爸是村里唯一的一个大军官,威风得很,虽然他驻守在离家千里之外的牡丹江。我不知道牡丹江是哪里,离我有多远,但却觉得世界上最好听的地名就是“牡丹江”,那里有我的爸爸,还盛开着满江的牡丹。

小记——那时候,无情流逝的时光

待到花开的季节,爸爸就会回来看我,背着大大的我最喜欢的军绿色背包,里面是我从未见过的好吃的、好玩的。进了院,便会冲着我喊:我最漂亮的女儿,爸爸回来了!我对爸爸的印象很浅,妈妈说我傻气得厉害,走到街上见到穿制服的就会冲上去喊爸爸,没少让人笑话。某一日,当我终于分清了爸爸的制服与别人的不同,终于天天可以拉住爸爸温暖的大手时,他却永远地离开了我。我该怪我懂事得太晚,还是要怨天给我们父女的缘分太浅?

那时候,我虽住在乡下,却是城里的户口。所以,乡下人的眼里,我是城里人,不用种地也有粮可吃。外婆家的亲戚每天来串门子都会很顺便地把我当作话题。在他们看来,我跟城里人长的差距哪是一星半点的大?简直完全颠覆了他们对城里人的幻想。城里的女孩,应该白白嫩嫩的,眉目清秀,像一个红润的大苹果,哪里会如我这般黑瘦,活脱脱像村里来摆把式卖艺的草台班子带着的那只猴。

每受奚落,奶奶就会把我搂在怀里,一边给我抹着眼泪,一边用她浓重的山东方言说:我的大英不磕碜,我的大英最好看!窝在奶奶的怀里,缺着大门牙的我破涕而笑,觉得奶奶的胸膛怎么会那样的温暖,足能烫熟了我的小脸。多年以后,外婆家后院的四舅舅成了我的邻居,咋咋呼呼地冲着我喊:哟,这不是当年的小猴子嘛,这姑娘真是长开了!他们村都这么夸人。

那时候,冬天总是很冷,漫天的大雪一下便是一整天。第二天,太阳升起来的时候,遍地的雪像白色的锦缎,一脚踩下去,矮小的我便几乎整个身子都陷在雪里了。乡下的孩子大都连个帽子也不戴就跑出来,耳朵冻得通红通红的,真害怕那冻得僵硬僵硬的小耳朵拿手一碰就会掉下来。我则会戴着妈妈给我织的滑雪帽,鲜红鲜红的,在雪地里甚是扎眼,招风得很。

小记——那时候,无情流逝的时光

乡下的孩子不时髦,直取笑我说,我头顶上一个大大的尖儿,像长了个犄角,还给我取了个外号叫“雪里红”(东北人用来腌吃的一种菜)。只有静儿,悄悄地把我拉到一边,把我的滑雪帽换成她妈妈带着土气的大围巾,豪气万丈地说:你们有种就笑话我!后来的后来,偶然与静儿在街上邂逅,静儿怀里的漂亮娃儿,戴着毛毡的小红礼帽,精致得像个芭比娃娃。

那时候,邻家的漂亮姐姐还没有出嫁。如花豆蔻,梳着黝黑的长辫子,喜欢捧着诗集坐在院子里的大梨树下,看着看着,有时便哭了,有时便笑了。邻家的大婶,会骂她是个神经病,姑娘家家的,识得几个字便不好好干活,还不快给你弟做饭去。邻家姐姐有时会把我叫了过去,一边捏着我的小手,一边给我读她觉得精彩的诗句。

我在似懂非懂之间,第一次触到了文学的边界。等到上学的时候,坐在教室里云里雾里地听着A水龙头进水,B水龙头出水,A与B同时放水……时间真是难捱啊,真怀念邻家姐姐那纸页泛黄的诗集和她不经意滑到了腮边的忧伤。那时候,我不懂得,这世间最无情的是时光。这时候,我最怀念,那头也不回,无情流逝的时光。

小记——那时候,无情流逝的时光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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