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蘭性德:好知他、年來苦樂,與誰相倚(下)韋力撰

既然納蘭喜歡沈宛,將其納妾就可以了,為什麼還要如此的偷偷摸摸?這當然跟清初的政策有很大的關係。按照那時的規定,滿漢不可以通婚,而沈宛是漢人,納蘭作為皇帝身邊的近臣,他當然不敢違反這樣的規定,於是他只能偷著前往江南去見沈宛,而他二人之間的牽線人就是顧貞觀。

如此一說,這就有了問題,因為前面提到了納蘭對亡妻盧氏一往情深,既然如此,為什麼還發生這樣的事情呢?顯然,這就是人性的複雜。但他為什麼喜歡沈宛呢?劉德鴻在文中做了這樣的推論:“性德久聞沈宛才名,被她情致獨具、細膩委婉的詞作所吸引,而今見她姿容秀美,儀態萬方,更加產生好感。沈宛早就聽說性德錦心繡口,妙筆生花,為情深意長、詞香語豔的《飲水詞》所陶醉,如今看到‘楞伽山人貌姣好’,言談舉止溫文爾雅,更是動情。他們一見如故,兩心相悅,兩人都有一種前世已相遇、今生又重逢的感覺,很快就墮入情網,海誓山盟,並且在江南同居了。”

而這種推理的證據之一則是納蘭所作的一首《菩薩蠻》:

惜春春去驚新燠,粉融輕汗紅綿撲。妝罷只思眠,江南四月天。

綠陰簾半揭,此景清幽絕。竹度竹林風,單衫杏子紅。

在這首詞的後面,劉文寫到:“筆者以為這是納蘭性德在江南與沈宛相會的寫照。時間是四月,地點是江南,在綠樹成蔭、竹林度風的清靜幽雅環境中,性德見到了沈宛。”

納蘭性德:好知他、年來苦樂,與誰相倚(下)韋力撰

《增修東萊書說》三十五卷首一卷,清康熙十九年通志堂刻通志堂經解本,納蘭性德尾題

以上都是用納蘭的詞來做推論,那沈宛是怎樣的心態呢?劉文中接著說:“而沈宛後來寫的‘憶舊’詞,則說明他們已經同居。”

文中舉出的例子就是沈宛所寫的一首《菩薩蠻·憶舊》:

雁書蝶夢皆成杳,月戶雲窗人悄悄。記得畫樓東,歸驄系月中。

醒來燈未滅,心事和誰說。只有舊羅裳,偷沾淚兩行。

然而這對情人一北一南,見面當然不容易,故而納蘭就曾以沈宛的口吻寫了一首《木蘭花令·擬古決絕詞》:

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等閒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

驪山語罷清宵半,淚雨零鈴終不怨。何如薄倖錦衣郎,比翼連枝當日願。

這首詞所表達的是,沈宛責怪納蘭變了心,以此來證二人相見的不容易。

對於劉德鴻在該文上的推論,馮統一先生認為不太可能,馮在《管窺蠡測說納蘭》一文中稱:“納蘭性德是八旗子弟。清制滿洲八旗一直保持軍事駐防制度,旗籍人除在外做官或駐防和奉派外,不得擅離駐地。此一制度一直延續到清末。即使閒散旗人,出京也必須拿出理由向旗主求假,何況身為內廷侍衛的納蘭性德更多一重職司上的束縛。不奉詔命而私行江南納妾,事實上是不可能的。”

這種推論也有些道理,納蘭既然是皇帝的貼身侍衛,他偷偷摸摸地跑江南一趟,這恐怕不太現實,畢竟那時既無飛機也無高鐵,往返一趟,最快也要幾十天。他去一趟江南,也不可能見一面就往回跑。如此說來,他的一趟往返會佔更長的時間。這樣的話,皇帝問起來,如何交待呢?

但是,納蘭也確實有沈宛這麼一個女人,比如徐樹敏、錢嶽編的《眾香詞》中說:“沈宛,字御蟬,烏程人,適長白進士容若,甫一年有子,得母教《選夢詞》。”

此話說得十分明白,沈宛不但跟了納蘭,同時還給納蘭生了個兒子,而該書的編者徐樹敏正是納蘭的座師徐乾學之子,他很可能是從父親那裡聽到的這個消息。而徐樹敏的哥哥徐樹巖,本就是納蘭的好友,納蘭曾寫過了首《雨中花·送徐藝初歸崑山》,此詞就是送給徐樹巖的。如此推論起來,徐樹敏所說的以上那句話,應該是比較可靠。

既然如此,納蘭又不能娶沈宛,同時又沒有空到江南去跟沈幽會,那他們怎麼交往呢?按照趙秀亭先生的考證,二人的相識確實是顧貞觀所介紹,只是地點不在江南,而是在北京。這樣的說法就將以上的矛盾迎刃而解了。

納蘭除了沈宛之外,還有沒有其他女人呢?《海漚閒話》中載有這樣一段話:“納蘭眷一女,絕色也,有婚姻之約。旋此女入宮,頓成陌路。容若愁思鬱結,誓必一見,了此宿因。會遭國喪,喇嘛每日應入宮唪經,容若賄通喇嘛,披袈娑,居然入宮,果得一見彼妹,而宮禁森嚴,竟如漢武帝重見李夫人故事,始終無由通一詞,悵然而去。”

納蘭喜歡著一位絕色美女,但因故他不能娶此女,後來該女入宮,這就斷了納蘭的念想,但納蘭仍然思念此女,希望能再次見面。後來趕上國喪,喇嘛每天要入宮唸經,於是納蘭就買通喇嘛,而後他也披上袈裟化妝成喇嘛混進宮內,果真在裡面見到了這位美女。可惜的是,宮內管理得很嚴格,他只能看看,連說話的機會都沒有。

納蘭性德:好知他、年來苦樂,與誰相倚(下)韋力撰

《春秋類對》附一卷,清康熙十九年刻通志堂經解本,納蘭性德序一

納蘭性德:好知他、年來苦樂,與誰相倚(下)韋力撰

《春秋類對》附一卷,清康熙十九年刻通志堂經解本,納蘭性德序二

這段話讀來,也就是個單相思,畢竟企圖未果,但也足證納蘭情感豐富,這也正是他能夠寫出那麼多美詞的原因。也正因如此,他被傳說為《紅樓夢》裡的賈寶玉,而這種說法也並非空穴來風,清趙烈文在《能靜居筆記》中說:“謁宋於庭丈翔鳳於葑溪精舍,於翁言:‘曹雪芹《紅樓夢》,高廟末年,和珅以呈上,然不知所指。高廟閱而然之,曰:此蓋為明珠家作也。’”

趙烈文說他某天見到了宋翔鳳,正是宋告訴他,在乾隆皇帝晚年,和珅把《紅樓夢》呈給皇帝看,乾隆看後說《紅樓夢》裡的故事其實講的都是明珠家的事。既然乾隆說《紅樓夢》講的是明珠家的故事,想來也並非是捕風捉影。

如此推論起來,明珠應該是《紅樓夢》中的賈政,他的兒子納蘭性德也只能是寶玉了。更何況,納蘭性德跟曹雪芹的祖父曹寅,原本就在宮中的同一個部門任職,二人關係當然很熟。這樣說來,把納蘭性德比喻成賈寶玉的原型,倒也是頗為貼切。

可惜這樣一位才氣沖天的詞人居然早逝,這個結果讓很多人都很感嘆,顧貞觀在《答秋田書》中說到:“吾友容若,其門地才華直越晏小山而上之,欲盡招海內詞人,畢出其奇,遠方駸駸,漸有應者。而天奪之年,未幾輒風流雲散。”

看來,納蘭希望能把天下有名的詞人都召集在一起,而後在詞作上做出新的開拓。可惜的是,上天沒有給他這個機會,他的去世使得清初這個重要的文人團體,迅速地就煙消雲散了。然而,他的詞作卻讓他的名聲廣泛地傳唱於後世,比如日本學者中田勇次郎在《論詞人納蘭性德》一文中總結到:“之所以說他的詞是詞人的詞,是素描的詞,是如南唐二主血淚的詞,以至包涵極大的憂愁和深沉的情愛,都因為他生來具有純真的性情,才表現出這樣率直真切之情來。正因為如此,他才成為清初許多詞人中最傑出的詞人。他雖然是一位薄命的詞人,但是,他那種真切的詞必將永遠感染著許多詞人的心,他的《飲水詞》直到今天仍然並且將永久具有不朽的生命力!”

納蘭性德去世後葬在了其家族墓地中。納蘭家族墓地在北京市海淀區上莊鎮皂家屯村,實際地點在海淀區的最北端,距北五環約二十餘公里。驅車前往尋找,到皂家屯村打問納蘭性德墓,問過幾位均稱不知此事。在橋邊見一老者,問納蘭家族墓地所在,老人聞聽我找納蘭墓,張口就笑了:“你算問著人了,這兩座墓早就平毀了,當時我還參與平墳的事兒呢。”

我向其詢問是何時平掉的納蘭家族墓地,又是什麼原因,老人說是七十年代中期的事情,因為這片墓地在文革中實際已經砸毀成了一片荒地,當年平墳是為了把這片荒地改成耕地,所以今天已看不到納蘭家族墓地的任何蹤影。這個結果聽來讓人失望,但我覺得即便如此,我也要找到納蘭墓的遺址。

於是,我請老人上車,請他把我帶到納蘭家族墓的舊址。老人同意了我的請求,他在車上向我講解著當年清除墓地變耕地的詳細過程。開行不到十分鐘,在皂家屯村的西北角,老人指著一大片的莊稼地說:“就在這一片”。展眼望去,只見望不到邊際的麥地,不見任何的隆起痕跡,老人說:“不把墳地整理成這個樣子,如何耕種呢?”想一想,倒也是這麼回事兒。

老人向我講解著原來墓地的範圍,以及他在墓地沒有被砸前所看到的情形。我仔細聽著老人的講解,猛然想起來:搜尋信息時,有一個貼子說納蘭性德墓的舊址旁改成了一片飯館,可是眼前所見卻完全沒有任何建築的痕跡。我向老人提到了這個情況,他不屑地說:“那是新建的。”

納蘭性德:好知他、年來苦樂,與誰相倚(下)韋力撰

前往尋找的路上

雖然如此,我還是希望老人能把我帶到那片飯館前。但不知什麼原因,老人堅決不願意去,我猜測那個開飯館者可能跟老人有什麼過節,於是我不再勉強,請他指給我前行的方向,獨自開車前往。

納蘭性德:好知他、年來苦樂,與誰相倚(下)韋力撰

道路沿著河邊蜿蜒

前行之路的側旁有一條50多米寬的河道,而道路就是沿著河邊蜿蜒伸展向遠方,我沿著這條路一直向前開,大概開出了五、六公里,但越走越感覺不對頭,於是停車向河邊的垂釣者請教,一打問,竟然走過了,於是掉頭再向回開,在上莊鎮翠湖水鄉旅遊度假區內找到了傳說中的飯館,其實這裡的正式名稱叫納蘭園。

納蘭性德:好知他、年來苦樂,與誰相倚(下)韋力撰

納蘭園正門

找到了具體位置,方得知納蘭園就是納蘭性德紀念館,門楣上的銘牌寫著上莊村659號。門口有較大的停車場,估摸著能停百輛車,然而今日卻僅有我的唯一一輛。停車場很大,但大門卻像個小戶人家,門額上寫著“納蘭園”三個隸書大字,左讀,沒有書者落款,門砌成了大紅色,門口放著兩把藤椅,應該是守門人的專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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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中的通道

站在大門口尋找工作人員,卻看不到人影,於是我大聲喊叫著,問售票員在哪裡,沒有人回應,我只好徑直向院內走去。剛走進門房,就看到右手邊的門房裡面坐著三個人,他們正熱烈地討論著什麼事情,看我站在門口,瞥了兩眼,沒有說話的意思。既然如此,那我就大膽地往前走。

納蘭性德:好知他、年來苦樂,與誰相倚(下)韋力撰

院內綠化稿得不錯

納蘭性德:好知他、年來苦樂,與誰相倚(下)韋力撰

牆上的納蘭詞

進院所見,是一個進深很長的過道,沿著過道一路前行,兩側的建築全是仿清式的古建,而這些仿古建築雖然是一色的青磚青瓦,但從斷碴處可看出這些青磚實際是紅磚染的色,等於紅心披著灰馬甲。院牆的兩側懸掛著一些影印的手書詞句,瀏覽一遍,基本都是節選的納蘭詞中名句。院中的綠化倒搞得不錯,只是未見絲毫的古意,院子是窄長的一條,除了牆上的詩句,看不出這個院落跟納蘭性德有什麼關係。

納蘭性德:好知他、年來苦樂,與誰相倚(下)韋力撰

這裡還有納蘭書畫院

退回到門口,徑直向裡面的人請教這個問題,其中有位女士,舉止坐相應該是經理,人很熱情,告訴我這個園子建了近二十年,她一直在這裡負責,希望把這裡搞成有名的景點。我問她這裡有沒有跟納蘭性德有關係的物件,她說:“當然有。旁院的納蘭性德史蹟陳列館裡就有好幾件,但是這個館正在閉館維修,你這次來了看不了,等兩個月你再來一趟,這裡會變得更加漂亮。”她那自豪的神態,可看得出她對這個院子真是傾注了太多的精力和情感。

納蘭性德:好知他、年來苦樂,與誰相倚(下)韋力撰

史蹟陳列館關門整修

納蘭性德:好知他、年來苦樂,與誰相倚(下)韋力撰

據說是漢代的神獸

陳列館的正門對面,擺放著一個石制神獸,女經理接著稱,這件石獸就是從納蘭性德家族墓搬來的:“搬的時候可費勁了,因為有好幾千斤沉。”我向她獻疑說這個石獸應該不是清代的制式,從體量和造型上看,至少是千年前的舊物。女經理眼前一亮:“看來你眼力不錯,這可能是漢代的東西,當年也是納蘭家族從別處搬來的,你有這麼好的眼力,我願交個朋友,今後納蘭園要擴大很多倍,也希望多聽到你的意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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