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巴金萧珊:那支笔,和那双美丽的眼睛

2018,是陈蕴珍百岁诞辰之年。

陈蕴珍这个名字,乍听上去,很像民国小说里女文青的名字——事实上,她这一生,也确实活出了民国小说里女文青该有的样子。

她不是绝色,但胜在活泼开朗,乐于助人。所以,朋友们都极喜欢这个“心地善良”的“小三子”。#陈蕴珍在宿舍里排行第三#

这是一个胆子不小的姑娘,大人们聊起来,会下这样的评语:“看伊不出!”

是怎么个“看伊不出”法呢?就拿一件事来举例吧,了不得的蕴珍妹妹,成功追到了她的偶像。

她的偶像,名字叫做巴金。是的,陈蕴珍的笔名,是“萧珊”。

怀念巴金萧珊:那支笔,和那双美丽的眼睛

萧珊是巴金的读者。巴金那时候写的《家》,是许多年轻人追求的榜样。同样地,萧珊也被深深地感动了,并萌发了想认识小说作者的念头。

作为一个“行动派”,萧珊开始给巴金写信。当然,巴金的迷妹那么多,何以萧珊能够脱颖而出呢?因为,她每次写信,落款都是“一个十多岁的女孩”#透露关键信息#;她还告诉偶像,她几乎通读了他所有的作品,并且,自己在演了《雷雨》里面的四凤后,被学校开除了。

巴金觉得,这个女孩子真不容易。两人通信一段时间后,1936年8月,萧珊送了一张照片给巴金,随玉照寄来的信里,要求见面。

怀念巴金萧珊:那支笔,和那双美丽的眼睛

▲照片的背面写着:给我敬爱的先生留个纪念

见面的地点约在新雅饭店。巴金称呼萧珊为“我的小友”,说了一些长辈一般鼓励的话。而见面之后,萧珊大约已情根深种,此后与巴金之间的联系愈发紧密。久而久之,周围的朋友们都觉得,嗯,这两人很般配~~~

怀念巴金萧珊:那支笔,和那双美丽的眼睛

▲年轻时的巴金

1938年,战事吃紧,巴金准备南下广州,萧珊决定和他一起去。于是,巴金和萧珊的家里人一起吃了一餐饭,算是订婚宴,两人终于正式在一起了。

这一年,巴金34岁,萧珊21岁。

1938年10月18日,日军进攻广州,巴金带着萧珊和一众同行,急忙包木船去桂林,十多个小时后,广州就陷入敌人手中。去桂林途中,换船等船,防敌机,躲警报,一共九天。后来,巴金根据这段颠沛流离的生活,写了《从广州出来》等一系列文章,“这些通讯写了我爱情生活中一段经历,没有修饰,也没有诗意,我们就是那样生活,是没有半点虚假。”

几个月之后,萧珊高中毕业,考入了西南联大#正是在这里,她给自己取了“萧珊”的笔名#。巴金来探望她,她还曾经让巴金给联大的同学们讲了一次课。

怀念巴金萧珊:那支笔,和那双美丽的眼睛

▲1939年,就读于西南联大外文系的萧珊,摄于昆明

这段时间,他们聊文学,聊时局,萧珊的书信中,更充满了对“李先生”#巴金本姓“李”,字芾甘#的关怀与柔情。因为战争,巴金的朋友们一个个离开了桂林,萧珊曾不顾学业跑到桂林陪伴爱人,对他说:你不要难过,我不会离开你,我永远在你身边。

这样的表白,估计能让百炼钢也变成绕指柔。

1944年5月1日,巴金、萧珊定下了在贵阳旅行结婚。彼时巴金40岁,萧珊27岁——若搁到现在,估计又有一帮爷叔阿姨要操心死了:哎呦喂,大龄剩男剩女啊!!!再不结婚就晚了啊!!!

新房在桂林漓江东岸,房子是借来的,没有新家具。他们委托弟弟李济生以双方家长名义,向亲友印发了一张旅行结婚的“通知”。

萧珊成了一个妻子,而妻子的含义,和可爱的“小女孩”、甜蜜的情人相比,更重,更重。

在此后的岁月里,没有什么能将他俩分开,除了死亡。

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怀念巴金萧珊:那支笔,和那双美丽的眼睛

▲1946年年初,萧珊摄于重庆

怀念巴金萧珊:那支笔,和那双美丽的眼睛

▲巴金和萧珊

他们的婚姻之所以和谐、久长,与双方在文学上爱好、趣致的相契密不可分。虽然萧珊年纪比巴金小上许多,但自结缡之后,两人互相扶持,相濡以沫,是平等的一对灵魂。

动荡的年代,“赌书消得泼茶香”“烂嚼红茸,笑向檀郎唾”的旖旎全是镜花水月。可,眼看快熬不下去了,“每晚临睡前要服两粒眠尔通才能够闭眼”的巴金对萧珊诉苦:“日子难过啊!”萧珊回答:“难过啊!”过了一会儿,又劝丈夫:“要坚持下去。”或者再加一句:“坚持就是胜利。”

1972年,萧珊病入膏肓,卧床不起。托人做了X光片,才发现是肠癌,癌细胞已经扩散到肝部。

8月8日,她进手术室开刀。动手术之前,萧珊忽然对巴金说:“看来,我们要分别了!”她的眼睛里全是泪水,巴金回答:“不会的……”声音哑了。

丈夫整天守在病床前,默默地望着受苦的妻子。“她非常安静,但并未昏睡,始终睁大两只眼睛。眼睛很大,很美,很亮。我望着。望着,好像在望快要燃尽的烛火。我多么想让这对眼睛永远亮下去!我多么害怕她离开我!”

5天之后,巴金在家刚刚端起饭碗,忽然接到电话——萧珊去世了。

他的笑起来好甜好甜的小姑娘,终于还是,离开了他。

站在遗体旁边,巴金想着,“我比她大十三岁,为什么不让我先死?”他在萧珊灵前的照像无论如何都称不上“好看”,然而,“我痛苦地想:这是最后一次了,即使给我们留下来很难看的形象,我也要珍视这个镜头。”

怀念巴金萧珊:那支笔,和那双美丽的眼睛

葬礼之后,巴金把萧珊的骨灰盒放在自己的寝室里。也许,这样才能感到,“她仍然和我在一起。”只是,每夜每夜,“我都听见床前骨灰盒里她的小声呼唤,她的低声哭泣。”

之后,巴金接连提笔,写下了《怀念萧珊》、《再忆萧珊》,并打算写一部长篇小说,名字想好了,叫“一双美丽的眼睛”。可惜,晚年多病,在奋力完成《随想录》的同时,巴金未能实现这一心愿。

他拒绝了朋友的好意,不再找老伴。人的一生中,能遇上一桩幸福,并对之做出承诺,已经足够。他说,“在我丧失工作能力的时候,我希望病榻上有萧珊翻译的那几本小说。等到我永远闭上眼睛,就让我的骨灰同她的搀和在一起。”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怀念巴金萧珊:那支笔,和那双美丽的眼睛

敬你念你,一生一世。

如巴金、萧珊这样的爱情,是很让现代的年轻人“无语”的。#失去反驳的能力#

“魔都月老”、媒体人严山山近日做了一个调查,初步结果显示,31%的人认为自己的爱情婚姻“保鲜期”不到5年;也有37%的人,希望“天荒地老”。他正在召集海上单身白领,到巴金故居去感受巴金与萧珊的爱情,称之为“巴金故居白领青年爱情学习体验活动”。

实事求是,90后、00后的爱情观,怎么可能完全与50年前,100年前一模一样呢?

时代之转折,社会之变革,人心之浮动,都会影响到“爱”的质量。

我们功利,冷漠,既控制不住对浮华世界的艳羡,亦奢求最朴素、最无私的疼宠与呵护。

但是,回过神来,我们会羞愧:原本,不想变成这样子的啊。

所以,我们会怀念巴金,怀念萧珊;怀念那支笔,和那双美丽的眼睛。

我们会怀念,千年前先人所咏唱的,“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