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水浒，我常常想起几个朝廷命官，江州的通判黄文炳，济州观察何涛，知寨刘高，当然还有东京太尉府虞候陆谦。他们都是普通官员，要讨生活，所以就要按旧制度下的官场潜规则行事。
虽然，他们因为自己的职守成为梁山英雄的对手，但这并没有影响他们作为鲜明个性让我们印象深刻，而他们令人唏嘘的经历和结局。
这里单说陆谦。
【题图为陆谦 林冲】
【题图为陆谦 林冲】 一
作为《水浒传》中一个著名的反面人物，陆谦的出场实际上很少。只有第六回《花和尚倒拔垂杨柳 豹子头误入白虎堂》和第九回 《林教头风雪山神庙 陆虞候火烧草料场》里面有描述，由生及死，只有两回。
陆谦的身份，是太尉府的低级军官——在宋代，虞候一职，可以有多重解释，我的倾向是，陆谦大约只相当于副连正排级别，尉官而已。水浒里和林冲比，林冲身为八十万禁军教头，虽然不是正师副军的实职，但就军衔言，至少也在中校大校间，就跟武警总队总教练类似。这是林冲和陆谦的最大不同。——除此而外，这两位发小、同乡、好友兼同僚最少还有三点不同，一，天生资质，林冲“豹头环眼，燕颔虎须，八尺长短身材，三十四五年纪.”，而陆谦，“五短身材，白净面皮，没甚髭须，约有三十余岁”，也就是普通人的样子了。二，家庭背景，林冲娶了个美丽甚至绝色的贤惠妻子，家境平顺，生活优渥，而陆谦，似乎还没有婚娶。三，社会资源，与林冲交往的，已经到了军队最高级阶层，甚至太尉（国防部长）级别人物，前途一片灿烂，封妻荫子指日可待。而陆谦，基本还是混迹于豪门的政治“清客”或“帮闲”角色，前途渺茫。
一个单位里，有这样的两个人，官没你大，长得比你难看，日子没你巴适，还看不到未来，即便林冲心无芥蒂，但人性的竞争、攀比、嫉妒、打压、倾轧等等，也会发酵膨胀。陆虞侯对付林冲，是怀着如何复杂而执拗的心情呐！
二
在阶级的社会里，许多可以改变，许多无法改变。
两宋时代吏治腐败，阶层固化，恶吏丛生，民不聊生。在这样的环境里，林冲和陆谦都面临着人生的选择。林冲选择了自我努力，走上升迁的快车道，而陆谦，即便他脱了鞋追赶，也无法达致林冲的高度——人生有许多无法改变，譬如机遇，或者叫命运，的确不是个人能决定的。
当高衙内迷上了林娘子无法得手时，是陆谦赚林冲到酒肆吃酒，把林娘子骗到自己家里，供高衙内亵玩；当这一遭无法得逞后又指使押解林冲赴沧州的董超薛霸在野猪林结果林冲性命；这一招同样失败后，他又赶到千里之外的沧州牢城营，和牢营、差拨一起，大雪天纵火欲烧死林冲……本质上说，陆谦是个人性有严重缺陷的成年人，他卖身投靠高太尉，就是把人生典押给了魔鬼，步步作恶，施加给林冲的这一切，都是人性大恶的表现。
水浒这么写太尉府帮闲富安对陆谦得判断——
富安道：“门下知心腹的陆虞候陆谦，他和林冲最好，明日衙内躲在陆虞候楼上深阁，摆下些酒食，却叫陆谦去请林冲……直去樊楼上深阁里吃酒。小闲便去他家……赚得林娘子……来到楼上，妇人家水性，见了衙内这般风流人物，再着些甜话儿调和他，不由他不肯”。
富安对陆谦的把握很准。难怪“次日，商量了计策，陆虞候一时听允，也没奈何；只要小衙内欢喜，却顾不得朋友交情”。
一旦作恶就无法停歇。
但却最终难逃命运审判。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陆谦也概莫能外。
三
但是，各位想没想过，为什么林冲这样一个安分守己忍让谦恭的公务人员，竟先后被陆谦富安，董超薛霸，差拨管营等等人所害？难道人性泯灭到了这样一个程度？
如果，一个社会的风气，到了竞相残害、普遍沉沦的程度，那要考虑的就不是下层犯罪嫌疑人的原因了。所谓教化，根本的就是顶层设计问题。有宋一代，皇帝昏聩，奸臣当道，吏治腐败，升迁全靠金钱，门子，攀附和出卖良心，出现陆谦、富安和各种差拨、承局，是再自然不过的了。
林冲有这样的同事，只能说他倒霉。反过来，陆谦有了林冲这样的同事兼好友，更是晦气。水浒里这样写他们的差别，在“火烧草料场”一回——
陆虞候却才行得三四步，林冲喝声道：“好贼，你待那里去！”劈胸只一提，丢翻在雪地上，把枪搠在地里，用脚踏住胸脯，身边取出那口刀来，便去陆谦脸上搁着，喝道：“泼贼，我自来又和你无甚么冤仇，你如何这等害我?正是杀人可恕，情理难容！”陆虞候告道：“不干小人事，太尉差遣，不敢不来！”林冲骂道：“奸贼，我与你自幼相交，今日倒来害我，怎不干你事?且吃我一刀！”把陆谦上身衣服扯开，把尖刀向心窝里只一剜……
人品，功夫，胸怀，有霄壤之别。面对林冲，我们只想说一句话，陆虞侯，这个没出息的！
四
丑恶人性的深度是不可考量的，如同美好人性厚度不可考量一样。前者如陆谦，后者如鲁达。
当陆谦面对林教头和高太尉两位时，后者的分量和能量是巨大的，他能以最快速度带给陆谦所有想要的。相反，林冲却不能。当通往荣华富贵之门打开时，林冲同事陆谦的选择是必然的，此刻，富贵的牵引力有多大，陆谦的选择就有多坚决，他的动力就有多强大，人性之恶释放的就会有多充分。
陆谦原是林冲同乡的好友，最终却死在林冲刀下。悲剧背后令人深思的事是，有人必有人性恶，就有恶同事，就有恶释放，就有职场博弈。这就是永恒规则。
丁酉立冬次日逍逍客于古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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