篆刻技法:“做印”的方方面面

标题中的《学篆刻打基础》对于这一篇的内容来说,是不合适的,只是因为这是一系列文章,所以保留了下来,感兴趣的朋友可以依照这个标题理出一系列内容来看。之所以说它不合适的原因,是因为“做印”已经不属于“基础”的范围,而稍稍属于“进阶”内容了。今天的内容有:

1、“做印”的概念;2、“做”与“不做”的争论;3、做印的方法;4、做印的原则;5、做印的最终境界。关于做印,也有很多例了可以举例说明,但今天我们先把理论理出来,以后陆续以实例说明做印的细节问题。

一、做印的概念

所谓的做印,不是简单地对印面进行敲击或磨损而达成的“做古”、“做旧”效果,而是指为了追求某种印面效果,在完成字法、篆法、章法和刀法这些创作程序之后,运用一些特殊的手法,对印面进行修修饰、补充和完善的方法。李刚田、马士达《篆刻学》里称之为”润饰法“,这其实是更准确的称谓,但却不如原来的”做印“两字更精炼,更何况,做印也不是不能概括所有内容:就是润色、修饰、处理。旧时的”做印“是所谓的“做古、做旧”,新概念下的做印是站在审美的解度进行艺术加工。

最早的做印出于沈野的《印谈》:“文国博刻石章完,必置之椟中,令童子尽日摇之。陈太学以石章掷地数次,待其剥落有古色,然后已。”不管是文彭把印放在木盒子里让童子摇,还是陈太学把刻好的印往地上扔,目的都在追求印章的“古意”,让印面形成不经意的,类似古意经历岁月的剥蚀感的残损。需要注意是,早期的做印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做“古”,手段也相对有很强的偶然性,印面的效果不受控制。现在我们谈论的做印已经完全不是这样了。1、手段更多了;2、针对性更强了;3、追求的目标层次更高了。

二、“做”与“不做”的争论

关于“做”还是“不做”,近代印坛有相当大的争论,现在我们回头去看,其实是基于审美的两种选择,同时也形成了两种不同风格的印风:

1、赵之谦、黄牧甫、齐白石为代表的“不做”派;他们的印风多是光洁平整,追求一次到位,不主张“二次加工”的进一步修饰。比如赵之谦,他在何传洙印的边款里说:

“汉铜印妙处,不在斑驳,而在浑厚,学浑厚则全恃腕力。石性脆,力所到处,应手辄落,愈拙愈古,看似平平无奇,而殊不易貌。”

篆刻技法:“做印”的方方面面

(赵之谦:何传洙印及边款)

黄牧甫则激赏赵之谦的观点并进一步发展,他在“季度长年”印的边款里说:“汉印剥蚀,年深使然,西子之颦,即其病也,奈何捧心而效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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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牧甫:季度长年及边款)

齐白石对于做印的观点,则体现在他的这一首论印诗里:做摹蚀削可愁人,与世相违我辈能,快剑斩蛟成死物,昆刀截玉露泥痕。他自己做注解说:世间事贵痛快,何况篆刻风雅事也。我们看他的印,每一刀下去就是一笔,坚决不作修饰,甚至由此形成了痛快淋漓、纵横奔放的印风。比如:

篆刻技法:“做印”的方方面面

(齐白石:四不怕者)

2、吴昌硕、来楚生、马士达等为代表的“做”印派。吴昌硕则是做印的集大成者,他的做印不仅体现在他的作品中,而且也为其他印人所记录,陈巨来在《安持精舍印话》里引郑文焯笔记说:“往见老铁刻一石罢,辄向败革上着意摩擦,以取古致,或故琢破之,……”吴昌硕把做印法的敲、磨、刮、擦等手段义无反顾的推向极致,他的印面在做的过程中不再是只追求“古”,而是为了体现“美”。他跟同时期的黄牧甫的“求真”不同,他的篆刻是“唯美”的。他在刻印诗里说:“诗文书画有真意,贵能深造求其通。”他站在唯美的立场上,把各种前人认为的“种种不可以”都拿来为我所用。篆刻生涯后期,无印不做,无印不残。

篆刻技法:“做印”的方方面面

(吴昌硕:双梧桐馆)

来楚生比吴昌硕更为进步的地方,是因为他不但有大量作品,还写了《然犀室印学心印》。他把做印的种种手段比如印面如何麻平,刻时如何利用不平,边栏如何敲击,线条的调度,刀法的深浅都加以详细描述,为做印手段奠定了理论基础。看他的作品:

篆刻技法:“做印”的方方面面

(来楚生:息交以绝游)

跟来楚生一样,马士达不仅有作品,同时也有理论著作《篆刻直解》,他明确指出在“天工”之外,印章呈现的审美,还应当有“人工”的成分。他认为法无定法,不择手段,切忌循规蹈矩。他将刀刻、做印、钤拓视为一个完整的过程,三位一体,缺一不可。我们来看一下他的作品:

篆刻技法:“做印”的方方面面

(马士达:宁静)

做与不做仍在争论,并将一直争论,关于审美,始终是个无休止的争论话题,所以我们只能举这样的例子,并不能说哪一方面的人更高明。

三、做印的原则

1、材料物理原则

既然我们已经开始讨论做印方法了,那么我们应当是做印的支持方了。关于做印,明代的徐上达在《印法参同》里有一句话,需要认真理解:“如铜章,须求所以入精纯;玉章,须求所以出温栗。铜角宜求圆,玉角宜求方。铜面须求突,玉面须求平。盖铜有刓而玉终厉也。至于经土烂铜,须得朽坏之理,朱文烂画,白文烂地,要审何处易烂则烂之,笔画相聚处,乃然。若玉,则可损可磨,必不腐败矣。”

篆刻技法:“做印”的方方面面

(吴昌硕:鲜鲜霜中菊)

针对不同印式的印,要采取不同的做印方式,古代的印章材料很多,比如铜、金、银、铅、铁、玉、玛瑙、琥珀、水晶、木料、象牙、陶、砖、琉璃……太多了,其中经典的又以铜、玉两种为主,又因不同的材料形成了不同的印式,比如玉印和铸印不同,铸印又与凿印不同,徐上达的话已经很清楚了,不同的材料,因为材料有不同的物理特性,比如铜会磨圆,磨突,但玉不会,玉的断面一定是齐整的,白文印,做印要从突出的红地做起,朱文印则要从突出的笔画做起,再进一步,印章的边角,要比印章中心地带更需要“做”等,依据不同的印式创作方向,要采用不同的润色方式。仔细理解这一段话,收获当不小。

2、字法、篆法做“古”原则

显然,做印做古并没有错,重要的是分清哪些当做哪些不当做;为破碎而破碎显然是不对的,甘旸的《印章集说》里有一段话也值得细读:

“古之印,未必不欲齐整,而岂故作破碎?但世久风烟剥蚀,以致损缺糢糊者有之,若作意破碎,以仿古印,但文法、章法不古,宁不反害乎古耶?”求古的方法不能是简单的破碎,磨损,而应当首先从字法、篆法上下功夫。

篆刻技法:“做印”的方方面面

(吴昌硕:明月前身)

以上两条,一条说的是自然法则,一条说的是艺术规律,做印一定要在这两个大原则下去做。通过做印的手法,将成印中的字法、篆法、章法、刀法中不尽如人意的地方,加以矫治和完善,巧妙地掩饰和消融各种技法的行施痕迹,以期达成天趣盎然的境界。

四、做印的方法

1、刀刃、刀角、刀杆、刀头以及其他任意的金属材料,轻重适度、部位准确地击边破损、残蚀印面线条或空地;这种方法出来的做痕一般是“硬”的,是脆的,是痕迹明确的;

2、细砂、细盐、粗布、橡胶垫、木屑、煤屑、砂纸、海绵……等非金属材料,轻重适度的揉擦印面线条、四角、边界,削弱由刀法造成的锐利。这种方法做出搂的做痕一般是“柔”的,是温和的,是痕迹模糊的。

篆刻技法:“做印”的方方面面

(吴昌硕:同治童生咸丰秀才)

由上可以看出,无法不可用于做印,无物不可用于做印,没有成法,没有定法。

做印的努力方向可以有两种:1、制造印面矛盾。通过残损使原本平板的印面产生扰动,平整的变得不平整,对称的打破对称,以制造矛盾,增加对比为目的,增加节奏感,增多变化性;2、调和印面矛盾。印面本来冲突的地方,通过做印来消弥,平整,以减小冲突,达到和谐。

五、做印的最终境界

做印的最终境界是“做似不做”,通过精心做出来的印,要像完全没有做一样,精心控制却又看不出刻意的痕迹。这正是吴昌硕等大师们达到地境界。

当然,学习做印的方法没有简单的通路,决不是看一篇文章,听一堂课所能完成,只能是多看印,多理解,大师们每一刀的残破,每一处的磨损,都值得我们深入玩味,最终理解大师们的做印方向,这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并不枯燥,越钻研,越觉乐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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