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年高考，關於河南的段子就層出不窮。儘管高考被譽為現代社會最公平的考試，無數學子望通過高考魚躍龍門，改變自身命運。然而，在現實中，河南考生比北京考生高一百多分也不一定上的了清華北大，這中間的差距，讓多少學子感嘆命運的不公。其實，這種不公不是現在才存在，往前倒推五十年，人物的平凡與渺小，在“高考改變運命”這張大網前，往往面臨的是比高考更大的挑戰。
十三歲高小畢業回鄉務農，一干就是十年。十年內，雖身患殘疾，手拄雙柺，但憑藉自己對文化知識的渴望，自學成才。十年後，從村考、公社考試，到高考、提幹，十二年，五次考試，次次成績名列前茅，卻次次落榜。通過考試改變命運，這則對大多數人適用的方法，對某些人，卻難如登天。
我考了最高分，卻依然沒被錄用
孩童上學時那多如牛毛的考試就不用說了，反正那時候自己腦子笨又貪玩，回回考試不是零蛋便是不及格，老師批評家長打罵自是常有的事。
不過考到十三歲便不再考了，因為初中未考上，家裡也無錢再供應繼續學，便無可選擇地走進了廣闊天地大課堂，實實在在地經受起風雨的拷打，汗水的洗禮。
農業一線，聽著好聽，幹著難受，不幹不知道其艱苦，一干才知道那實是閻王爺折磨人懲罰人最好的煉獄和道場。
到這時我也才真知道知識的重要，文化的可貴，並後悔自己在學校不珍惜時間的寶貴，落得這麼個累死累活的下場。
亡羊補牢未為晚，困獸猶鬥出樊籠。於是我在農村的大課堂裡，開始一面揮汗如雨搞生產，一面又嘔心瀝血學文化了，並暗下決心，一定要用文化知識這塊敲門磚敲開農門，實現自己用知識改變命運的美好理想和願望。
萬沒想到自己太天真幼稚了，怎知道這敞開的農門進著容易出著可就難了，一沒有關係門路，二沒有政治靠山，憑你學有的那些文化知識，莫說衝出農門，就是想走出田間一步也難！
從一九六四年初到一九七三年底，在我苦熬慢等了十個年頭後，希望的曙光終於出現了：大隊黨支部和村小學聯合貼出了招收民師的公告。招收辦法通過考試，擇優錄取。全村有志於教育事業的所有人都可以報名參加考試。
於是滿懷熱情和希望的我自然踴躍報名，和全村三十五名爭取者一起參加了招考。考試很嚴格，支部五名支委和四名教師一齊監考。
數學題很好答，一百分我考了九十九分；語文題是一道作文，題目出的也很實在——我看到招師公告以後。
於是我懷著一腔熱情和激動，憑著自己在十年業餘時間裡的苦苦追求，把自己發自內心的感受一股腦兒地傾吐了出來。
我想這篇作文最少得給我評八十五分，可只給我評了三十分，因為支書親自發了話：“看到招師公告後不是先誇黨的政策英明正確偉大，而是先說黨和社會主義一片不是，說這看面子了那憑關係了，盡攻擊言論。分兒不能多吃。”
儘管如此，我的總分兒仍居三十五名招考者之首。可結果呢，最後招收的三名教師中根本沒我的影子，非但未當上民師，反落得村人一片嘲笑：“瞎逞能，想著自己有點兒文化就中了，中屁！不想想自己大隊裡有人還是生產隊裡有人？考的再好，搭雞巴啦！”
這是我步入社會的第一次考試，以考分第一落榜，以徹底失敗告終。
接連幾次考試通過卻沒下文
在村裡“丟人現眼”
第二次考試是繼第一次考試一年之後，考試檔次和級別也比第一次高了一大級：公社招考民師。
一次失敗，二次再來。不自量力的我自然又滿懷信心和希望參加了，並堅信這一回公社決不會像大隊那樣憑面子靠關係，一定會秉公辦事，憑成績擇優錄用。
於是上下午兩場考試，我竭盡全力把兩張卷子答得圓滿完整，無可挑剔。估計最少也能得一百八十分。
考完後我一度沉浸在歡快幸福的期待中，甚至遐想，將來我是被安排在本村學校還是外村學校呢？誰知這次的結果比第一次還慘，非但沒有了招錄名單，到底連考試的分數也未見公佈，全無下文了。
直到三個多月後我才知道底細：考試的卷子連改都沒有改，那是為了應付上級對教育事業的整頓督促，公社萬不得已走的一個過程，搞的一個形式！
就這樣第二次考試我又被公社狠狠耍弄了一回。真的是哈巴狗勒住眼，又瞎歡了一陣子。
第三次考試是四人幫被粉碎以後的第二年。高考制度恢復，我和社會上千千萬萬個走投無路的青年人一樣，滿懷信心地步入了改變或決定自己人生命運的高考考場。
考場設在離我家近四十里處的古鎮神垕，考試的前一天我和村上的十幾名參考者就帶著乾糧行李來到了考點。
那是一九七七年七月上旬，天熱的要命，帶來的乾糧第二天就發黴變味了，吃吃饃喝喝涼水，我真怕弄不好會肚疼腹瀉。兩天考試下來，我覺得自己像脫生了一回，甚至感到有回不到家的可能。
好在老天保佑，終於回來了。未想到考的還不錯，一個月後公社通知我參加政審，檢查身體，我分數進線，要填報志願了。
這不但讓我高興激動，連周圍十里八村的人都為我拍手叫好：“呵，不簡單，多少高中生初中生都冇粘邊兒，人家一個高小生硬考上了！”
可結果呢，我仍是狗咬尿胞——瞎喜歡一場，因為再沒有了下文。到底是為什麼，我至今也不明白。也許是因父親在世時坐過一年監？也許是自己小時候因貪玩摔壞過胳膊腿？
第四次考試是一九七八年的高考。前一年的高考失敗雖給了我很大的打擊，但也給了我不小的鼓勵，因為使我不但瞭解了考題的深淺，也熟悉了考試的過程。心想第一次考試確實有點慌，有點怕，這一次起碼不再慌不再怕了。
於是我丟掉顧慮，忘記委屈，重整旗鼓，又充滿信心地進入了考場。
這次考場仍在神垕古鎮，時間仍是七月上旬，天氣仍是極熱。不但答卷考得人筋疲力盡，天氣也熱得人汗流浹背，氣喘如牛。
從考場出來，我心情很是沉重，因為自己原先太低估今年考題的難度了，未想到今年考題的難度要比去年大得多。十有八九要考砸的，但等著丟人顯眼吧！
可未想到一個月後成績出來了，四張卷子我考二百五十五點五分，仍進線了！接著便是嚴格的政審填表檢查身體報考志願，一下又馬不停蹄地忙張了半個多月，然後光等著接錄取通知書了。
可誰知等來等去又是等來了個竹籃子打水——再沒有了下文！
這一下可好，我傷心難過還是小事，又惹得四鄉八保男女老少一番唉聲嘆氣熱諷冷刺：“嗨，他本來就不是大學生的料，那可不是光看分數的，還得看模樣兒看身體全奐不全奐哩，肯定他身子不全奐，或者家庭有問題，要不咋會兩回人家都不要他？”
我從成功的榜樣一下變成了失敗的典範。老實說這次徹底傷透了我的心，我的自尊自信心一下降到了冰點：不考了，永遠不再考了！早知如此，何必當初？沒逮住黃鼠狼倒惹得滿身臊。再這樣考下去，還真會把自己考得身敗名裂，屁錢不值的。
四次考試四次慘敗，我料定是不會再有第五次考試了。可有些事情是不以你個人意志為轉移的，你不考它，它偏要考你。於是我便又有了第五次也是最後一次的考試。
成績再好
也撼動不了嚴格的政策
那是一九八五年初，在公社文化站打了八年多臨時工後，國務院辦公廳下文，要在全國各地文化站人員中招錄一批正式國家幹部（即今天的公務員）。招錄條件除工作時間、業務能力、成績有嚴格要求外，重點便是文化知識考核。
所以我又不得不參加了自己人生道路上的第五次考試。
此次考試是決定全地區一百六十八名文化站工作人員命運前途的大驗收，由地區文化部門和人事部門共同主持。考場十分嚴格，考題十分深廣，兩張卷子考得一百六十八名考生身心交瘁，拼死破活。
當然我亦不例外，憑著下學後二十餘年對文化知識未間斷的追求和熱愛，我還真又考出了很不錯甚至值得驕傲的成績：全縣第一，全地區第二。
這次我真的是躊躇滿志，欣喜不已，非但我本人認為自己必轉無疑，連了解熟悉我的同事朋友領導師長都說我百分之百能轉。可結果呢，一經檢查身體，被地區人事部門堅決給卡下了。
因為：一是得過肺結核；二是身體條件不夠格，腿走路瘸。
儘管我據理力爭，多次向他們求情表白；儘管縣鄉、地區文化部門的領導也一再給他們要求解釋，可到底也撼動不了他們那顆嚴格按政策辦事的鐵心：“不行就是不行，知道你工作成績，文化成績都不錯，可那都是軟條件，可以伸縮；你身體條件是死條件硬條件，沒伸縮性，不夠當兵條件就是不行！這是政策！”
更可悲的是我這次的高分落榜，不但使自己八年多的心血勞累二十多年的夢想追求付之東流，化為烏有，更是對我以後更加悲慘多舛的命運埋下了不可拯救的伏筆。
三年以後上級要求清退不合理用工，本不屬於清退的我也被鄉一位主要領導給堅決清退了，理由嘛，英明正確得冠冕堂皇，大公無私的無可挑剔：“他恁優秀，地區為啥不叫他轉？身體不行，說啥不能留，早晚是個累贅。任憑工作不做！”
人生如夢又如書，頁頁碼碼看不足。五次考試雖給我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傷心和痛苦，也給我留下了無可比喻的歡樂和欣慰。
它的價值和意義大著的呢！我不知道除我以外還有沒有像我一樣的經歷者，他們又是怎樣思考認識的。
也許人生本來就是一張漫長而嚴肅的考卷，社會本身就是一個五彩繽紛的大考場，誰也不能例外，你考也得考，不考也得考。除非你拿到了閻王發給的結業證，那才真正地退出考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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