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之花香四溢
——來自花兒故鄉的調查(上)
從歷史中一路走來的花兒,如今已成為甘肅、青海、寧夏等多省區人民群眾最熱衷的民間歌曲,獨特的中國古典音樂藝術,傳承著悠久的歷史文明。甘肅臨夏,是花兒的故鄉,中國花兒從這裡發跡,並走遍四方。
花兒對唱
花兒的故鄉在哪裡?
“春風吹開了水紅花, 自來水引進我家。黃元帥蘋果樹上掛,尕票子紮成了疙瘩。高高山上的靈芝草,它治了百人的病了。農村政策落實得好,百姓們高興地笑了……”
每年農曆四月二十六這天,一年一度的和政縣松鳴巖花兒會如期舉行,這場別開生面的花兒會,遊客最多時可達到10萬人以上。
“甘肅洮州(今臨潭縣)、臨夏一帶就是中國花兒的原始發祥地,臨夏州就是中國花兒的故鄉。”蘭州城市學院音樂學院副教授、作曲家趙小鈞認為,花兒是古代羌族和漢族文化融合形成的產物,隨著民族的遷徙和環境的變化,花兒逐漸延伸到了陝西、四川、西藏、新疆、青海、寧夏等大部分區域,成為多民族民間演唱藝術,說明了中華文化的包容性。
“從花兒音調的保留、早期唱詞等方面分析,河州花兒在秦、南北朝時期因羌、漢民歌融合而具雛形。漢唐以來,隨著文化的興起和多民族文化大繁榮,花兒作為一種民族文化得到了完善和發展。”趙小鈞表示,明代以後,花兒作為西北民族共有的民間音樂,在漢、回、東鄉、保安、撒拉、土族等民族之間極為興盛,各民族之間都湧現出了民間花兒歌手,保持了花兒最初的原始形態,使其成為獨特的西北民歌傳播發揚。
在甘肅,花兒可分為河州花兒和洮州花兒兩大片區,“就河州花兒和洮州花兒而言,兩者的唱詞有細微的區別,例如河州花兒可以對唱,也可以獨唱,但一般偏重於獨唱,而洮州花兒則更偏重於對唱。”趙小鈞說。
和政縣是河州花兒的南鄉大本營,是河州花兒的發祥地。為什麼將這種歷史流傳下來的民間歌曲稱之為花兒?因為花兒流行曲最先用當地方言將歌詞中的青年女子比喻為“花兒”而得名。
無論花兒傳播到了哪裡,都要使用漢語和河州一帶的地方語言發音,只有這樣才能保持花兒的獨特韻味。作為中國花兒的發祥地, 臨夏回族自治州和岷縣被中國民間文藝家協會授予“中國花兒之鄉”稱號,康樂縣和和政縣被命名為“中國花兒保護基地”和“中國花兒傳承基地”,積石山保安族東鄉族撒拉族自治縣和永靖縣被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確定為“民歌考察採錄地”。 2009年,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將甘肅花兒列為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入選人類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作名錄。
每年春夏兩季,臨夏各地都會舉辦大型花兒會。
萬人狂歡大舞臺
花兒產生在西北高原。它在西北高原獨特的自然環境和地理環境中,以高亢、奔放、熱烈、舒暢的風格,表現了悲歡離合的內容,具有纏綿婉轉憂傷和蒼涼的韻味。
農曆4月中旬,國家4A級森林景區和政縣松鳴巖鮮花燦爛,山青樹高,林茂草綠。花兒會期間,來自青海、寧夏、四川及省內各地的花兒愛好者和花兒歌手如約而來,往日靜寂的景區,頓時人聲鼎沸,歌聲盪漾。
松鳴巖,是西北高原上的一道壯麗景觀,因為風起松濤如雷似鼓而得名。境內有美麗的自然生態和適宜的氣候,是花兒演唱的最佳環境。由於和政縣地處黃土高原與青藏高原交匯地帶,境內山多川少,森林覆蓋率29%,植被覆蓋率80%以上,被譽為“隴上綠色明珠”。
“花兒會是民間的萬眾狂歡節!”今年40出頭的馬君雯是省級花兒傳承人,他認為,花兒會不但是朋友聚會的好時機,也是各民族花兒歌手交流、學習的大舞臺。
花兒是一種獨具特色的地方民歌,但是這類歌曲與一般流行歌曲具有本質的不同,它的演唱需要獨特的地理環境,一般都要在高山上、森林裡、小溪邊等自然風景優勝之地演唱,這與花兒高亢、悠揚的演唱聲調有直接關係,因為這樣更能充分發揮花兒演唱的藝術效果。除此之外,花兒原本就是情歌,最早是用來歌頌男女愛情故事的民間歌曲,所以很多人認為花兒演唱需要特殊環境,既不能在家裡演唱,也不能在村裡演唱。
“在大山、森林裡唱花兒才能唱出感覺,因為大山裡空曠,空氣清新,迴音陣陣,能給聽者留下優美的聽覺享受,同時花兒歌手也能充分發揮各種唱法技巧。” 馬君雯說,在甘肅,花兒在全省各地都有傳播,尤其以臨夏、甘南、定西、隴南等地十分流行,因為其豐富的自然生態資源,人民群眾在生產勞動的過程中,取材於大自然,使花兒的唱詞和詞令日益豐富,表達的意義更加廣泛。
觸景生情,借物言志,花兒一般前兩句是借物,後兩句則表達真實意願。作為花兒職業歌手,馬君雯認為花兒的演唱很直白,是一種心理狀態的直接反應。“你心裡怎麼想,就用花兒怎麼唱。用歌唱的方式表達人的喜、怒、哀、樂。”馬君雯說,花兒是一種具有上千年曆史的民間歌曲,花兒的內容主要用來歌頌生產勞動、生活和人間愛情。
藝術之花處處開
“言之不足,故詠歌之。”花兒作為一種民歌,以感於心而發於口的方式傳達情感,是一種流傳千古的民間藝術。
事實上,花兒取材於廣闊的社會生活,詞令創作構思絕妙,可以論古比今,歌頌人間愛情故事,也可以歌頌祖國大好河山。例如《薛仁貴徵東》段:“張士貴做的是督總官,薛仁貴的功勞不算;攬功的狗婿何宗憲,虧壞了打仗的好漢。” 這類以歷史題材為曲令的花兒,只用幾句高度精煉的歌詞,便將歷史故事表現得淋漓盡致。
“太陽上來者麻麻兒亮,尕驢的鞍子備上;背鬥背上者糞拾上,2018年的生產搞上。”隨著時代的變遷,花兒唱詞也在發生著新的變化,花兒作者結合生活實踐編寫花兒歌詞,唱的是新時代的新主題。
花兒的歌唱中,反映著西北區域的風土人情和生活習慣,蘊含了濃厚的地方特色和民俗風情,雖然流經千古,但花兒的表現手法仍然遵循了傳統模式,在唱詞和唱法上幾乎傳承了古老花兒的藝術技巧,運用隱喻、聯想和雙關等表現手法表達內心所想所感,簡約緊湊而生動傳神。
趙小鈞認為,河州花兒的唱詞不但生動樸素,而且比較含蓄,用簡單的歌詞勾勒出真實的生活畫面,表現出感人的藝術形象。“目前,流行音樂佔據了人們的視聽,在音樂元素膨脹之時,更應該挖掘傳統音樂文化藝術魅力,讓古老的民族之花處處開。”趙小鈞說。
目前,花兒在歌詞方面也在不斷創新,整個唱詞一般用詩句的形式表現出來,詩句中大量運用了襯詞和虛詞,加入了一些獨特的地方方言,使花兒語言更加豐富多彩、生動形象,更能突出濃郁的地方特色。
松鳴巖花兒具有意境美和語言美的藝術特色,使情與景相統一,形成人與自然的和諧之美。“花兒演唱者對天上地下,古往今來以及自己熟知的事物,包括經典故事、民間傳說、花鳥樹木等信手拈來融入花兒之中,唱出自己的感覺。”馬君雯認為,花兒借物抒情的意圖十分明顯,表現出花兒民歌獨特的生活氣息。
芬芳花兒待傳承
——來自花兒故鄉的調查(下)
音樂是流動的元素,隨著音樂文化多元化、全方位加速傳播,傳統音樂受到很多衝擊。花兒作為一種獨特的民間藝術,由於其中包含的強大藝術魅力,一些民間藝術家仍然選擇堅守花兒藝術的傳承。
面對流行音樂的衝擊,花兒歌曲也在尋求轉型之路。在民間花兒藝術家的堅守下,花兒在保持古老曲令的基礎上不斷推進創新發展,弘揚社會正能量。
藝術需要執著堅守
來自花兒故鄉和政縣的馬君雯,13歲開始學唱花兒,如今成為一名花兒專業老師和職業歌手。“記得小時候松鳴巖就有花兒會,當時隨同大人們來到松鳴巖唱花兒,那時候只注意把花兒唱好,但不理解歌詞中表達的意思,只是對花兒藝術覺得好奇、唱起來動聽,所以堅持跟隨當地的花兒歌手唱花兒。”馬君雯說,後來隨著年齡的增長,對花兒的認識也在不斷髮生著新的變化。
上高中時,馬君雯選擇了學聲樂,目的就是為了長大後唱好花兒。2001年,他以音樂特長生考進當時的甘肅省教育學院音樂系,大學期間,他在學習聲樂的同時,利用大量時間來訓練花兒演唱,通過專業老師指導,提升了他演唱的技術水平,為他後來成為花兒歌手打下了基礎。
“正規大學課堂上沒有花兒這門課程,由於花兒歌曲本身就是情歌,將其引進課堂也不現實,所以只能以教育培訓的方式來培養花兒傳承人,以這種方式,把中華民族的優秀文化繼承發揚下去。”馬君雯說,他目前帶了十幾個學生,其中包括在校大學生,也有農民。除了教學,就是利用閒暇時間來整理花兒史料。
今年24歲的羅傑是馬君雯的學生,他是花兒演唱的職業歌手。“我唱花兒已經十多年了,記得小時候,我就喜歡唱花兒。” 羅傑說,他現在真正理解了花兒藝術的吸引力,因為花兒唱的都是心裡話,無論唱詞和唱法,都很執著。
花兒發跡於甘肅,是中華民族的優秀文化遺產。千百年來,勤勞質樸的先民們,在生產勞動的過程中,創造出了獨具特色的花兒藝術。隨著歷史滄桑鉅變,勞動人民繼承和發揚了花兒藝術,並在不同的歷史環境裡,花兒的曲令和意境都在發生著新的變化,但大多數花兒詞令都是歌唱生活往事,唱出來的都是生活感受,也是活的歷史記錄。
據馬君雯介紹,不同的花兒歌曲表達的意思也不相同,有的歌詞歌頌對愛情的追求,歌詞熱烈歡快,有的歌詞表達思念之情,唱詞幽怨痛悔,唱腔蒼涼悲壯。
花兒強大的藝術魅力,除了悅耳動聽的歌聲,它的歌詞同時具有很高的文學價值。“花兒歌詞的文學藝術與《詩經》有些相似,賦比興的手法在花兒歌詞中表現得很到位,例如,‘上去個高山望平川,平川里長的是牡丹,望去是容易摘去是難,摘不到手是枉然’。”蘭州城市學院副教授、作曲家趙小鈞說,這是河州花兒曲子中的經典之作,把心目中的女孩子比作“牡丹”,同時對“牡丹”的形象進行了表達,這就是賦比興手法。
然而,松鳴巖作為河州花兒聚集地之一,這裡的花兒唱詞具有描寫、抒情與敘事高度融合的特點,往往抓住事物的突出特徵,用白描手法刻畫人物神態,表現出一瞬間的心理狀態變化。
馬君雯認為,花兒歌手在演唱過程中,往往將花兒獨特的曲令風格表達得十分到位,表現出婉轉、憂傷、蒼涼的韻味,或者加上演唱者的倚音、連音和顫音,並以襯詞和襯句的方式表現出來,增添了花兒的獨特韻味。
獨特的花兒詞令
作為西北傳統民歌,花兒唱法有嚴格要求。“甘肅一帶的花兒有很多種唱法,唱的腔調各不相同,青海、新疆的花兒唱法腔調比較一致,基本上堅持一個格調。”趙小鈞表示,花兒有300多種曲令,通常民間唱的有100多令。
全國各地的花兒有不同的曲調,形成了不同的花兒“令”。目前就甘肅、青海、寧夏等地而言,主要有“河州令”、“湟源令”、“川口令”、“循化令”、“互助令”、“西寧令”等。
據趙小鈞介紹,按照花兒的民族唱法,可將花兒歌曲劃分為“東鄉令”、“撒拉令”、“土族令”和“保安令”等種類。除此之外,花兒還可以按照襯詞來劃分為白牡丹令、紅牡丹令、二牡丹令、尕馬兒令、水紅花令等種類。
“無論詞令怎麼變化,但都繞不開大的曲令。傳統的中國音樂有五聲調(1、2、3、5、6),但花兒不一樣,用的是四聲調(5、6、1、2)。”趙小鈞說,花兒的唱法也是很講究的,例如蒼音唱法(也就是通常所說的滿口腔唱法),對氣息的運用比較自由,只要掌握好氣息換氣,就可以唱出感人的音調。還有一種是尖蒼音結合的唱法。這種唱法在高音區用假聲,中低音區中用真聲,使演唱音域擴展。
趙小鈞認為,花兒詞令應該時代化。作為一個“比興”型音樂藝術,時代化是花兒歌曲的特點之一。在保證花兒詞令不變的基礎上,花兒可以用來盡情歌頌人間真善美,這也許就是花兒文化推陳出新的最佳表現。
事實上,花兒歌曲與流行歌曲有很大的區別,從唱法上來說,演唱花兒歌曲需要很高的技巧,有時候需要一口氣唱完很長的一段曲調,掌握了技巧的花兒歌手一般在高音時採取假聲,使得腔調格外開闊清晰,尖利、明亮,但是男歌手在唱好尖音的同時,還需要注意低音的變化。
“ 花兒演唱過程中,男歌手一般多使用尖音,女歌手一般使用真聲,因為女歌手一般發音都比較高,男歌手只能用尖音,才能和女歌手進行對唱,效果更加明顯。” 在研究花兒歌曲的過程中,趙小鈞發現,花兒有各種各樣的曲令,有的以地方命名,有的以實物命名。
“上去著高山望平了川,望平了川;平川裡有一朵牡丹,看起來容易摘起來難,摘起來難,摘不到手裡是枉然。”這是花兒的《河州大令》,該令是由原來的《河州令》區分出來的花兒主要曲令之一。
曲令是花兒繼承發揚的主要形式,早在1953年,著名演唱家朱仲祿等人,將花兒曲令定名為《河州大令》、《河州二令》和《河州三令》。《河州大令》曲調高亢,音域開闊,旋律起伏跌宕,流行範圍和影響很大,被譽為花兒曲令之王。《河州二令》是河州花兒最基本的曲調之一,屬於長調性令,其曲調與《河州大令》較為接近,旋律細膩抒情,在臨夏和政、廣河、康樂等縣較為流行,習慣上成為“南鄉花兒”。而《河州三令》是一種由民間哭腔演化而來的古老的花兒曲令,也是河州花兒最基本的曲令,曲調平直,接近口語,音域不寬。
傳承危機
“甘肅作為花兒的原產地,臨夏一帶的花兒保持了歷史以來的原汁原味,雖然也有一些新的曲令的變化,但萬變不離其宗。”趙小鈞說,作為一種民族優秀文化,應該傳承發揚下去,而目前花兒歌手數量不多,研究花兒的學者也岌岌可危,花兒的傳承和發揚面臨危機。
“不唱花兒就覺得空虛,畢竟唱了10多年了,在教學的過程中,我一邊給學生講解花兒理論,一邊現場作曲演唱,這樣才覺得更加充實。”馬君雯說。他覺得,作為花兒的傳承人是一種社會責任。
“要傳承和發展好花兒文化,必須要打造更多的專業歌手,這樣才能形成花兒演唱的引領作用。”趙小鈞表示,目前很多地方都缺少花兒專業歌手,老一輩花兒專業歌手由於年老體弱,無法演唱花兒,而農村年輕人多半外出打工,或者崇拜流行歌曲,根本不積極主動參與學習演唱花兒。
作為音樂研究者和作曲家,趙小鈞對花兒情有獨鍾,他從花兒的音律、詞句的演變、花兒傳承範圍等方面進行了研究。令他不理解的是,花兒作為世界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項目,目前有了傳承保護經費,但傳承保護面臨著一些新的問題。“因為花兒本身是情歌,但歌頌的是人類在發展過程中激發出來的真善美,所以花兒的主題思想是積極的向上的,唱出人間真愛永恆這個話題。無論人類社會如何發展,花兒都可以結合時代發展特徵進行推陳出新。”趙小鈞說。
提起花兒藝術傳承發揚,馬君雯表示很擔憂,因為從目前狀況來看,花兒傳承人比較少,有可能會出現斷檔、無人繼承的局面。
主辦:甘肅經濟網
監製:李成俠 總編審:賈治堂
編審:吳正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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