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適,我們青島怎麼得罪你了?

胡適,我們青島怎麼得罪你了?

(胡適)

胡適在上世紀30年代初,曾來過青島兩次,但是兩次都給了青島差評。

第一次,是1930年8月。

他8月8日中午到的青島,9日在宋春舫陪同下,去遊覽了炮臺、觀象臺,然後就說了一句,“兩處風景都好”,但青島“可看的地方”,也就“盡於此”了。

俺們青島可看的地方就盡於此?

胡適先生這樣說實在是太不科學了啊,你看看人家民國的那些名畫家,就不覺得青島可看的地方盡於炮臺、觀象臺。

胡適,我們青島怎麼得罪你了?

(徐詠青·棧橋小景)

胡適,我們青島怎麼得罪你了?

(毛執中·怒潮)

胡適,我們青島怎麼得罪你了?

(倪貽德·街景)

這些畫家可都是全國各地跑的人,見的一點都不比胡適少,胡先生這也太不給青島面子了吧?

也不給楊振聲、蔡元培、聞一多、梁實秋等面子。

胡適這次來,是應國立青島大學校長楊振聲的邀請對不?

國立青大是蔡元培先生力主創辦的對不?

蔡先生當時建議將私立青島大學和省立山東大學合併為國立青大,可是曾使勁誇過青島的對不?

他說:“青島交通便利,環境尤勝,設立大學,自較濟南為宜。”

還說濟南四省通衢,為兵家必爭之地,而青島不但地處東海之濱,戰亂較少波及,還因為地勢與氣候,必將成為文化中心。

胡適的朋友聞一多和梁實秋等,都是在第一時間跑來青島任教的對不?

蔡元培是左看右看上看下看,都覺得青島風景優美,而聞一多剛到膠州灣,還在船上呢,就樂了:

“遠遠望見一點青,在萬頃的巨濤中浮沉;

在右邊,嶗山無數柱高挺的怪峰,會使你忽然想起多少神仙故事。

進灣,先看到小青島,就是先前浮沉在巨浪中的青點,離它幾里遠就是山東半島最東的半島——青島……“

人家這都還沒正式看,就浮想聯翩了,這難道只是因為胡適不是畫家、詩人?或者不是聞一多那樣的詩人?

看來這事還真得跟胡先生理論理論。

胡適,我們青島怎麼得罪你了?

(楊振聲)

我們先來看看胡適到底是做嘛來的。

8月份,費盡周折終於開張的國立青大,剛招了第一批新生,但是開學典禮卻還沒有舉行。

那得到下個月21日,與楊振聲的宣誓就職同時進行。

私立青大和省立山大的合併,真正說起來,是被北伐和日軍佔濟南佔鐵路鬧的。

自己在不斷地打,又來了倭寇,這弄得兩處都經費困難,老師走掉,學生散夥。

合併的建議,蔡元培實際上早在去年夏就已經提出,而且經國民政府批准,成立了籌備委員會。

兩邊都盼著救星,校址校房現成的,籌備大會也已經開了好幾次,那麼新校當時是因為什麼遲遲不能開張呢?

這除了一般技術上的問題,主要有三點。

一,有政府支持,經費依舊難以到位。

二,按照中國辦事的一般規律,活不下去會哭,有了救濟糧會鬧,所以“收編”工作並非那麼容易。

私立青大這邊還好點,省立山大那邊就得多費些事了。

三,就連校長人選,也不好確定。

這麼重要的一所大學,大家可都盯著呢!這不只是個人問題,學校問題,教育問題,也是政治問題,地盤問題,勢力問題。

當年的大軍閥張宗昌夠彪悍吧?但是他主政山東的時候,照樣在省立山大的校長問題上,焦頭爛額。

到最後只有拍案怒罵,乾脆宣佈,老子自己幹了!

濟南那時滿大街嚷嚷的這句話,卻就是笑他的:

“齊魯文明之邦,目不識丁當校長,孔聖九泉哀嘆,荒唐,荒唐。”

可這事荒唐的豈止是一個張宗昌?我倒覺得孔聖不大會願意管這事。

他老人家當年那學校是自己的,校長沒人爭,學生也不鬧事,你拿來乾肉,我教你文化,外人管不著,遠沒這麼複雜。

所以國立青大的校長在這一年裡,就一會兒說是這個,一會兒說是那個,誰也沒個準數。

一所沒有校長的大學,你開一萬次籌備會有個屁用?這事當然只有等5月份,楊振聲得到確切任命後,各項工作才能夠真正展開。

胡適,我們青島怎麼得罪你了?

(蔡元培)

楊振聲是北大國文系畢業,蔡元培的學生,又是到美國拿了博士學位的教育家、作家,先前早就在好幾個名校工作過,還曾做過清華的教務長,他這校長很是當得。

很多人說楊振聲出任青大校長,是由於蔡元培舉薦,但這恐怕只是原因之一。

楊振聲最主要的特點之一是無門無派,本著打不著鹿也不能讓鹿吃草的方針,這樣的人各方自然大可接受,哪怕是過渡一下也好。

可是無門無派之人也有一個弊端,那就是缺乏奧援,所以楊振聲在開學之前,請胡適這個大名人,這個學術界、文化界、教育界的巨擘來,就大有必要。

此事關乎中國文化教育,你得獻計獻策啊。

你認識人多,影響力大,得一手託多家,幫忙處理關係,引進師資啊。

這樣的事胡適應該做,必須做,也樂於做,所以他就來了。

而且,他此行還另有重任。

那一年,中國科學院的學術年會,和中華教育文化基金會編譯委員會,關於編譯外國文學名著的研討會,也準備在青島召開,這兩家都與胡適的工作有關。

顯而易見,胡適此來,其實是沒空觀光的,也沒心思。

他的興趣既然在炮臺、觀象臺這類有關歷史、文化、軍事、科學的方面,那其它的景緻再好,當然也是別人的。

而且他還是在船上就病了的,他在8月8日的日記裡曾說:“昨夜太熱,在電風扇下睡覺,今早覺得肚子不好。”

他卻是到12日後,才好起來的。

身體不好,必然影響到心情、觀感,但是身體不好,卻並未影響胡適工作。

他不但在第二天仍抱病參觀了意義特殊的炮臺、觀象臺,還在之後一面與蔡元培、楊杏佛等商討科學會議之事,一面與任永叔等研究編譯方案,並確定了翻譯人員名單。

蔡元培在12日後,還曾親自到胡適寓所拜訪,料想二人所談,肯定不只是青島和青大之事,那時候百廢待興,全中國的科學文化教育,都放在他們心中。

不能不提的是,蔡元培這次來,主要是奔著發展海洋事業來的,青島水族館,正是他主持創辦的,來青島水族館看魚的人,實在該記得念一念這位老先生。

胡適,我們青島怎麼得罪你了?

(梁實秋與夫人)

好吧,好吧,胡適先生,你病了沒情緒,你胸有大志,心不在此,你工作狂,盡於此就盡於此吧,青島原諒你,可是你下一次又是怎麼回事呢?

胡適再來青島,是在下一年的1月,這一次乘坐的依然是“奉天丸”。

青島都盡於此了,你卻不到半年又要過來,那麼你這次是來做什麼的呢?

胡適說,別人也說,這是受朋友之邀,盛情難卻。

也是,那時候楊振聲、聞一多、梁實秋、杜光壎、黃際遇、王恆守、趙太侔、沈從文等等,都在國立青大呢,只不知老舍、童第周那些當時到了沒有。

可是這些朋友真就那麼想胡適嗎?胡適真就能朋友們一召喚,就盛情難卻了嗎?

要不說這些文人就能玩些花活。

別的先不說,胡適這次來,其實仍舊有正事要做。

他當時剛參加完中華教育文化基金會的第五次常務會議,負有籌劃編譯《莎士比亞全集》的重任,他是到青島來找聞一多、梁實秋這些幫手來了。

不過他白忙活一場,那些接受任務的大翻譯家、文學家因為各種原因,最後都爽了約,只有梁實秋一個人幹了下去。

他費時幾十載,獨自完成了這項偉大工程。

有意思的是,胡適這次來,還幹了一件“假公濟私”的事。

他來之前,曾提到旅費問題,青大朋友們回覆,你就說來青島演講好了。

請人家來演講,當然要負擔一切,這裡有楊振聲做校長,當然不算事。

但是胡適在1月5日給梁實秋的信中,卻是這樣說的:

“我可以來青島一遊,約在一月十七八日,定期後當電告。前函說及旅費,乃是紀實,並非暗示向青大討旅費也。”

他自己本有所為而來,卻弄得這麼勉強,嗯,胡適先生既不缺錢,也不為錢,這肯定不是暗示。

胡適到底是不是為演講來的,這其實還有一件事很能證明。

如果真正為演講而來,那當然要預先說好主題,但是真到要演講的時候,胡適卻猝不及防。

人家要他講的“文化上的山東”,他是完全沒準備的,所以他只好趕緊跑去朋友李錦璋家,借了《史記》、《漢書》回來,大開夜車。

以他老人家的功底,這當然還難不住他,他忙到深夜一點多,就是一篇華章。

胡適這次在青島只住了三天,這之後的事,可就大為奇怪了。

胡適,我們青島怎麼得罪你了?

(聞一多)

他走的時候,居然勸朋友們離開青島,還曾在日記裡說:

“金甫肯回北京大學,並約聞梁二君同去。所躊躇者,青島大學不易丟手。我明天到濟南,當與何思源兄一商。“

金甫就是楊振聲,胡適這是連校長都要拉走的節奏啊,他這不是要徹底毀我,青島……大學嗎?

胡適,你說說,青島到底怎麼得罪你了?

可是胡適先生對此事卻不肯明說,他跟他那些文人朋友一樣,都很愛玩曖昧。

胡適在青島三天,曾被朋友請去興順樓四次,他說:“青大諸友多寂寞,無事可消遣,便多喝酒。連日在興順樓,他們都喝很多的酒。”

然後,他又在另一則日記裡說:“今午吃酒尤不宜,故醉倒了李錦璋、鄧仲純、阿季超三人,錦璋甚至跪在地上起不來。”

從這些話來看,這些教授們很不為人師表,很不學者,這很容易使人認為,胡適是嫌這裡風氣不好。

你們都跟著山東人變成酒屁股了嗎?不想國家大事,不好好做學問,辦教育,還寂寞,還只用酒消遣,喝到爛泥一樣,叔可忍嬸不可忍。

風氣不好,這當然也是可能的。

那魯迅先生就是在名校任教,不也要動不動說傾軋嗎?

那錢鍾書先生的《圍城》,不就是一部《新儒林外史》嗎?

育人之地到處是烏煙瘴氣、勾心鬥角、滑稽可笑。

聯想到校長之位的爭奪,新建立的國立青大在某些方面,真可能有點錢鍾書“三閭大學”的樣子,讓人愛不起來。

可是,國立青大時期的聞一多、梁實秋、方令孺、趙太侔等人,不還曾被人號為“酒中八仙”嗎?

他們這等人物,都是好酒的,這能算大事嗎?你能夠說這幾個也不著調嗎?

別人不敢說,那聞一多可是能為了做學問,弄得全家都是書,像“廢墟”一樣的,而且他還能“躲進小樓成一統”,經常一個月不梳洗。

他是非把詩文研究好,才能傳給學生的。

而且你胡適不來的話,也不見得大家都會整天興順樓是不?

如此,這就要好好考量一下,朋友們請胡適來青島的真正原因了。

大家都是成年人,都是學者,都有那麼多事要幹,哪能沒事就來玩什麼想你想到骨頭裡,和什麼盛情難卻啊。

要我說,這事肯定與這之前的一起學潮有關。

胡適,我們青島怎麼得罪你了?

(國立青大文學院的教授們)

國立青大步入正軌不久後,發生的那起學潮,頗有點怪異。

當時校方閒著沒事幹,查人家文憑玩,結果就查出了一大批假文憑。那麼他們查出了假文憑怎麼辦呢?

這按照教育部的規定,當然就必須開除,可是這意味著將有將近一半的學生要被開除呢,所以這事就弄大了。

學生們一哄而起,不但罷課,還佔領了教學樓,不準別的學生上課,於是乎,青大一時間就亂得跟瓦崗寨似的。

楊振聲是校長,聞一多是文學院院長、中文系主任,梁實秋是外文系主任、圖書館館長,他們是領導,這規定肯定不能不支持。

他們又是嚴謹正派的學者,這規定就更加得支持,所以他們就成了學生的敵人,大壞蛋。

梁實秋比較風月些,他問題還不大,可是聞一多是特別較真的鬥士,楊振聲是學校一把手,他們則是最繞不開的。

常年叼著個大煙鬥,瀟灑大方而又和藹可親、溫爾文雅的楊振聲雖然學者味十足,可當年卻也是曾跑去火燒趙家樓的。

鬥士聞一多雖然已弄到,“我只覺得自己是座沒有爆發的火山,火燒得我痛”的地步了,可也是位開明人士,臧克家即便數學考了零分,他也能錄取。

但這事能跟火燒趙家樓一樣嗎?那些學生能跟臧克家一樣嗎?

人家數學上的欠缺,卻有文學上的高等才華來補,這跟假文憑完全不是一回事。

所以這事楊振聲、聞一多等人就怎麼也無法理解,很感到委屈。

如果這裡面再有“三閭大學”的情形,可想而知,學潮裡面會加入什麼調料,他們這一派的日子會多麼難過了。

寂寞是怎樣一種寂寞?消遣莫非是指排遣?那日的不宜,恐怕無非是大家都在向胡適倒苦水罷了。

人家請他來,難道不是為了讓他來排憂解難?很顯然,胡適對此也是沒有辦法的。

他的性格,使他就是自己遇到這樣的事,都往往沒法應付。

如此,他就只能勸朋友們,走為上策了。

但是楊振聲、聞一多、梁實秋,因為負有領導責任,本人做事又有原則,要善始善終,這事的確不易“丟手”。

所以胡適這又只能等到濟南時,去找當時任山東省教育廳廳長的何思源。

接來下的事實證明,胡適找何思源,也沒能解決問題,楊振聲三人,都是最後離開國立青大的一批。

只是不能不說,胡適很有先見之明,他的走為上策是對的,國立青大在其後不久,果然就因為學潮越鬧越大,宣佈解散了。

只不過後面的二次學潮,卻情有可原,基本都與國恥有關。

偌大的中國都放不下一張書桌了,不鬧作甚。

這裡最有意思的是聞一多,九一八之後,青大有179名學生擅自離校,跑去南京請願,他依舊支持校方處理,最後鬧得最大的那次,他還是。

結果學生們就發起了一場“驅聞運動”,把他打成了“不學無術”的“準法西斯蒂主義者”。

北伐之後的聞一多,是隻想做學問,辦教育的,頗有點兩耳不聞窗外事的味道,而且他對新政府似乎也抱有極大的希望。

國立青大的前身是私立青大和省立山大,而其後身,則是青大、青島海洋大學,和山東大學,這段歷史承上啟下,內容不少,非常重要。

不過這不是此篇主題。

青島沒有得罪胡適,胡適也沒有得罪青島,這算是他老人家人生中與青島、青大,和文人們有關的一件軼事。

END

文 | 九鴉

圖 | 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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