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陳玉桃
贛南的夏,從來不打招呼,那狗日的,總是一棍子插到底。悶熱。著燠。大早的躺床上,依然渾身的不自在,骨頭骨節麻麻漲漲。
這個時候蟲子也特多,無論住樓層,還是自建的別墅,都免不了受蚊子騷擾。更令人討厭的是,那些秋冬季只會在地上爬的白蟻,這會兒竟長起來雙羽,一煽一煽,在空中亂撲,使人誤以為是蜻蜓。幸好,蜻蜓們自己不上當,與那些靈巧的燕子,一高一低,將飛蟻夾擊。
有水就好,遊個泳,多涼爽啊。
可城裡頭,哪會到處都有水呢?
於是人們想到,去喝一碗涼粉吧!
一
涼粉的攤場,就擺在興國縣城濱江路對岸。人潮如織的浮橋橋頭,有各色各樣的攤點,而我,一眼就發現了那擺放整齊的涼粉攤。
坐下,喝上它一碗,沁涼得很,直透心田哇!
不禁驚喜起來:你這,可是正宗的涼粉?
那不,正宗的、山野的涼粉仔做的呢,好吃不?
太好啦,怕有二十年沒吃了。我由衷發出感慨。
再來一碗,獎你的!
不,不。憑什麼?
不憑什麼,就憑你這麼有眼力,你第一個吃出來是涼粉仔做的。
還有你第一個誇我。
原來,誇一個人,或一樣食品,竟能有這麼多好處。
哦,真的?其實,我已然堅信不疑了。
你不曉得,我剛開張才沒幾天。還沒人給我傳揚出去哩!
二
哦,正宗的涼粉,涼粉仔作的,稀罕,稀罕!
我正準備與對面這個“涼粉西施”聊上幾句時,一抬頭,幾個高大的男子說著話從浮橋橋頭走過來,拾級而上。
這個涼粉攤就擺在拾級而上的停臺裡,再上去,走一段,就是興國的體育公園了。
給我們弎,每人一碗。一男說。
你們喝,我就不用了。當中一個年輕些的,擺著手。
演嘛格文。好食好食,奮,你也食一碗。
明顯的,興國河西片的客家聲。
嘿嘿!
都是50上下的男子。上班或者當老闆的樣子。
我有些驚奇地望著三人,直到他們離開。
其間,又有兩個女子要了兩碗。
生意可以算好,前後不到十分鐘罷,看上的行人都停步,停步的準顧客,都變成了顧客,且沒有二句話說,更不存在討價還價。
一碗小小涼粉,可是一份好好生意呀!
三
我作涼粉的技藝,可是傳承我媽。
那天我坐到“涼粉西施”母親的屋子裡,與其母女對話。
既然天天打工也才二、三千塊錢一月,還得受氣,不如作涼粉賣,也許一個夏天就能抵得上打工一年的收入。“西施”口快心直。
況且,作涼粉賣,能夠喚起許多城市市民的記憶。她又補充了一句。
我直直望著,等待她繼續的侃侃而談,然而,她沉默下來。
剩下的讓我媽說吧,她可是上世紀八十年代興國縣城東街上大榕樹下有名的“涼粉西施”哩!比起我,她才算正宗的“涼粉西施。”
她母親,那個女兒口中曾經的“西施”,雖然有近六十的年紀,歲月並沒有給她太多的滄桑,兩個依稀可見的小酒窩,印證她年輕時候的美。
先給你講一則賣涼粉時遇到的記憶最深的故事吧!
上世紀八十年代夏天,我天天在興國縣城東街大榕樹下賣涼粉。那個時候涼粉才五分錢一碗。
當年的大榕樹,依然佇立在縣城東街。
可以給我賣半碗涼粉麼?某天,我正在擺攤,有個婦女走了過來。
半碗?你給我半分錢麼?你拿得出半分錢麼?
我脫口而出。我是個快言快語的直性子。
我,我……
那個婦女臉上好尷尬。
一看是從鄉下來的。一個臉蛋曬得泛紅的小女孩跟在婦女身邊,緊緊拉住大人的手。
顯然是孩子在鬧涼粉吃。
我忽然有些後悔剛才的奚落話。
那,我給你三分錢,來半碗吧?
好吧,來,過來坐下吃,小姑娘。
小女孩依然怯怯的,不敢動。
我用碗舀上大半碗,端給婦女。
大姐經常到縣城來?我有事沒事特意搭話。
是啊,均村人,來給女兒送衣物呢!
哦?在洪門上學?
是的,在平川,念高中哩。成績蠻好,我就指望她給我考個學校。
明顯的是指考大學。可婦女說考學校,謙虛著呢。也說明,那個時候考個大學多麼的難。
婦女沒有養到男孩,連續養了四個女兒,政府強迫她去做了結紮手術。老公開始對她不好,天天去茶館喝茶,村裡人也處處給她家使絆子。女人心裡有很多委屈,但她不屈不撓,靠自己掙錢,繳女兒到高中。這次,她給女兒送了熱天的衣物和伙食錢,身上只有三分錢了。
那你怎麼回去?總不可能走回去吧?均村那麼遠。
那不至於,先買好了回均村的班車票哩!婦女笑笑。
我以為與這個婦女就此一面之緣,今後不會再見了。“西施”賣個關子。
你意思是,以後還有故事?
可不是?
現在,我得幫女兒去賣涼粉了,下次再與你講吧!
好吧!我只得退出她家。我是莫名而來的。
記得來浮橋吃碗涼粉,不收你錢哦!
好的!我懷著有些惘悵又期待的心情出來,心裡尋思,還有什麼故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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