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之韻》第十集 多面詞人

《宋之韻》創作歷經13年,縱橫20餘省,行程10萬多公里。由中國頂尖紀錄片人聯袂奉獻。她秉承了《唐之韻》的一貫風格,全片以詞人和流派為分集,但她沒有停留在文字解析的層面上,而是更關注那些作詞的人——關注他們的喜樂哀愁、他們的沉浮榮辱、他們的家國情懷,以及他們對時代深沉的溫情與眷戀。

導演:康健寧 編劇:樊修章

解說:高峰 作曲:張大為



《宋之韻》第七集 曠世奇才(下)已丟失


解說詞

賀鑄原籍文士輩出的紹興,生長在河南輝縣百泉,是京劇《賀后罵殿》裡,那個賀後的孃家晚輩人,又自稱是晚年隱居鏡湖的盛唐詩人賀知章的後裔。據說他相貌奇醜當時人稱他賀鬼頭。按他的社會地位和社交圈子,他本來應當在官場一帆風順。可惜他生性高傲,任俠尚氣,不管什麼達官貴人,話不投機就敢叫人下不了臺。於是他一生不得志,只做過幾任小官。不過,他的詞名在北宋後期倒是有口皆碑的。既然他以豪俠自命,又曾擔任過武職,四十歲以後才改任文官,這就使他對生活的開掘,要比別人廣一些。

他在《六州歌頭》這首詞中說,“少年俠氣,交結五都雄。肝膽洞。毛髮聳。立談中。死生同。一諾千金重。”年輕時有一股俠客的義氣,結交的都是通都大邑的傑出人物。與人肝膽相照,路遇不平,立時就能怒髮衝冠。哪怕跟人站著說上一會兒話,只要說得投機,就能一諾千金,甚至以生命相許。

“推翹勇。矜豪縱。輕蓋擁。聯飛鞚。斗城東。轟飲酒壚,春色浮寒甕。吸海垂虹。”公認是最勇敢的人,自己也以狂放不羈自豪。一出來就車馬一大群,在京城裡並駕而行,在酒店裡起鬨狂飲,一甕一甕的酒一飲而幹,就象長虹吸海一樣。在另一首《小梅花》中,他慷慨悲歌“縛虎手,懸河口,車如雞棲馬如狗。白綸巾,撲黃塵,不知我輩可是蓬蒿人?衰蘭送客咸陽道,天若有情天亦老。”手能縛虎,口若懸河,一個能文能武的英雄人物,坐的卻是雞窩一樣的馬車,駕車的馬小得像狗。我輩豈是普通人,怎麼就在黃塵中奔走找不著出路呢?

賀鑄這一類詞在北宋算是鳳毛麟角,而對南宋一些詞人,象辛棄疾和辛派詞人則有示範作用。賀鑄堪稱北宋第一的,還不止這個——

《搗練子》

砧面瑩,杵聲齊,搗就征衣淚墨題。

寄到玉關應萬里,戍人猶在玉關西。

《搗練子》

邊堠遠,置郵稀,附與征衣襯鐵衣。

連夜不妨頻夢見,過年惟望得書歸。

邊境上有徵人,內地就會有思婦。唐代的邊塞詩人,就擅長寫這種思婦題材。邊塞詩是唐詩中最耀眼的一朵奇花。宋代由於對外總是妥協投降,根本沒有創作邊塞詩詞的氣魄。因而賀鑄這幾首寫思婦的詞與前面介紹的范仲淹的《漁家傲》一樣,就顯得特別珍貴。不過,這兩首詞與唐詩相比,畢竟缺乏震撼人心的力度。

上片說,妻子給駐守邊疆的丈夫寄衣服,“寄到玉關應萬里”,寄到玉門關就是千里萬里,而況丈夫出了玉門關,還有千里萬里。這實際就是說,能不能寄到根本沒有把握。下片則說“連夜不妨頻夢見”,就算天天晚上都能在夢裡相見,那也是空的,今年又白等了一年,音信全無。“過年惟望得書歸”但願過了年能有信寄回來。詞中展示的,只是一絲無可奈何的悲哀。而李白的《子夜吳歌》則說:

長安一片月,萬戶搗衣聲。

秋風吹不盡,總是玉關情。

何日平胡虜,良人罷遠征。

就連妻子思念出征的丈夫,也要感嘆一聲,“何日平胡虜,良人罷遠征”,也帶幾分英雄主義的氣概。

賀鑄不光詞寫得好,詩文也很有名,只可惜多已散佚。他有一首歌頌寇準人格高大的七律,詩題說有人拿一幅寇準的畫像掛在驛舍裡,詩人看了大為感動,於是寫了這首詩。儘管賀鑄感到寇準“凜凜英風萬世孤”使他“忽瞻容貌涕洟俱”,末聯很別緻,“不煩搖扇蒼蠅去,一片寒冰掛座隅”。有寇準的畫像掛在驛舍裡,就像放了一塊冰,不用搖動扇子趕,蒼蠅也不敢過來。以此來形容寇準一身正氣,有震懾的威力,使蒼蠅似的小人不敢不有所收斂。“不煩搖扇蒼蠅去,一片寒冰掛座隅”,寫寇準的“凜凜英風萬世孤”,從側面切入,寫得可謂一筆到位,有很強的震撼力。

不過,賀鑄詞的主導風格,還是用濃麗精緻的語言,來寫用戀情的那一類。造語豔麗又顯得很典雅,這才是他最有特色的地方,下面這一首是他的代表作——

《青玉案》

凌波不過橫塘路。但目送、芳塵去。錦瑟華所誰與度。月臺花榭,瑣窗朱戶。只有春知處。

飛雲冉冉蘅皋暮。彩筆新題斷腸句。若問閒情都幾許。一川菸草,滿城風絮。梅子黃時雨。

這首詞上片寫詞人在門外看見一女子向他走來,但走到半路上又折了回去,於是他目送那女子一步步走遠,終於看不見了。然後詞人就想象,這女子可能住在哪裡呢?“月臺花榭,瑣窗朱戶”那住處一定非常幽深偏僻,大概只有春天才能找到吧。

這首詞很像現代詩人戴望舒那首著名的《雨巷》,其中一節說——

像夢中飄過

一枝丁香地

我身旁飄過這女郎

她靜默的遠了

遠了

到了頹圮的籬牆

走盡這雨巷……

戴望舒詩中那個像夢一樣悽婉迷茫的女郎,與賀鑄詞中這個“凌波不過橫墉路”的女子,其實都是對人生理想的一種朦朧的渴望與追求。

《踏莎行》也是賀鑄的名詞——

楊柳回塘,鴛鴦別浦。綠萍漲斷蓮舟路。斷無蜂蝶慕幽香,紅衣脫盡芳心苦。

返照迎潮,行雲帶雨。依依似與騷人語。當年不肯嫁春風,無端卻被秋風誤。

這首詞借遲開的荷花起興,曲折委婉的表達出,詞人失路的悲哀。荷花開在夏天,跟春天無緣,所以說“當年不肯嫁春風”。可是因為開得晚,開在秋天,結果剛一開就已是秋風乍起,就到了凋謝的時候,所以說“無端卻被秋風誤”。在楊柳依依的回塘,鴛鴦游泳的浦口,綠萍迅猛繁殖,把荷花裹在中間,賞花人就是坐船也劃不進去。由於冷落,就連蜂蝶也不往這裡飛,荷花於是而自開自落。別人不來,可騷人也就是詞人還是來了,將謝未謝的荷花,於是悽然地望著詞人,好象說“當年不肯嫁春風,無端卻被秋風誤”。這兩句詞所表達的,比千言萬語的牢騷所希望表達的還要全面。在人生這個永遠在選擇又永遠在捨棄的過程中,當我們後悔因選擇失誤而造成不愉快,甚至是終身遺憾時,我們很自然就會嘆息一聲“當年不肯嫁春風,無端卻被秋風誤”。

下面這首悼亡詞,也是賀詞中的珍品——

《鷓鴣天》

重過閶門萬事非。同來何事不同歸。梧桐半死清霜後,頭白鴛鴦失伴飛。

原上草,露初晞。舊棲新壠兩依依。空床臥聽南窗雨,誰復挑燈夜補衣。

詞人在蘇州有一處舊居,後來妻子死在這裡,他也就離開了。一年後,大概是週年祭回來掃墓吧,“舊棲新壠兩依依”,舊居和新墳都使他心情無比沉重。晚上他又睡在這所房子裡,正遇上下雨,由不得想起曾經有一回,也這樣雨聲淅瀝,妻子在一旁補衣的情景。他悲從中來,於是開始構思這首不朽的悼亡詞,說“重過閶門萬事非”,其實蘇州一切如舊,唯一的變化,就是詞人的妻子死了。因而下句說“同來何事不同歸”,這椎心泣血的一聲質問,是對往事的無法拋開,也是對眼前事實的無法接受,包含了無限的悽楚。“空床臥聽南窗雨,誰復挑燈夜補衣”,這是飽含著血淚的回憶。使讀者不由自主要隨詞人一同跌入靈魂失重的悲哀。中唐詩人元稹的悼亡詩《遣悲懷》說,“誠知此恨人人有,貧賤夫妻百事哀”是審美衝擊波至今沒有減弱的名句。我們還會想起蘇軾的悼亡詞來,詞是說的正是“貧賤夫妻百事哀”——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淒涼。

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唯有淚千行。

詞中相顧無言的細節,是最為震撼人心的。賀鑄這首詞,其震撼人心之處,也就在“空床臥聽南窗雨,誰復挑燈夜補衣”的細節描述。

《鷓鴣天》

重過閶門萬事非。同來何事不同歸。梧桐半死清霜後,頭白鴛鴦失伴飛。

原上草,露初晞。舊棲新壠兩依依。空床臥聽南窗雨,誰復挑燈夜補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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