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朝劉宋入主相府的彭城王劉義康生平概述

一年冬天,南朝宋文帝端坐宮中,品嚐進貢的甘蔗,連連搖頭,覺得這甘蔗的形狀和味道都非常差勁,便當場表示不滿。在坐的宰相連想都沒有想就說:“今年的甘蔗也有上品。”並立即派人去相府取來,上品果然是上品,就連外形都比皇上吃的要長三寸,味道就更不用說了。上等的貢品進了相府,劉宋文帝是什麼心情,不得而知,這位

宰相的專權和率真卻可以窺豹一斑,他就是劉宋武帝的第四子、文帝的兄弟——劉義康。

官居方面 性好吏職

東晉末年,劉裕大權獨攬,久有異志,其子弟紛紛出守要鎮,兵權在握。劉義康在元熙二年(公元420年)就出任豫州刺史,時年12歲,接著又領司州刺史。永初元年(公元420年)劉裕代晉建宋,劉義康受封為彭城王,進號右將軍。永初三年,他先後出守南豫州、南徐州。劉裕死,過了數年,文帝劉義隆即位,劉義康進號驃騎將軍,加開府儀同三司,旋於元嘉三年(公元426年)都督荊、湘等八州軍事並任荊州刺史。劉義康自從少年為官,在這種長期官居一方的經歷中成長起來,他依靠劉湛、范曄、謝曜、謝述等人的忠心輔佐,成為獨當一面的朝廷要員。在他的一群幕僚中,感情深厚、關係最為密切的還是劉湛,二人不僅命運息息相關,性格也有諸多相似之處。

劉湛,字弘仁,南陽人,博覽史傳,不尚浮華,通曉前代典章,頗有才幹,但剛愎自負,氣量狹窄。劉義康出為豫州刺史,以劉湛為長史,由於年幼,州府事務全由劉湛決斷,劉義康進號後將軍,劉湛隨府遷轉,二人合作經年,十分默契。

劉湛精於吏道,用法剛嚴,劉義康性好吏職,聰察強幹。劉義康開始獨立理事就對細節和技術問題表現出一種偏好和天賦,長期發展的結果使他在處理文案上極為老到和純熟,而且令行禁止,風格肅厲。這對於一個地方官員來說是無可厚非的,何況劉義康在任期間興利除弊,不乏善政,治內肅然,口碑尚不錯。元嘉九年(公元432年)至十七年(公元440年),他曾以宰相身份兼領揚州刺史,仍然保持著這一風格。一次,三吳地區遭受水災,谷貴民飢,劉義康讓沈亮提出救濟措施,而且立即付諸實施,表現出一種嚴肅認真的態度。

南朝劉宋入主相府的彭城王劉義康生平概述

劉湛雖然博覽書籍,但他不寫文章,不好談義。這一點與劉義康十分相似。劉義康則淺陋少文,素無才學,做了宰相也沒有什麼改變。一次,文士袁淑登門拜訪,交談之中劉義康問到他的年齡,袁淑回答:“鄧仲華拜袞之歲。”劉說:“我不認識。”袁淑又說:“陸機入洛之年。”劉同樣一無所知,不禁有些惱怒:“我沒有讀書,你就不要講些文縐縐的話來!”袁淑只好免開尊口。他心想,喜好引經據典,講究談吐優雅,本是十分自然的事情,況且鄧、陸二人又遠非無名小輩。鄧仲華即鄧禹,東漢大臣,24歲拜為三公;陸機是三國、西晉時期著名的文學家,吳亡入洛,也是24歲,以兩人的典故打比方,劉義康居然顯得這麼尷尬和無知。不久,袁淑被任命為司徒祭酒,並深受禮遇,但此後兩人隔膜很深。

聰察強幹的吏才和極度貧乏的文化涵養相結合,容易產生出政治上的目光短淺和進退失據,這一點成為劉義康日後為相卻被貶出京城的深層次原因。那一日,僧人慧琳奉旨前去察看,劉義康問:“依大師看,弟子能否還朝?”慧琳聽罷良久無語,只是長嘆一聲:“可惜你不曾讀上幾百卷書!”劉義康亦點頭長嘆,已後悔莫及。此是後話。

永初三年(公元422年),劉裕病故,遺命傅亮、徐羨之、謝晦、檀道濟、王弘輔佐少帝劉義符。然而,17歲的少帝信任群小,遊晏無度,景平二年(公元424年)為徐、傅等人先廢后殺。同年,他們又殺劉義真,迎立文帝劉義隆,改元永嘉。徐、傅同掌國政,尤為專橫、謝晦則出任荊州刺史。手握重兵。面對異姓專權的局面,文帝自然不能無動於衷。元嘉三年(公元426年),文帝藉口廢立之事殺傅亮,並逼迫徐羨之自殺,同時安撫檀道濟,使之為己所用。不久,文帝親率大軍西討謝晦。在這場鞏固政權和強化皇權的鬥爭中,文帝感到有必要藉助家族的力量。於是,18歲的劉義康被任命為荊州刺史,並與老臣王弘一起坐鎮建康。

謝晦不善於臨陣作戰,一敗塗地,他自己也被綁送建康處死。聰明美麗的彭城王妃披頭散髮地趕來與父親訣別,痛哭失聲:“阿父,大丈夫當橫屍戰場,奈何狼藉都市!”人情在政治面前顯得無比的脆弱,彭城王妃救不了自己的父親,彭城王劉義康也同樣救不了自己的岳父。

謝晦平定,王弘兄弟實有大功,王弘以錄尚書事領揚州,權勢顯赫,文帝也對他恩寵有加。不過,一個王朝在建立之初就有被異姓顛覆的危險,後繼者不能不慎。此前此後,王弘早就多次被人勸說或暗示,勸說者中有范曄的父親範泰、平陸縣縣令成粲,二人勸說的內容基本一致:天道忌盈,理當自損;彭城王劉義康應該入朝輔政。王弘有鑑於徐、傅諸人的結局,當然知道這些話的含義和份量。元嘉五年(公元428年)王弘以大旱上表引咎遜位,元嘉六年又上表陳請彭城王劉義康入朝,還要求解除他自己的揚州刺史的職務。文帝終於同意了王弘上表的部分要求,就在這一年內,劉義康從荊州來到建康,代為司徒,與王弘二人分錄尚書事,從此劉義康開始了他十多年的宰相生涯。

入主相府 獨斷專行

當時的宋朝政治上層情況是這樣的:王弘錄尚書事兼揚州刺史;王弘的兄弟王曇首任兼兩宮,很受親信。劉義康雖與王弘並錄尚書事,但怏怏不樂,又想兼領揚州,更嫌王曇首居中分權,很不愉快,王曇首想改任吳郡,文帝優詔不許,當時王弘又體弱多病,屢求遜位,雖然王弘恭敬謙和,劉義康並不滿意,他對賓客發洩自己的不滿說:“王公久病不起,神州哪能臥而得治!”王曇首又勸哥哥減少一半府兵,配送義康,義康才面露喜色。元嘉七年,王曇首故去,元嘉九年,王弘辭世。從此,劉義康兼領揚州刺史,大權獨攬。

人的性格是很難改變的,劉義康並沒有因為角色的轉換而變換理政的方法,他獨攬相權後,仍把地方上的一套管理經驗照搬過來,繼續像一名小吏那樣管理國家。他氣量狹小,委瑣不堪,喜歡在具體問題上糾纏不休,並喜歡躬親細務,包攬一切。劉還喜歡炫耀自己的聰明,尤其是他有過人的記憶力,凡遇稠人廣坐之機,他必定要賣弄一番這一本領,實在缺乏宰相風度和氣量。

在用人方面,刀筆幹練者多受其恩遇。當時的一流高門有琅琊王氏:王敬弘性恬靜,樂山水;王球簡貴勢,不交遊,筵席虛靜,門無異客,官居選職,不看求官書疏,而銓衡有序。劉義康卻對劉湛說:“王敬弘、王球之徒,能幹什麼呢?不過生來富貴,懂得什麼!”王準之通曉前代禮儀典制,有問必答,劉義康又深有感慨:“何須高論玄虛,只要有兩三位王準之,治理天下就足夠了。”那麼王準之為人如何呢?他風雅不足,性情狷急,不為當世看重。當然,也有例外的情況,劉義康為相時大量蒐羅人才,也有一些心性通達、文采斐然的名士進入相府。比如謝惠連、謝述等。

元嘉七年(公元430年)謝惠連為司徒彭城王劉義康的法曹行參軍,劉修東府(即相府)城時挖出一座古墓,將死者重新安葬,謝惠連奉命撰寫祭文,文詞甚美。唐朝詩人李白在《春夜宴從弟桃花園序》中寫有這樣的句子:“群季俊秀,皆為惠連”。可見謝惠連在他心目中的地位。至於謝述,他曾任劉義康的驃騎長史,義康入相後又為司徒在長史,轉左衛將軍。他為官清簡,私無宅舍,義康對他很是敬重。但是,這些人在相府的地位遠遠不及劉湛之流。例如顧琛為人恭謹審慎,劉義康引他入府,想委以腹心之任,顧因為不能承事劉湛,很快被排斥出府。

如果問題僅僅停留於能不能成為名垂青史的一代名相,那麼悲劇也許還不會發生,當不好宰相也無所謂,不是照樣做皇親國戚?但是劉義康已經走得太遠了:獨斷專行越來越嚴重。這既有性格上的原因,也有認識上的原因:他把君臣之禮與手足之情混為一談。文帝體虛,常常發病,劉義康晝夜入侍,盡心盡力,但他以為手足之情至上,因此率性而行,毫無君臣之顧忌和應有的防範。文帝生病期間,凡政事他全都一手包辦,所上表奏,無不批准,方伯以下,一手委任,朝中才智之士,也被他引入府中,噓寒問暖,為己所用,但必須俯首聽命。

擔任過司徒長史的庾登之,出身於東晉大族庾氏,他性情剛烈耿直,遇事每陳己見,惹得劉義康很不高興,庾也就順理成章地被驅出相府,後出任吳郡太守。相比起來,顏延之膽量更大,顏在當時的文壇上佔有一席之地,他疏狂放誕,當眾指責和諷刺當朝權要:“天下之事紛繁複雜,哪裡是一人之智所能獨自了斷的!”當然,他的結局也就可想而知了。

在殺伐決斷上,劉義康犯的最大錯誤是擅殺檀道齊。檀智勇雙全,才具非凡,南征北戰,效命疆場,為抵禦北魏進犯、保衛劉宋江山立下了汗馬功勞,在軍隊中威望甚高,當時出鎮豫章(今江西南昌)任江州刺史。領軍將軍劉湛貪戀權位,總擔心檀與己不合;劉義康則擔心體弱多病的文帝一旦駕崩,檀不可複製。元嘉十二年(公元435年),文帝病重,北魏南侵,檀道濟受召入朝。元嘉十三年(公元436年),文帝再次病危,劉義康矯詔召入檀道濟,收付廷尉,並其子一起誅殺,這位忠勇的將領含冤而死,臨終前喊道:“你們居然親手毀掉自己的萬里長城!”

劉義康誅殺檀道濟是基於自己對劉宋皇室和政權的考慮,這一點勿庸置疑,不僅如此,他做許多事情都是出於這種考慮,但他不該繞過皇權,甚至忽視皇權。專制君主需要丞相為他分憂,但絕不需要分權,皇權面前哪有兄弟?東晉一朝皇帝垂拱 、門閥專政的時代已經過去,南朝正是君主專制逐步恢復和走上正軌的時期,劉義康威福自擅,犯下大忌,卻不知收斂,照樣我行我素,且大權在握,個人貪慾也不可避免地潛滋暗長,越來越無所顧忌,他曾經私置僮僕6000多人而不上報;四方貢獻,上品送到相府,次品才進入皇宮,甘蔗的故事就是一個鮮明的例證。

正如他的鮮明個性一樣,劉義康處理相府公務也有自己的特色:相府門外每天都是車水馬龍、門庭若市,來求見的人絡繹不絕,即使來者位卑人微,也一樣可以榮登相府,他都親自接見。同時,他也選拔了一些優秀人才,例如沈演之在地方居官稱職,被其闢為司徒左西掾。元嘉十二年東方諸郡發生水災,百姓饑饉,劉義康派出沈演之等人巡行拯恤,百姓深蒙其惠。劉義康欣賞他們,但最終還是選擇了劉湛等人,並在劉湛等人的扶持下走上了一條危險的道路。

矛盾激化 貶出京城

劉義康為相十年,帝相矛盾不斷暴露和激化。

謝靈運是東晉名將謝玄之孫,與謝晦同出於陳郡謝氏,自劉宋建立以來因為未受重用一直鬱憤滿懷,在永嘉太守、臨川內史任內放蕩不羈;不理公務,每日遊山玩水,談禪論道,受到官員的彈劾和收捕,竟然興兵叛逆,不過很快被擒。廷尉認為依法應處以斬刑,文帝愛惜謝氏的文才,只想免除他的官職,劉義康堅持己見,要求嚴懲,最後的處理結果是免其一死,貶往廣州。在處理謝靈運的問題上,君臣二人似乎都作了一些妥協,但是接下來的事情和人物就沒有多少妥協的餘地了。王球的侄子王履不聽王球的訓斥,一向忠心依附於劉湛和劉義康,從大將軍從事中郎遷轉為太子中庶子,王履哭求劉義康表示不願離開,文帝雖然答應了王履和劉義康的要求,但是開始對劉義康懷恨在心。過了不久,一樁大事——殷劉之爭爆發了,這件事決定了兄弟間反目成仇,也決定了劉義康被逐出京城的命運——

殷景仁祖籍陳郡長平,少有大量,司徒王謐對他很是賞識,招為女婿。殷景仁與劉湛素來要好,兩人曾與王華、王曇首同為侍中,文帝稱四人為一時之秀。后王弘、王華、王曇首紛紛故去,殷引劉還朝共參朝政,殷為尚書僕射、劉為領軍將軍,兩人地位相當,相安無事。後來,殷的官職晉升,劉憤憤不平,知道文帝極為倚重殷僕射,於是深結劉義康,想以宰相之權排擠殷。元嘉十二年(公元435年),殷又遷中書令、護軍將軍併兼任僕射,還加領吏部,劉湛更是氣憤不已,於是動員劉義康多次在文帝面前詆譭殷,仍一無所獲,文帝對殷越發寵信。殷對親友嘆息說:“當初引他進朝,誰知他會食人!”於是稱病,請求解職,文帝不許,讓他回家養病。鋌而走險的劉湛要派人劫殺殷,文帝又讓殷住進鄢陽公主府第,以此為護身符。殷就在這種安寧的環境中養病五年,暗中與文帝互通消息,無人知曉。

劉湛原是劉義康的府佐,現在二人又走到了一起;殷景仁則與文帝心心相印,他曾密奏文帝,指出相王(劉義康為彭城王)權重,非社稷之福,文帝深以為然。因此,從某種程度上說,劉湛與殷景仁的矛盾其實就是文帝兄弟的矛盾。

自此,朝臣大都圍繞殷、劉分成兩派:親殷氏者不得入劉氏之門,親劉氏者不登殷氏之戶。一時之間,黨同伐異,劍拔弩張。一次,劉敬文(劉湛的門徒)的父親不明白當時形勢,前去拜見殷景仁,請求牧守一郡,劉敬文馬上向劉湛請罪:“老父悖謬,向殷氏幹祿,都是敬文愚,以致如此,合門驚懼,無地自容!”雖不乏奸諂之詞,但卻反映了當時的政治風雲。

賓客門徒的推波助瀾,使帝相間的矛盾不斷深化,兄弟二人已是話不投機半句多。元嘉十三年(公元436年),義康想以司徒長史劉斌擔任地位非常重要的丹陽尹,假意說他家貧,文帝不客氣地打斷了劉義康的話說:“那就讓他擔任吳郡太守!”(吳郡是揚州一郡,與丹陽同屬富庶之地)不久,文帝自己選用了何尚之充任丹陽尹。會稽太守羊玄保求入京師,劉義康又想讓劉斌繼任,文帝當時並無準備,為了不給劉義康機會,倉猝答道:“我已經選用了王鴻。”文帝已經不再信任劉義康,而且在一點一點地減弱或消除宰相的勢力,自元嘉十六年(公元439年)秋天起不再駕幸相府,劉義康雖然升為大將軍,權勢好像在繼續增長,但第二年就成了孤家寡人,大將軍的名號頗有些“將欲取之,必先予之”的意味。就在這一年,文帝又以另一個兄弟劉義恭為司空,顯然是要牽制劉義康。

山雨欲來風滿樓。劉義康的“俱樂部”成員並未意識到冰山悄悄融化的嚴峻現實,他們一往無前,孤注一擲,劉湛自然是最為積極的一員。文帝病重,太子當時年幼,劉湛等人遂一致鼓吹繼位之君一定要年富力強。一天,文帝幾乎不治,讓劉義康準備顧命詔書,劉義康回來的時候淚流滿面,把情況告訴了劉湛和殷景仁。劉湛當即申明:“時勢艱難,幼主不堪大任。”殷沉默不語,劉義康也沒有什麼表示。但是孔胤秀等人已經急不可耐了,他們瞞過劉義康,向尚書儀曹索要東晉鹹康(公元335年——公元342年)末年立康帝的檔案材料(東晉成帝無嗣,其弟即位,是為康帝),其意圖昭然若揭,彷彿劉義康皇袍加身,只是早晚的問題。可惜的是,文帝病癒了!文帝病癒後,風聞上述各種事端,不能不提高警惕,加強防範,最好的方法當然是先發制人,一勞永逸。

元嘉十七年(公元440年),自從依附劉義康以來就不被文帝信任的劉湛敏銳地感到前景不妙,他對親信洩氣地說:“今年必敗。”但仍不放棄最後努力,想借母親去世的機會,埋伏甲兵,只等文帝前來弔唁立即動手,不料還未實施就已經被洩漏出去。劉湛已經山窮水盡,無計可施。十月的一天,文帝調虎離山,先令劉義康入宮,在中書省待命。晚上就開始秘密收捕劉湛等人,青州刺史杜驥在宮中佈置兵力以備非常。稱病多年的殷景仁拂拭衣冠,從舞臺的暗處走了出來,誅討處分,由他全權負責。事情幹得乾淨利落,等劉義康得到朝廷通告,宣佈劉湛一干人等的罪行時方知大勢已去,四面楚歌,只好上表遜位,出鎮江州。劉湛伏誅,王履等人或廢或徙。這一次突然的政治事件不知牽動多少人的前途和命運,遊離於兩派之間的,挺身擁護朝廷的,遠離鬥爭中心的都免於大難,甚至加官進爵。劉義康的門下不管是真心效忠的還是趨炎附勢的,一片悽惶。誅殺劉湛的這一天晚上,王履驚恐萬分,赤腳跑去哀告叔父王球,王球先命人給他找來鞋穿上,又溫酒招待,然後對他說:“平常我是怎麼跟你說的?”王履不敢回答,王球神色從容:“有叔父在,你怕什麼呢?”文帝也因為王球的緣故寬大處理,王履免去一死,廢黜回家,只有戴法興的遭際十分奇特,劉義康對他大力提拔,又任命他為自己的記室參軍,戴居然輕鬆過關,以後成為孝武帝的重臣。

十年一覺揚州夢,轉眼繁華成煙雲。劉義康臨行,想起了謝述,他嘆息道:“謝述唯勸我退,劉湛唯勸我進,述亡而湛存,我也因此獲罪於上。”文帝也有同樣的看法,他說:“謝述如果還在,義康必定不至如此。”

從建康到豫章(江州治所,今江西南昌),千里迢迢,漸行漸遠。劉義康黯然神傷,從今而後,人身都將失去自由,更遑論其他,奉命領兵防守自己的蕭承之就走在身邊,值得一提的是蕭承之的兒子蕭道成也隨父南行,他就是後來的南齊高帝。

劉義康已經被廢,但他的影響在其家族兄弟中卻一直存在。元嘉十七年(公元440年),劉義恭為司徒、錄尚書事、侍中、領太子太傅、都督揚、徐、兗三州,二十一年(公元444年)又進號太尉,領司徒,有了前車之鑑,劉義恭小心謹慎,雖然總攬朝政,不過奉行文書而已,文帝十分放心;劉義季自元嘉十六年(公元439年)任荊州刺史,本來好酒,自劉義康被廢以後,遂為長夜之飲,很少醒來。文帝下詔斥責他說,這樣下去不僅有損政務,且不利身體。劉義季仍然酣縱不改,久而成疾。元嘉二十二年(公元445年),劉義季遷為徐州刺史,第二年北魏犯境,邊民擾動,劉不想以功勳自立,惟恐功高受禍,因此不作經略之計,只是飲酒。文帝再次下詔責問。二十四年劉義季就在彭城(今徐州)病死,其戰戰兢兢、臨深履薄之狀如在眼前,劉義康被逐後,文帝劉義隆就連大將軍這一職位也再不授人,南齊時,大將軍只作為一種贈官,再無實質性內容。

這已經不是一個人的悲劇了,而是封建時代家國之間、帝相之間永遠存在的悲劇。

南朝劉宋入主相府的彭城王劉義康生平概述

餘波再起 蒙被慘死

事情遠未結束。過了一段時間,龍驤參軍扶令育竟然不識時務地詣闕上書,申明兄弟情誼,請求召還劉義康。文帝大怒,將他立即收獄,又勒令自盡。文帝的態度和心思看來非常清楚。劉義康初到江州,文帝允諾的種種寬大處理待遇諸如俸祿優厚、賞賜不斷、大事通報等等並不那麼美妙。劉義康的姐姐會稽公主暗暗為義康的命運擔憂,她想為義康求情,又找不到機會,好不容易文帝前來看望,公主在宴飲之時伏地下拜,泣不成聲,文帝急忙扶起,詢問緣故,公主說:“車子(義康小名)暮年,恐陛下難容,今天我特意為他請命,求陛下開恩。”說罷悲從中來,難以自制,文帝也潸然淚下,他指蔣山發誓:“我絕無那種想法,如果違背今天的誓言,就是背叛高祖。”還令人將沒有喝完的酒封送劉義康,並附上這樣一句:“會稽姐姐宴會時想念兄弟,餘酒特意封送給你。”會稽公主深為文帝敬重,家事大小都要詢問她的意見,西征謝晦,會稽公主曾總攝六宮,留守建康。公主凡事不如意就要放聲大哭,文帝又有幾分懼她,不過在劉義康這件事上,會稽公主也就只能做到這一步了。

元嘉二十二年(公元445年),又發生了太子詹事范曄等人的謀反案件。有關官員上報:“義康結朋樹黨,包藏禍心,陛下仁愛,保其爵位,其人仍然不思悔改,不念恩德,理宜削奪王爵,收獄問罪。”舊恨未除,又添新仇,劉義康僅得免去一死,和子女一起廢為庶人,削去名籍,貶往安成郡(治所在今江西安福縣東南),並以寧朔將軍沈邵領兵防守。這次案件牽涉人員繁多,頭緒複雜,其參加謀反的主要黨羽有:

孔熙先:博學多才,文史、星算、醫學無不兼善。其父孔默之曾任廣州刺史,因為貪贓枉法收付廷尉,執政劉義康出面交涉,孔默之得以免除一死。孔熙先對此滿懷感激,力圖報答,成為這場以擁立劉義康為主旨的未遂改變中的主要組織者和策劃者;

范曄:義康府舊僚,與義康感情深厚,生性狂放。元嘉九年,彭城太妃(義康之母)去世,僚故齊集東府舉辦喪事時,范曄、王深、王廣卻在夜中酣飲,打開窗戶以聽輓歌為樂,劉義康大怒,將範左遷宣城太守,不久,又遷為長沙王義欣鎮軍長史。其嫡母隨兄居住,不幸故去,范曄遲遲不去奔喪,上路的時候又攜妓相隨,嚴重違背了人倫禮法,為御史中丞彈劾,文帝因為愛其才能,不加罪責。後經孔熙先幹旋,最終使劉義康與范曄和好。因此范曄參加謀反,還有官場失意的一面。

謝綜:謝述之子,范曄的女婿,其弟謝約又是劉義康的女婿,謝綜時為大將軍記室參軍,故隨同劉義康南下。孔熙先交好范曄,使劉、範二人和好就是以謝綜為媒介。孔熙先素善天文,認為文帝當死於非命,禍由骨肉相殘,江州應出天子,此事應該應在義康身上。謝綜為孔煽動,又加之滿門與劉義康關係密切,遂有酬報之心。

仲承祖:大將軍府史,感念舊恩,潛結腹心,早有異志,又結好孔熙先、徐湛之,併為義康致意於蕭思話(時為雍州刺史)。

法略道人:為義康恩養,感激圖報,還俗改名,任寧遠參軍。

法靜尼姑:亦為義康恩遇,又與豫章人胡遵世情好甚密,法靜南下,孔熙先派婢女採藻帶上圖讖隨行,法靜回來,劉義康派她們送給孔熙先銅匕、銅鑷、袍段、棋奩等物,孔熙先擔心謀劃洩漏,殺掉採藻。

許耀:法靜的妹夫,領兵宿衛殿省。孔熙先曾為他治過病,遂互相往來,許為內應。

徐湛之:時為丹陽尹,素為義康所愛,雖為舅甥,恩過子弟。他曾致信范曄等人:“臧質、蕭思話都受大將軍厚愛,定無異心,不怕兵力不足,只是莫失良機。”徐湛之、孔熙先、范曄還預先署官:徐為撫軍將軍、揚州刺史;曄為中軍將軍、南徐州刺史:孔為左衛將軍,其餘都有任命,凡是不附義康的都列上死亡名單。在策劃過程中,為加強宣傳、團結同黨,還預作檄文、假造書疏,才華橫溢的范曄在這方面出力甚多。

元嘉二十二年(公元455年)九月,徵北將軍劉義季、右將軍南平王劉鑠出鎮,文帝將在武帳岡為他們祭道餞行,范曄等人約好在該日發難。那一天,許耀隨侍文帝,扣刀目示範曄,范曄低頭不敢看他,人群很快散開,孔熙先精心組織的一次政變宣告流產,十一月徐湛之首先告發,孔範諸人紛紛落網,一律問斬。

寒風蕭蕭,軟禁之中的劉義康倍感淒涼和鬱悶,最後的一線希望已經破滅,劉拿起書本,讀到淮南王劉長的事蹟,不禁如夢方醒,廢書長嘆:“前代已有舊例,我遭罪也是在情理之中!”西漢淮南王劉長是文帝劉恆的兄弟,自恃兄弟之情,驕縱不法,最終被文帝以一種巧妙的方式除掉。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元嘉二十四年(公元447年),豫章人胡誕世、胡茂世(與前面提到的胡遵世是兄弟),前吳平縣縣令袁惲等人謀反作亂,又想擁戴劉義康。輔政大臣、太尉兼錄尚書事劉義恭上表,建議把劉義康貶往廣州偏遠之郡,文帝欣然同意,由於沈郡病死,監護乏人,因而未能實施。元嘉二十七年(公元450年),劉宋北伐失利,北魏乘機南進直至瓜步(今江蘇六合),準備渡江攻取建康,朝野震動,急調兵力嚴陣以待,魏軍才於元嘉二十八年(公元451年)春正月班師。在此期間,文帝實在害怕又會有人擁護劉義康作亂,內憂外患,將不堪應付。太子、尚書僕射何尚之、劉駿(劉宋孝武帝)等人都作如是想法,文帝決定痛下殺手。

元嘉二十八年(公元451年)正月,天氣依然十分寒冷,中書舍人嚴龍遠道而來下達詔書,並帶著準備好的毒藥。劉義康不肯服藥自盡,他說:“按照佛教教義,自殺以後不能再得人身,只要不服藥,隨便處置。”於是,嚴龍命人用被子將他矇住,使其窒息而死,時年四十三歲。劉義康死後,文帝以侯爵的禮儀將他下葬在安城。兩年後,文帝為太子劉劭所殺,隨後江州刺史劉駿起兵,是為孝武帝。孔熙先的星象預測沒有錯,只是沒有應在劉義康的身上。

劉義康“照不窺古,本無卓爾之姿”,② 見《南史》卷3,《宋本紀下第三》“論曰”。可勝方面之職,不堪擔當大任。不過他為相十年,雖無驚人政績,但對民負責還是值得肯定的。據《宋書》記載,有民間為劉義康所作的《讀曲歌》為證,歌雲:“死罪劉領軍(劉湛),誤殺劉第四(劉義康排行第四)。”此歌證明他在百姓心中是有一定地位的。

劉義康不識大體的另一原因是:“徒見昆弟之義深,未識君臣之禮異,此以家情行之國道,主忌而猶犯,恩離而未悟,致以陵逼之愆,遂成滅親之禍。”②而且由此拉開劉宋和整個南朝骨肉相殘的惟幕,給後世留下值得深思的家國問題。

三國時襄陽龐德公對劉表說:“假使周公與管叔、蔡叔同處茅屋之下,飲藜藿之羹,哪有後來的災難?”管叔、蔡叔同為周公兄弟,奉命監視商朝舊民,後來造反被周公所殺。義康之死,如出一理。人倫、天性在權力的屠刀下終歸化為烏有,這種封建社會的慘劇,不能不令人悲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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