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前故事

阿仔

来自小九

睡前故事

小九曾经告诉我,一个人的精神世界是很辽阔的。 --篮球小子

阿仔姓阿,单字一个仔。

阿仔似乎没有四肢和躯体,唯一让人看得见的,就是那张形容怪异的脸。

人人都知道那个废砖砌成的巴掌大小的窗户口里嵌着一张瘦骨嶙峋的脸,脸上画着一双又扁又窄的眼睛,眼睛里的漆漆黑色,把他本来就寡淡疏离的面相分剥的支离破碎。

支离破碎的阿仔长久的在窗口张望着,目光像破旧不堪的阶梯,磕磕绊绊的沿着摇摇欲坠的窗棂向外延伸。有时脱掉了皮的货车吱吱呀呀的从阿仔面前吭哧着移过去,卷起的朦朦胧胧的泥尘犹疑不定的落地后,露出的还是那蹒跚却遥遥前进的凝视。

似乎与卖一张张印着五颜六色艺术字的硬壳电影票相比,无休无止的视线的攀爬才是阿仔的正职。

镇上放电影的场子是阿仔家的,也是阿仔一个人的。阿仔卖的电影票很特别――每一张都是阿仔自己画的,每一张上的画的都不一样――即使是同一部电影。阿仔的电影票也便宜的唬人,一块钱能让一对甜甜蜜蜜的小情侣从上午坐到晚上。加上中场休息的空,也能看上四五个片子。不过镇上的人倒没有泡在电影场子里的习惯――不是说他们嫌弃那场子里的皮椅都露出了发霉的馅儿,也不是他们对嗤嗤啦啦的大音箱和花泱泱的银幕心怀不满――他们只是单纯的觉得电影场子里的片子无聊的紧。大段大段的留白和屏幕的切换暗示着片子正在不断前进,但究竟在那昏暗污浊的灯光亮起之前演绎了一个怎样的故事,他们是无论如何也憋不出来的。镇上的人看电影就图个唠嗑的乐子,阿仔的电影讲不响,拉扯不尽兴,镇上的人自然就懒得去跑那一趟腿了。

也有心地善的人巴巴的跑到阿仔的小窗户口前苦口婆心的劝他。譬如把片子换换啊,打架的、逗乐子的乡亲们都乐意看呀;把电影场子卖掉在镇中心建个小点的也比现在赚钱多呀……不厌其烦的能嘟嘟囔囔一大堆。但是阿仔不乐意听。他腮边深陷下去的那层薄薄的皮肉总会像吃了东西一样在眨眼间用力的鼓起来,摇摆着的目光“嗖”的一下缩回来,下一秒就变成锐利尖刻的刀剑刺向劝说者。

“我的电影!”阿仔的声带像是被仔细灼烧过的沙石,粗砺的怕人。

开始时劝说的人们还听不太清晰,后来阿仔一遍又一遍地重复,这四个字才开始在小镇上传播开来。

笑柄的传播和瘟疫泛滥的速度几乎是相同的。阿仔很快就处在了一种孤立无援的境地。只不过阿仔是不在乎这些的,他的脸长年累月的贴在那个逼仄的窗口上,几乎成了一幅永不褪色的壁画。

生命几乎凝固的阿仔不知道镇上流行的骂人的话已经成了“你他妈就是阿仔的电影”。

痴迷于对远方眺望的阿仔同样也不知道,镇上来了一个有钱的投资商,正打算在主道的广场边上盖一座真正的电影院。电影院周围有卖橘子汁和爆米花的小商贩,有无数个免费的印着漂亮花纹的动物气球,有一簇簇不会凋谢的塑料花和勃勃的年轻的脸庞。

还有一个面容祥和温柔的年轻人站在宽阔的大理石窗口卖着一张张打印出来的黑白的电影票。

镇里的人终于有了一个可以看到中意片子的电影院,过足眼瘾后在路牙子旁唠嗑时,便商量着把阿仔又老又丑的电影场子拆掉。

当轰轰隆隆的推土机开到那个裂缝像爬山虎的触角斑斑纵横了四周的大屋子面前时,却没有看到阿仔那张镶在窗户上的脸。

喧喧攘攘的人们推搡着进了阿仔的电影场,却发现那块沉寂了许久的花泱泱的银幕莹莹发亮。

银幕里是阿仔。

准确的说,是年轻时意气风发的阿仔。

银幕里的阿仔的脸颊带着的点婴儿肥,鼓鼓的像是含了东西,目光清澈执拗,带着孩子的天真和稚气。

阿仔说,这是我的电影。

角落里窗口旁磨损的几乎无法移动的木轮椅上整整齐齐的叠放着一件洗的生白的长袍,似乎和银幕中的阿仔身上穿的那件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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