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鄉愁一夢牽——讀陸老的「萬言書」

文 | 阿 曼

千里鄉愁一夢牽——讀陸老的“萬言書”

題記

確切地說,這“萬言書”並非一篇結構完整的文章,它只是一些零散的閱讀筆記。但,一葉知秋,或許這種原生態的筆記,更能看出一個人的所思所想。那麼,請和我一起,走近這位遠在他鄉的前輩。

壹 跟隨了半個世紀的地圖

遠在千里之外的西安,有一位屏南鄉賢,他叫陸享童,1940年生於屏南雙溪,1961年從屏南一中畢業,考入北大中文系文學專業。自此,這個從大山裡走出來的少年,便遠離了故土,去報效更廣闊的河山。畢業後一直在陝西廣播電臺、電視臺工作的陸享童,做過記者、編輯,擔任過部主任,在新聞工作崗位上耕耘了30多年,獲得過全國特等獎、全國新聞百佳等諸多級別頗高的獎項。

千里鄉愁一夢牽——讀陸老的“萬言書”

屏南政協主席周芬芳(左)與屏南鄉賢陸亨童(右)(李銳 攝)

到此,你或許知道了,這個北大畢業的屏南人,曾是廣播電視行業裡一個春風得意的弄潮兒,卻不知他還藏著一個鮮為人知的秘密。它不是緋聞,也無關風月,而是與一件寶貝有關。這個寶貝,不是金銀玉器,而是一張破舊的地圖,一張長三尺、寬兩尺的“屏南縣政區圖”。五十多年前的一個偶然場合,他從別人那裡獲得了這張1964年由中華書局出版社內部發行的軍用地圖,他為此高興了很久。因為屏南雖小,縣內的兩百多個村落卻星羅棋佈地陣列於各處,公開發行的普通地圖比例尺小,根本無法查閱小地方。而這張地圖上,屏南的山川、溪流、城鎮與村落標註得很細,幾乎一個不落。所以,遠離家鄉的他,似乎找到了一點慰藉。從此,這個從山裡走出來的屏南人,一邊在城市裡打拼著理想和遠方,一邊珍藏著皈依靈魂的故鄉。跟隨陸老已半個世紀的地圖,因為時常被翻閱與摺疊,本已泛黃的圖紙更加破損不堪。不知被蟲豸垂涎過多少次的這張方形之紙,也就這樣跟著他從屏南到北京,又從北京到西安,成為身在異鄉為異客的陸老半生追憶的媒介。而在他的筆記裡,關於這張地圖,除了說明它的特點之外,還有這樣一句樸實的話:“……但也有例外,阿曼寫的《約會石老厝》裡的‘石老厝’就未標註,但據她所述,我在鄭家山和峭頂之間,其方位大致也能查出。兒時,我有一個親戚就居此地,故熟悉。”

千里鄉愁一夢牽——讀陸老的“萬言書”

跟隨陸老半個世紀的屏南政區圖

也許,從未遠離的我們,無法更深刻地體會他那種“此地一為別,孤蓬萬里徵”的鄉關別夢,只能想象他一次又一次在異鄉的燈火之下,尋找地圖上曾經熟悉的那些古道與村落。是的,在這種尋找中,在不斷咀嚼故鄉的名字中,時光就那麼過去了半個多世紀,曾經的少年,也就這樣白了頭。

貳 或許,這樣的記憶才是根源

在閱讀同鄉校友陳立義教授的《幸福是什麼》之後,陸老除了寫下“作品充滿愛而不逐利,如清風拂面,好雨潤物,情真意切”這22字的點評之外,還做了一段略長一些的筆記,題為《一件小事》。回憶了1961年4月他自己還在屏南一中讀書時的一樁小事:“一天,我肚子餓得不行,想回家蹭點吃的……順道,還可以看看在屏南酒廠任廠長的哥哥。從屏南酒廠飄出一股濃濃的糯米香味,我被吸引進去。啊,酒埕竹蓆上鋪滿剛蒸熟的糯米,熱氣蒸騰,糯香撲鼻。看著地上那白花花一片,讓人直咽口水,真想伸手抓它一把。在一旁的哥哥,瞪了我一眼,板著臉說:‘快回家去吧,向老孃要點吃的。這裡的東西都是公家的,別伸手!’我只好悻悻地走了……到家,老孃見我回來,說:‘就知道你今天回來是搜刮吃的,我剛吃完,給你留下一碗粥,在鍋裡溫著,自己端吧!’我忙揭開鍋蓋,一瞧,碗裡稀里咣噹的幾顆米,分明是稀湯,哪是粥啊?可飢不擇食,咕嘟幾口就吞下了肚。看見老孃背對著我,在一旁咕嘟咕嘟喝濃茶呢!後來才知道,老孃是怕我餓著,沒力氣唸書,自己不吃給我留下的。”

千里鄉愁一夢牽——讀陸老的“萬言書”

陸老和他心愛的地圖(李銳 攝)

“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無私的母愛,讓他在離家半生的歲月裡時時感到溫暖,這,便是陸老先生在閱讀“什麼是幸福”這個大題目後,聯繫自身而發出的感悟。另一方面,記憶裡家鄉的貧窮和困苦,也成為他一直以來的惦念,這些記憶為他半生在外、卻也半生關注家鄉的點滴發展,埋下了鋪墊。他為自己起的網名是“三秦遊子八閩故人”,這位遊子在除夕之夜關注家鄉的消息後,如是說:“馮驥才稱春節為懷舊的節日。懷舊,是對過往生活的一種留戀,一種對記憶的追溯與享受,一種對人生落花的撿拾。每逢佳節倍思親,但這鄉愁,是憂傷的,也是溫暖的;是懷舊的,也是新鮮的!”

叄 博學的儒雅之士

時代在前進,讀書的人越來越多。但我有種感覺,同樣的文憑等級之下,半個世紀之前那一代讀書人的含金量似乎更高。尤其是從山旮旯裡走出來的學子,在不知比別人差多少倍的條件下,他們走向祖國萬千學子渴慕的學府,這其間飽含的辛酸與不易,不是一般人可以想象。陸享童先生,便是其一。

來之不易的機會,使得上了北大之後的他更加發奮,而儒雅的人生追求使得這個山裡人不但不土,而且還涉獵甚廣。文學系的出身,造就了他深厚的文字功底和廣博的知識面,多年的廣電工作使得他懂得攝影。他熱愛書籍、音樂和書法,並在多年的浸染中,吸取養分。對古體詩,他諳熟格律與平仄,信手拈來,出口成章;對英文,他也輕車熟路,在英漢之間轉換自如……

在陸老的閱讀筆記中,有2017年12月寫給元旦即將開始的“屏南硋文化展覽”的鼓舞,和對屏南硋器歷史與傳承的自豪。提及硋器時,他侃侃而談,細緻到“硋”字的讀音,延伸到英文中“瓷器(china)”與中國(China)的關聯。在看了電視散文《筆走山水,魂系鄉愁》中屏南才女張明玉的書畫後,他讚不絕口。立春時節,他欣賞屏南攝影家張崢嶸拍攝的《臘梅傲雪笑枝頭》之後,不僅自己賦詩留言,還將其發到“北大中文同學微信群”,於是就有了接下來的北大學子們,對屏南梅花的遇見與吟詩唱和若干。

千里鄉愁一夢牽——讀陸老的“萬言書”

陸老和他收藏的屏南雙溪全景圖(李銳 攝)

網絡的便捷,使得偌大的世界成為地球村,真正實現了古詩中的“天涯若比鄰”。但我與陸老並非同齡人,也從未見過面。只因我寫雙溪瑞光塔的一篇小文下面,陸老的一段點評,使我們成為了微友。而後,我對這位前輩才有了進一步的瞭解。有時,我會在朋友圈裡看到他一如既往的用心點評;也有時候,會看到他隨性的流露,比如,在看了雙溪安泰藝術城公益油畫教育在央視英語新聞頻道/中國國際電視臺CGTN《世界觀察》首播的微信鏈接後,他在朋友圈裡留言:A small art space in a remote town is too short to enjoy.(“一個偏僻小鎮的小藝術空間”視頻太短了,不過癮!)還有時候,他也會和我聊起歌曲的欣賞,比如英文歌曲《斯卡布羅集市》,或者劉歡歌曲中的戲曲元素。你看,這位79歲的陸先生,像一個遲鈍的老人嗎?不,相反地,他的思維敏捷與博學儒雅,有時會讓你我自嘆弗如。

肆 熱心與理性並存的關注

陸老“萬言書”裡所有的筆記都與屏南有關,這與他的一句話“我是屏南的子民”恰好契合,所以他的關注,也就有作為屏南子民的一片赤子之心。幾十年中,陸老收藏了30多本屏南地方文化書籍。他珍愛這些由屏南人自己編纂的書籍,那裡面有土生土長的屏南人挖掘和整理的第一手材料,有屏南子民的吶喊與訴說。所以,他覺得親切可信,又所以,才愛不釋手。“今天,我再次翻閱《鄉土屏南》,重讀陳志華先生那篇‘序’,我的心絃又一次被劇烈撥動,我感受著屏南‘愚公們’所走道路的艱辛,也分享了他們取得成果的喜悅,……我跟陳志華先生同感,屏南‘傻瓜同志’們做了,做了一步,便是對民族、對民族的歷史和未來擔起了責任……他們日後該做的工作就更多了,我也相信,他們對更苦、更累的工作也不會停步了”。這是他對《鄉土屏南》一書編纂者的評價,濃濃的讚賞與感激,飽含在寥寥數行的點評之中。

千里鄉愁一夢牽——讀陸老的“萬言書”

陸老西安家中收藏的屏南文化書籍

對於縣裡近幾年推行的文創,遠在西安的陸老也一直在關注。他的關注是熱心的,也是理性的。關於村落的復興,經常閱讀馮驥才的文章,也時刻關注中央文件的陸老前輩,是這樣說的:“我從農村出來,是農民的兒子,退休以來,仍觀注著‘三農’問題是在所必然的。有人擔心屏南文創引領鄉村振興是否可行。我是這樣認為:從總體上看,我國仍處在人口由鄉村向城市集中的階段,農村人口外流的趨勢短期不可能逆轉。但今後人口迴歸迴流農村的現象將會大量出現,農村人口持續大規模外流趨勢正在放緩。中央一號文件中提到,實施鄉村振興戰略,就是要防止農村人口過度流失……屏南摸索出一條‘文創振興鄉村的屏南模式’,是值得稱讚的。它在屏南縣可行,但適不適合其它地區,這種模式是否可複製,則需要調查研究,結合各地實際情況而定。”

可以看出來,這位身在千里之外卻時刻心繫故土的前輩,並非一時頭腦發熱,而是對此有過思考的。在他看來,對於新生事物的探討,是自然的也是必要的,要不,摸索一詞緣何而來?只不過,你要對新生事物的發展給予一些耐心與包容,要不,發展一詞又從何談起?於是,這個從大山中走出來的老人將萬語千言匯成四個字:“繼續下去!”這看似簡單的四個字,是他理性思考後的想法,也是對摯愛的故土的滿心期待。當然,對於正在為鄉村復興而努力的屏南人來說,則是一種莫大的鼓舞。

關於“鄉愁”這個時髦詞語的所指,我一直有點模糊,而陸老是這樣說的:“過去又貧困、又苦難的舊屏南,把我們壓得喘不過氣來,害怕了,我希望這種日子早點結束,免得我們的子孫後代再受窮受難。這,就是我的鄉愁。”

忽然覺得,陸老的鄉愁,是迄今為止我聽到的最具體的表達,沒有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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