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起奮鬥,一起掙扎

一起奮鬥,一起掙扎

圖/視覺中國

一起奮鬥,一起掙扎

本文首發於總第862期《中國新聞週刊》

克瑙斯高的六卷本小說《我的奮鬥》厚達3600頁,去年出齊的德文版厚4700頁,中文版出齊的話想必也將達到可觀的4000頁。這一罕見的普魯斯特式的文學工程贏得了廣泛的認可,穩定地推動著作者的聲望在世界文壇的高漲。德國《世界報》說他“用一種激進的方式定義了當代的自傳體文學創作”,老牌的美國《新共和》月刊則把他稱作“你最喜愛的作家最喜愛的作家”——這不是誇大之辭。過去幾年,在紐約、倫敦和柏林的文學沙龍,克瑙斯高無疑是出現頻率最高的名字之一。

“奮一”講的是醉酒而死的父親和艱難的父子關係,到了“奮二”,克瑙斯高離開共同生活了八年的妻子託妮耶,告別讓他無動於衷的生活,從挪威來到瑞典,希望找到快樂,挽救停滯不前的文學事業。他在斯德哥爾摩與瑞典詩人琳達重逢並墜入愛河。大女兒很快降生,然後是二女兒,接著又是一個兒子。由於琳達還在上學,他不得不扮演居家丈夫的角色,洗衣,做飯,帶孩子,終日與尿布、髒盤子和垃圾奮戰,還要想盡一切辦法,尋找可以寫作的時間與空間。

他身高一米九,卻膽小而敏感,總是受著內心衝突的折磨。他一個人推著嬰兒車走在街上,因過於女性化的自我形象而感到沮喪。面對一盆油膩不堪的魚湯,他要鼓足勇氣,才敢向服務員投訴。當琳達被反鎖在衛生間時,由於不敢當眾踹門,他不得不穿過客廳,忍受著羞恥感的燒灼,向一位強健的拳擊手求助,請人家代為出腳,救他的女人。他總是感覺格格不入,既受縛於社會交往的壓力,又看不起瑞典中產階級的虛偽和冷漠。

書裡充滿了無盡的細節,漫長而瑣碎,一如生活本身,卻又像出色的驚悚小說,時常讓人緊張得透不過氣。“你能花20頁描寫一次前往廁所的旅程,還能讓讀者看得兩眼放光。”克瑙斯高的朋友蓋爾這樣告訴他。事實上,你將在書裡讀到50頁長的小朋友的生日派對、233頁長的除夕之夜的家庭聚會(其中切開一隻龍蝦的過程就將長達133頁)。他到陽臺上抽了根菸,抽完時你才發現,你已經讀完了538頁。但也正是在這些細節當中,暗藏著一種罕見的文學才華——他用細節殺死了冗長。

我還要推崇他精巧的結構、樸素而精確的語言,幾乎不露痕跡而渾然天成,從頭到尾帶著一種近乎無情的誠實,又狡猾地抹去了自傳和小說的分界線,於是你不是在讀他的生活或看他的生活,而是在過他的生活。你苦他的苦,喜悅他的喜悅。你和他一起奮鬥,和他一起掙扎,或苦悶或厭倦,或憤怒或怯懦。你有時走進浴室,從鏡子裡看著他求愛遭到拒絕後的瘋狂自殘;有時走進產房,經歷一場酷刑般的、彷彿永遠也不會結束的生產。能從男人的視角把生孩子的過程寫得如此驚心動魄的當代作家並不多見。

孩子滑出她的身體,像一隻小海豹,撲通一下掉進我手裡。

“噢噢噢噢噢!”我狂叫,“噢噢噢噢噢噢!”

這小身子熱乎乎、滑溜溜的,差一點兒從我手裡滑脫,多虧年輕的實習生在,幫了我一把。

“她出來了?她出來了?”琳達問。是的,我說著,舉起那小身子遞到她面前,她把她貼到胸口,我高興得嗚嗚直哭,琳達幾個小時以來第一次看見了我,她笑了。

“這是個啥呀?”我問。

“女孩,卡爾·奧韋。”她說,“這是個女孩。”

《我的奮鬥》是自傳體小說的紀念碑,樹立起了一個講道德的男人和一個優秀作家不可替代的形象,同時也為他的具有鮮明時代特色的社會生活和家庭生活立傳。在這六本書中,“奮二”是最貼近當前生活的一部(然後我們要等到“奮六”才能回到當下),除了戀愛、生養和“我們今天怎樣做父親”這個歷久彌新的主題,它也深刻觸及了作家的孤獨和有時近於絕望的創作困境,對斯德哥爾摩的文化生活、兩性關係和眾多的北歐當代作家亦有令人難忘的描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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