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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商业人物（ID：biz-leaders）
何阳愿意接受访谈，原因是觉得我写的一篇关于他的文章有失偏颇。我提到一卷录像带，带子里有他与多个女孩做爱的内容；我还提到他犯罪入狱。他认为，我引用的都是外部资料，“小青年根本不了解当时的情况”。
何阳是中国改革开放的符号性人物，人称“点子大王”。在1990年代，他帮无数的企业出创意，做策划，是中国咨询行业的开创者，也是知识分子步入市场经济的代表人物之一。他到全国各地演讲，受到官员、企业家们的追捧。2001年，他犯诈骗罪，蹲了10年监狱。
出狱后，他仍以咨询为业，坚信自己被冤枉，还计划着翻案。
几年前，他将一家电视台告上法庭，认为节目发表的他出狱后依靠别人养活等言论，侵害了名誉权。他还出现在几档视频节目中。在名为《有请主角》的节目里，一位嘉宾说何阳演讲喜欢用极端词汇，有忽悠的嫌疑，建议他改掉毛病，“一个雄辩家，一个诡辩家，不代表他依然能够征服现在的市场，我真的是从晚辈的角度提醒您……这时代变了”。
何阳有着旺盛的表达欲，自信满满，思维发散。他定力惊人，在将近8小时的访谈里，没去过一次厕所，即便他喝了一罐可乐，几杯啤酒。我成为一个演讲听众。关于创业、入狱、铁窗生活，他觉得可以分别写成三本书。
我们在他家附近的咖啡馆见面。咖啡馆外，一辆轿车的后车窗反过来的阳光很刺眼，模糊了视线，让人看不清周围的事物。
以下是访谈内容的节选。
核心人物
何阳生在一个知识分子家庭，1977年考入北京化工学院，毕业后曾在工厂、海淀区科委等单位任职。1988年，他辞去公职开始创业。他最开始做发明和技术转让，但跟企业合作时，又附带提出了很多点子，后来转型为“点子大王”。
商业人物：谈谈你的创业经历吧。
何阳：我是中关村最早出来创业的。感觉死人太多了，包括枪毙的。改革开放的第一点就是要打破所有的规章制度。你要跟法律对抗。但是这些法律谁告诉你不合理？官员不敢，因为官员认为所有的法律都是对的，否则他不会执行。但是谁去说它是错的？就是第一线的人。你看我们国家改革有什么特点？就是所有的政策都是第一线的人去突破。
商业人物：具体到你呢？
何阳：我曾在海淀科委工作，作为国家干部辞职办企业的人，我估计没有人比我先。在中关村，我成立了第一家真正的私营企业。我是改革开放后的第一届大学生，毕业出来就是干部。当时在中关村，用友软件的王文京做得相当棒，其他就很少了，海淀区科技人员办公司的不会超过三个。同期还有大中电器的创始人张大中，但他做的不是科技企业。
商业人物：资料说你大学毕业后曾去过一家化工厂。
何阳：我大学在北京化工学院，当时高分子专业在中国是最好的。毕业后我分配到牛栏山。中国第一个化纤厂就在牛栏山，生产维尼龙。这种原料现在朝鲜用得最多。
后来我在路上遇到一个同学，她说，我给你调到市中心来，这儿有个化纤的试验场。你看我现在，我代表北京市第80中学的毕业生，两次参加了校庆讲话，这个是很不容易的。
商业人物：作为成功者的代表？
何阳：我还不是最成功的，你想八中，有好多当领导的，当演员的。他们觉得我是最能代表学校的一个人。我跟你讲几个东西。第一我学习成绩好，现在没有一个人能超过我。老师都说，何阳你们谁都干不过，他一个星期把一个学期的课都看完了。第二，我是我们学校各种队的队长，京剧我是第一，画画我是第一，就是干什么我都第一。我的字画现在还能卖钱。
有人问，你怎么啥都是圈子里最好的？我给他讲了哈佛大学的一个理论——灰人理论。如果你需要特别努力才能成功，这叫灰人。哈佛最鄙视的一种人。你得是什么样的人？得是，前一段死的那个叫什么？
商业人物：霍金。
何阳：霍金就是这种人，学什么东西他都会。这种人很多，但社会环境不好，你就发挥不出来。我们的环境鼓励的都是特努力不睡觉的人，狼妈狼爸培养的人没有创造力，这是一个特殊现象。
要搞创造，得有法制环境……当时我在中关村，我租房，人家说你没营业执照，我怎么租给你？我跑到工商局办营业执照，人家说你没办公地址，怎么办执照？人家都对，你知道当年办公司有多大的困难吗？简直让你没法想象，现在听起来像笑话一样。当时我们这帮人全是这么过来的，怎么办？蒙吧，用各种各样的手段把这事干成了，至于怎么干的，就跟小说一样，太复杂了。
商业人物：那你怎么拿到的执照？
何阳：我特好弄，知道什么意思吗？就得造假了。就管人家借一个执照，然后复印一下，拿过来。一盘查就这个。我曾刻章被发现，公安局准备抓我。私刻公章，那是相当大的罪名知道吗？你说我命好吗？正要抓我的时候，海淀区区长到我们公司来，他一看，你这么小一个单位能做这么好。
商业人物：那时候你在做什么？
何阳：我都在发明产品。你们可以去找一本《何阳的点子》看看，那些东西都实现了。好多学生为什么佩服我，说何老师，你30年前的东西都实现了，没有一个没有实现。当时我和摩托罗拉中国区的老总上节目。他们觉得你连手机，BB机都没有，凭什么对手机指手画脚？我告诉他，你们手机缺乏一个简单功能，那就是个性化的铃声。
商业人物：你登上《人民日报》头版，是领导人的意志？
何阳：当然，现在你登上《人民日报》也不是开玩笑的。你记住，中国喜欢选典型。当时中央组织了一个记者团到中关村。中关村不是资本主义集中吗？他们找到用友软件的王文京。王文京说，你别采访我，我给你们介绍一人，何阳，他是中关村卖技术的。
商业人物：是王文京把你推到前台了。
何阳：对，记者就发现你给人家出点子还挣钱。我其实没这概念。我给企业提供附加的东西，当时最精彩的一个，就是海湾战争期间，我跟做台灯的说，你能不能把它做成爱国者导弹的外形？爱国者导弹保护了很多地区，做成这样的外形搁在家里是个纪念品，也是一个保护神。
记者特别敏感，这不就是出点吗？等于出主意能卖钱了。
《人民日报》什么概念？跟中央文件一样，你知道我上报后什么样？我收到了几麻袋的信，多少人向我喊冤，因为当年知识分子挣钱是一个违法的事。
商业人物：你的点子有没有失败过的。
何阳：这个东西不能评论失败，为什么？说真话，出点子只占30%，执行占70%。我还有个规矩，因为成功是人家的事。参谋长不要说这仗我打赢了，那他妈的司令还不给你毙了，一定要明白这是咨询业的规矩。
商业人物：什么时候是你人生的高峰期？
何阳：1994年春节晚会。（冯巩牛群的小品“点子公司”以何阳的经历为蓝本）。你想想，春晚播你的一个节目，那是什么概念，那炸了锅了。你年轻，你体会不到，假设一下在那个年代，春节晚会拿你做一例子，给你编一节目。
商业人物：当时什么感觉？
何阳：我到每一个城市，全是报纸头版，领导机场去接。都是领导人的待遇，而且住的都是领导人住的地方。我当时就是一个普通老板姓，我可不是中央的什么人。我到内蒙，内蒙的书记就会把所有内蒙的企业家全部叫来，蒙牛伊利都是我学生。
所以你要问谁是我学生，中国所有企业家你问吧，我全部给他们讲过课，因为那个年代没有别人讲课。我一开始不会讲课，讲我的经历就行了。因为我太厉害了，像你整天采访国家领导人，你是傻子也记住了东西。你跟我讲完企业怎么成功，怎么失败。又来一人问我，我把你告诉我的就告诉他，完了那我就成为神了。
那时候也怪，全国啥也没有，什么都不懂，出一个方案就火一个，你在做企业的人心里是什么概念？还了得了？你成财神了。四大天王算什么？我演讲门票都卖两三百，他们当时卖五六十块。你看看那时候歌星跟我照相全是靠着我，我给你找几张看看。你看相片就可以看出来当年是个什么样的。
（何阳展示手机里保存的照片，是他和冯巩等明星的合影）你看他们都怎么跟我照相？这不是假的，从这姿势你就看出来。我给你看看当时北京市委的领导照片。我当时的地位你明白吗？就相当于核心人物。
入狱
1999年底，何阳因涉嫌偷税、诈骗被银川警方拘捕。当时的媒体报道称，宁夏“酸妞”公司的老板夏虹钢花10万元请何阳出点子，并转账100万元给何阳，想在央视做广告。等了半年，广告没播出，他向何阳索要剩余的71万元广告费，被拒绝，于是报案。
何阳坚信自己是冤案。“地方的黑暗，你可真是不知道。我要把整个过程写成一本小说，我告诉你们，《人民的民意》那算什么？你会听到一些你绝对听不到的事。”他说。
后来，他通过微信向我展示了他保存的三份材料，一份是《何阳冤案发生时间表》；一份是翻拍的报纸报道，标题是《狱中的何阳在喊冤》；一份是西北政法大学就该案的讨论会记录。何阳自己的说法是，夏虹钢的公司在贷款时，他作为担保人，从中获取了担保佣金。但对方因为其他缘由，为了自保，却将佣金和正常的酬金当成了广告费，谎称说被何阳诈骗。
商业人物：这个案子一开始对你打击挺大的吧？
何阳：我当时觉得这早晚要翻案，我一直没当回事。每走一步我都觉得马上就翻案了，因为我受的教育都是特别正的教育。怎么会这么腐败？
我在监狱里长达十年，还是这个信念。人觉得奇怪，不减刑就在里头坐。我没犯罪，我没干坏事。为什么共产党人当年在国民党监狱大义凛然，没有负罪感？因为他有信念，枪毙了，都喊共产党万岁，所以这是很正常的。你没有信念，你强奸妇女，你老老实实认罪，你根本就没那劲头。
你信念对，你什么都不怕。把我关在全中国最差的监狱，结果我把地狱变成天堂了。说到这一点，我走的时候，全体干警给我开欢送会，武警现在都是我的好朋友，对吧？他们过来要我的字画，一箱啤酒换一副字，可逗了。监狱这又是一大故事。
商业人物：你计划写监狱的故事，书什么时候出版？
何阳：我准备翻案以后再出。那都是特别珍贵的史料。比如有将近800多个强奸犯，我选出十个人写他们。我本身是做咨询策划的，这本书绝对是一本非常值得看的书。因为它不但有犯罪历史，还有防止犯罪的内容。你根本没有进入犯罪人的（内心），那是人类的另一面。
商业人物：现在翻案时机到了么？
何阳：中国翻案要等时机的，可不是说你想翻案就翻案。可能要再过一段时间，因为现在国内太乱了。
商业人物：时机还有吧，之前有企业家被平反。（编者注：今年上半年，物美控股创始人张文中冤案被平反，最高法也再审了顾雏军一案，宣判结果将择日公布。）
何阳：我可能影响比他们大。
商业人物：如果是冤案的话，为何没有形成舆论效应？
何阳：一个可能是时机没到。因为我要翻案，我找人谈了，人怎么说？说，何老师您这案子要翻了，我们国家火车得满了，全国的人都得跑这来翻案，你的影响太大。你可能不知道我，你问问年纪大一点的。什么禹作敏呀，包括你说的各种公司也说他是冤案。他们没有我当时的名大，我是影响了一两代人的，这是一个历史状况。
你太有名了，你被平反过来，可能会成为一个新闻焦点。但是它绝对不是不平反。从领导人的角度，肯定要搞法治。因为老百姓最关心的就是法治，他们不关心钓鱼岛，也不关心什么贸易战，跟他有啥关系？
商业人物：那卷录像带是真的还是假的？（编者注：何阳被关进看守所时，有媒体报道称，何阳寄给夏虹钢的一卷录像带记录了他“同多个年轻女子淫乱的画面”。）
何阳：我找个妓女你都管不着，何况我找的还不是妓女。跟女朋友我们俩高兴。我当时也有点小心眼，我怕人家敲诈我。因为当时我那么红，万一你他妈说我强奸你呢，中国有这种事情。这是我跟女朋友之间的事情，他们从我们家拿走了录像带就给我编。你用脑子想这些事情，你会给外人看你录的这种录像带？
商业人物：如果最终没有翻案呢？
何阳：翻案是早晚的事。如果这么明显的冤案都不能翻案，那有还谈什么法治。我之所以在任何场所能够坚持，是因为我坚信会翻案。
未来
还是在监狱时，何阳通过网络认识了一个女子。这位女子连续6年给他邮寄杂志、生活用品。他们没见过面，姑娘一个月1000块的工资，一大半用来给他买东西。何阳出狱后，当面感谢了姑娘，两人结婚。
何阳继续重操旧业，奔走全国各地，做演讲，做策划。他形容自己当下做的事情“惊天动地”。比如，近些年他环球旅行，考察国外幼儿园，想为客户设计出一座理念先进的幼儿园，继而在全国推广。
商业人物：你什么时候结的婚？是出狱后才结婚的吗？
何阳：我进监狱之前就离过婚。因为那时我比较花心，你想我又年轻，比明星值钱，明星才多少钱？我不但有钱，还有智慧。我不认识那些女孩，但她们恨不得就堆着送过来，觉得是荣幸。
年轻人犯的错不叫错误。如果年轻你不那么干，你就不是人。一定记住，什么年龄干什么事。我特别讨厌那些假了吧唧的，我不是那种人。所以实际上我从监狱出来以后，做的都是这种惊天动地的大事，但我从来不说，我从来不跟人吹。
那个什么搜狐，什么阿里巴巴的，我从来不找。
商业人物：你出狱后，BAT找到你了么？
何阳：我觉得他们现在做的都是金融类的，或者一个行业类的。跟我的理想不一样。老百姓最需要的解决的，就是住房、医疗、教育三座大山。你说它们高精尖吗？不是。但就特别难做。你记住了，越是简单的越难做，你看国家领导人，整天琢磨还没琢磨出来。
我一开始策划的项目不是以幸福为标准，反正人给钱我就干。后来，项目能够给更多的人带来幸福我就干。
商业人物：你现在关注民生比较多吗？
何阳：我只解决老百姓的问题。人家跟我开玩笑，何老师，你老操总理的心。我说那没办法，其实这就是市场，是市场需要的。
商业人物：你怎么接下幼儿园这个项目的？
何阳：北京有客户想做一个代表世界水平的幼儿园，找到我说，何老师你能不能干。我有个要求，我去看一看国外幼儿园怎么样，领导一听行，同意了，明白了吧？所以我到全世界开始转。现在我全力以赴在推广这个项目，我在全中国在推广，我后半生的事业就全干这个了。
我把世界上先进的东西拿过来，进行融合，提供一个新的幼儿园模式。这种模式几乎得到所有的专家都赞同。我主要是借鉴了日本、美国、北欧这些地方的幼儿园主要经验。
商业人物：现在互联网幼儿教育的创业挺多的。
何阳：没有一个能干过我的。
商业人物：在哪个层面干过他们？
何阳：他们思维方法，设计整体都不行。为什么？他们的思想没有我这样的这种境界，因为我去看了这么多国家的幼儿园。他们是迎合中国人，明白了吗？
商业人物：你现在还是个体户？
何阳：我一直都是个体户。就跟爱因斯坦一样，他有团队吗？没有，我自己干我干嘛要找别人？
商业人物：现在咨询行业很专业了。
何阳：我是他们的祖师爷，现在搞咨询的都不得不承认我。现在全国干咨询的人员有120万。
商业人物：就一个你单干？
何阳：风格不一样，但是我跟你讲，你说他们愿不愿意在办公室里挂一副我的字？这不是最简单的道理了吗？哪怕我现在就是希特勒，他也公认我，再毁我的人，他也得公认我的历史作用。在这个领域中没有人跟我竞争了，就我这个老大没人竞争了。
商业人物：你现在不觉得落寞么？当时很风光。
何阳：我就很公平的说，一个人怎么可能永远辉煌？但是你要知足啊，我能永远辉煌，那我成神了。这不可能的，一个人一生中如果有一个高峰都已经够了。
商业人物：是，大家都明白，但有些人就是不甘心啊。
何阳：我现在事业比我当年做的大得多。我更满意。看你怎么想，对吧？就洛克菲勒自己说，我搞慈善要比我搞工业的时候，更光彩，更高兴。这就是我，你不要以为你最辉煌的时候是你最高兴的，不是。
我现在可能要做到两个成功，实现再次辉煌。一个是翻案，如果有一天翻案，可能红得不可想象，那就是一个特别不可想象的事情，新闻界会报道，而且反思的文章都会出来。一个是我的事业成功了，大家知道这是我干的。你看我当时讲课什么概念，你看看那个照片，你说看的人有多少，你就知道当时讲课是什么感觉。
商业人物：您对未来有什么样的规划？
何阳：要是没变傻，我就一直会干下去，因为这行业没有年龄限制。我已经习惯这个行业了，我会觉得非常愉快。
商业人物：今年是改革开放四十周年了。
何阳：死了多少人的，一代一代的。
商业人物：你怎么评价你在改革浪潮中的地位？
何阳：知识分子赚钱是从我开始的。如果没有我第一个站出来去赚钱的话，那么知识分子当时就不懂，就没有人去到下海，没有人去赚钱。
*头图购自视觉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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