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史公忍辱著絕唱,《史記》流傳

司馬遷之忍可謂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千百年來廣為傳誦。其形雖滅,精神永存。在恥辱的打擊之下,他不但沒有倒下,反而達到了光輝的頂峰,他忍住了對男性最慘無人道的摧殘,創作出了傲視古今、凌軼百代的《史記》。

太史公忍辱著絕唱,《史記》流傳

元封三年(公元前 108 年), 38歲的司馬遷繼承了父親生前的職務,被漢武帝任命為太史令。 西漢時代,太史令還兼有皇家天文臺臺長的職責,諸如天文、氣象、曆法、星佔等涉及“天”的迷信與科學事宜,都歸太史令掌管,它需要有“文史星曆”專門知識的人才能充任。司馬遷正是這一理想人選。

司馬遷擔任太史令後,在改歷工作中所表現出的忠誠和才幹,博得了漢武帝的賞識和信任。事業上的成功使司馬遷的心情十分舒展,他有更充沛的精力去考慮將父親的遺命變為現實。他認為應該像父親說得那樣,繼孔子之後,在歷史著述上作一番努力。於是,他決心承擔起這個艱鉅而又神聖的使命。

經過多年的苦心準備,漢武帝太初元年(公元前 104年),司馬遷決心將他們父子幾代人的理想變為現實。他提起如椽大筆,開始了他那鴻篇鉅製《史記》的寫作。

正當司馬遷雄心勃勃,準備建造他那文化史上最輝煌的大廈時,一場巨大的災難將他推進了深淵。

這場災難的導火線是李陵一案。李陵是名將李廣的孫子,精於騎射,有祖父李廣遺風,謙虛下士,為人守信,不貪財,有口皆碑。漢武帝曾派他率領八百騎兵深入匈奴領地二千餘里,偵察地形。回來後任騎都尉,率兵士五千人,在酒泉張掖一帶,鎮守邊防。天漢二年(公元前 99年)初秋時節,漢武帝再一次要為貳師將軍李廣利立功封侯創造機會,命他率三萬騎兵出酒泉攻打匈奴右賢王於天山,並命令李陵同行,替李廣利管理軍糧、軍械等輜重。李陵因瞧不起這位無才無德、靠裙帶關係爬上來的將軍,不願意接受這個差使,便在漢武帝召見時表示,希望能獨自帶兵去蘭幹山以南活動,這樣可以分散匈奴軍隊的注意力,以減少對李廣利所部的壓力。漢武帝聽後不悅,並說朝廷再也派不出騎兵讓他獨當一面了。李陵仍然堅持自己的意見並認為朝廷可以不必增派騎兵。他原來所帶領的五千步兵,都是荊楚勇士,力能扼虎,箭法高超,一定能以少勝多,出奇制勝,直搗匈奴的巢穴。在李陵的一再請求下,漢武帝勉強同意了他的方案,同時派駐守在居延的強弩都尉路博德為其後衛。不料這位老資格的將軍卻不甘心作為李陵的接應,便心生一計向漢武帝上書說,現在正是秋高馬肥的季節,敵人兵強馬壯,恐怕不適宜與其交戰。還是讓李陵留下來,等到明春,我與他各領五千騎兵一起出擊,定能捉住單于。漢武帝看到這份奏書十分生氣,懷疑李陵說下大話卻又害怕,指使路博德編出這些理由。於是詔令李、路立即出兵,不得違誤期限。

太史公忍辱著絕唱,《史記》流傳

李陵接到詔令後隨即領兵從居延出發,北擊匈奴。最初,李陵所部長驅直入,深入敵境未遇抵抗,進展相當順利,便派部將回報。漢武帝接報後十分高興,朝中諸大臣無不舉杯祝賀。豈料,就在這時,內部出了叛徒,有個名叫管敢的人投降了匈奴,將李陵沒有援軍、射矢將盡的機密告訴了單于。單于得到這一情報後親自率領重兵,將李陵軍逼入狹谷團團包圍。匈奴騎兵從三萬增加到八萬,數十倍於漢軍,大有一舉殲滅漢軍的氣勢。陷入敵軍重圍中的李陵軍英勇奮戰,且戰且退,經過十幾天的浴血激戰,殲敵一萬多人。但終因寡不敵眾,在離邊塞僅有一百多里的地方,矢盡糧絕,五千壯士死傷殆盡,李陵也成了匈奴的戰俘並最後投降了匈奴。

再說貳師將軍李廣利,雖然領有精兵三萬餘人,一路上未遇匈奴主力。但這個庸將一向貪生怕死,只與匈奴軍遭遇了幾次就損兵折將,落荒而逃。

漢軍連遭敗績的消息傳來,整個朝廷都為之震動。漢武帝見兩路兵敗,更是食不甘味,坐立不安。漢武帝本希望李陵在兵敗路絕之時,能戰死全節,給漢王朝和他自己挽回一點面子。後來卻聽說李陵做了俘虜且投降了匈奴,大為氣惱,於是召集朝臣商議處置的方案。大臣們深知李廣利作為漢武帝寵姬的哥哥在朝廷中的地位,不敢對他有更多的責備,於是將兵敗匈奴的責任和氣憤全傾注到李陵一人身上。有的甚至火上加油地說李陵辜負天恩,剛愎自用,喪師辱國,罪在不赦,其家屬也應連坐等,極力慫恿漢武帝重重治罪。

在場的司馬遷卻越聽越不是滋味,心想,幾天前還在盛讚李陵功勞的這些人,今天卻又痛罵李陵想置他於死地。相反,對敗將李廣利卻不敢責備,胸中很覺不平。因此,當漢武帝召問他對李陵事件的看法時,司馬遷以自己對漢武帝的“拳拳之忠”,以及坦率、耿直的性格,力排眾議,大膽地為李陵辯護。

司馬遷說:“我和李陵都在宮中任職,沒有甚多交往,甚至不曾在一起飲過酒,說不上有什麼特別的情誼。但我瞭解他平時的為人,是個能自守節操的出眾人才。他侍奉雙親很孝敬,待人接物講信用,平時廉潔奉公,不貪圖和索取份外的財物。能分別尊卑長幼而禮貌待人,謙恭自約,禮賢下士,常常想著奮不顧身地為國家的急難而獻身。他平素所含蘊的品德,我以為具有國家傑出人才的風範。作為一名臣子,出於寧肯萬死不求一生的考慮,奔赴國家的危難,這已經是難能可貴了。如今他一有過失,那些平時貪生怕死,只想保全自己和家室私利之徒,卻任意誇大、製造嚇人的罪名強加於他,對此我實在感到不安和痛心。

“況且,此次李陵只率領不足五千的步兵深入胡地,前鋒已攻入單于的王庭,這就如在虎口邊設下誘餌,勇猛地向強大的胡軍挑戰,與佔據有利地形和數倍於自己的敵軍展開激烈的戰鬥,不屈不撓。連續奮戰十幾天,殲敵人數大大超過自己軍隊的傷亡數。胡人的首領都為之十分震驚,他們徵調了左賢王、右賢王所部,幾乎出動了所有能拉弓射箭的人,傾巢而出對付李陵的進攻。李陵率部轉戰千里,箭矢已盡,無路可走,而救兵又遲遲不至,死傷的士卒堆積如山。儘管如此,只要李陵一聲號令,疲憊不堪的士卒又會振作精神舉起空的弓弩,奮不顧身地與敵人展開搏鬥,直到最後一息。

“李陵未遭覆沒之時,有使者前來報告戰況,朝廷上下的王侯公卿們無不向主上舉杯祝賀。時間僅僅過了幾天,李陵兵敗的消息傳來,主上為此不思茶飯,無心上朝廷理政,大臣們大多擔憂害怕,不知所措。看到主上如此悲痛傷心,我雖地位卑賤,但還是不自量力,想獻出自己之愚見。我以為李陵能做到與部下同甘共苦獲得他們的信任,拼死出力,如此品格,即使古代的名將亦屬少見。李陵如今雖已兵敗被俘,但從他平時的所作所為可以料想,他是在尋找適當的機會主動歸漢。事到如今已無可奈何,但他打擊敵人的大智大勇和立下的戰功,已足以彰明於天下。早想將這些想法向主上陳述,只是沒有機會,適逢這次主上親自召見詢問,我藉此說李陵的功績,想以此寬慰主上之心,堵塞那些對李陵過分怨恨的言辭。”

李陵兵敗降敵是不足取的。司馬遷以李陵平時的為人和功績替他開脫、護,其理由很難站得住腳。然而,司馬遷在漢武帝面前直陳己見,其主要用意也許並非要替李陵辯降,而是站在歷史學家的立場上,表明自己對此事的看法,以求得出符合實際的結論。他一方面寬慰漢武帝的心,另一方面希望他能公正對待將士的功過成敗。

然而,司馬遷的這番言論,卻引出了歷史性的悲劇後果,被安了個誣罔“主上”的罪名,定了死罪。按照漢代的法律,凡被判處死罪的人犯,若要求生,有兩條途徑可走。一是用錢贖罪,大約需交 50 萬錢,當時通行的是五銖錢, 50萬個五銖錢,約合黃金五斤;另一條是甘受宮刑。司馬遷平時的俸祿並不豐厚,家境也很平常,父親一生做了幾十年的太史令,沒有給他留下多少家產,根本沒有能力償付這筆鉅額的贖罪金。

作為士大夫的司馬遷,理所當然地辯非常重視做人的尊嚴,看重自己的人格和名節。於是他想到自殺,想到了慷慨赴死。然而,在這個世界上只有一件事使他欲罷不能,這就是正在寫作中的《史記》。這是他們父子幾代人的理想和心血,他自己也已為之付出了多年的辛勤勞動,怎能忍心讓它半途而廢呢!

在生與死的抉擇關頭,司馬遷不禁徹夜難眠,思緒萬千。他想,自己的先人並沒有立過赫赫的功勳,自己也不過是一個為流俗所鄙薄的太史令,如果就此死去,是絕不能和歷史上那些“死節”的人相比的,那不過“若九牛之一毛,與螻蟻何異”。對於那些想將自己置於死地的人來說是無所痛惜的;對不明真相的人來說,也許還會產生誤會,以為是“智窮罪極,不能自免”才自尋短見的。人雖不免一死,但“死有重於泰山,或輕於鴻毛”,死的代價有大有小,如果這樣平白無故地死去,是很不值得的。

天漢三年(公元前 98 年), 48歲的司馬遷,作出了出人意料的選擇,他擯棄自殺和赴死的念頭,決計忍辱偷生,接受那最為慘無人道的宮刑。他“就極刑而無慍色”。 宮刑不僅摧殘了司馬遷的健康,也給他的精神帶來了為常人難以忍受的痛苦。然而,這都沒有能夠摧毀司馬遷的意志,正是這人生的悲劇,使他對歷史、對人生、對漢王朝的吏治和刑法,對封建專制有了新的認識。他很快從極度的悲憤中解脫出來,將個人的生死、榮辱置之度外,默默地將自己全部的心血,傾注到正在撰寫的《史記》之中。

受刑後的司馬遷仍然被關押在獄中。在這種非人境況中,他沒有一天停止過思考,幾乎天天與《史記》結伴,或在腦中醞釀,或不停地記下一些考慮成熟的片斷。大約在太始元年(公元前 96年),他才獲釋出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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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馬遷出獄後,也許是漢武帝良心發現,覺得對他的處罰確實過重,或是出於其他方面的考慮,他很快被任命為中書令。中書令是貼近皇帝身邊的重要官員,相當於皇帝的秘書,表面上看,其地位要高於太史令。他的經常性工作是將皇帝的命令下達到尚書,並將尚書的奏事轉呈給皇帝,地位頗為顯要。他以戴罪之身,得以充任這樣的職務,因而被一些人視為“尊寵任職”。連他多年的好友任安也有這種看法。

其實司馬遷自己最明白,中書令一職能出入皇上身邊,權勢確實非同一般,然而此職一般都是讓有文化的宦官擔任。他因蒙冤受了宮刑後才被委任此職,這正是對他人格的再一次侮辱,他時時感到悲怨與憤恨,自然對朝廷內外的一切事務,毫無興味。難能可貴的是,司馬遷再次以堅強的意志,充分利用在皇帝身邊工作的種種便利,全身心地繼續投入到《史記》的寫作之中。司馬遷滿腔積憤,他在現實生活中,被無理剝奪了做人的尊嚴和自由,可是在修史寫作的天地裡,他卻有了一定的自由。“天高任鳥飛”,他可以用自己銳利的目光和判斷力,對古往今來的帝王將相、貴妃才人、忠奸善惡者,進行褒貶,進行鞭撻。奔放的激情,縱情馳騁,寫到興奮處,發出會心的笑聲;寫到憤慨處,憤怒地擊桌;寫到心酸處,暗暗抽泣。

經過司馬遷前後 14 年的努力,約在徵和二年(公元前 91年),一部構思嚴謹、體大思精的空前歷史鉅著——《史記》,終於基本完成。這是一部融入了司馬遷全部心血和畢生精力的不朽著作。全書“網羅天下軼史舊聞”,將三千年的歷史,進行了全面合理的整理,並將其納入一個科學、龐大而又完整的系統。在司馬遷以前還沒有一部體例完備、囊括中外、貫通古今的歷史著作。是他第一次彙總古今典籍,創造了紀傳體通史,這從內容到形式都是空前的創舉。

司馬遷忍辱著《史記》仍為人所稱道。人們在體會《史記》的輝煌時,更為司馬遷的忍辱負重精神所歎服。若想成就一番大事業,也要學習司馬遷的精神,為了實現自己的奮鬥目標,在不利的環境下暫時隱忍,以圖他日的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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