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七月十五是传统的中元节,民间又称“鬼节”。在这一天,人们常有祭祀先人、感怀亲恩的习惯。这个节日不算盛大隆重,所以很多人都忽略了。《红楼梦》以描写世俗生活为主线,作者几乎对每一个传统节日都很在意,都会详细描述贾府众人如何过节的情形。然而对这个中元节,作者似乎兴趣不大,只如蜻蜓点水一般提了几句,读书稍不注意,就很容忽略过去。
然而,“中元节”这段情节却与书中的三位主人公林黛玉、贾宝玉和薛宝钗有关,也暗示着他们未来爱情和命运的走向。
因为宁国府的贾敬去世,两府忙乱不堪,无人想起这个节日。这一天宝玉在宁府守孝无趣,就回到大观园去看黛玉。刚过了沁芳桥,宝玉就看到黛玉的丫鬟雪雁带着两个婆子拿着菱藕瓜果往潇湘馆去,忙问这是要做什么?雪雁告诉宝玉,林姑娘今日又伤感一回,写了些诗词,随后就命雪雁去传瓜果,命紫鹃摆下香炉,不知是什么缘故。
宝玉听说,立刻想道:“大约必是七月因为瓜果之节,家家都上秋祭的坟,林妹妹有感于心,所以在私室自己祭奠,取《礼记》‘春秋荐其时食’之意。”想到这里,宝玉立刻想到自己此刻不便去潇湘馆,否则看到黛玉悲伤难过一定得极力劝慰,可越劝她会越难过,反而不好,不如过一会儿再去。
于是宝玉到凤姐那里转了一圈,再到潇湘馆,看到此时“炉袅残烟”,紫鹃正在收拾桌子,知道祭奠已经结束了,也不提此事,只问她是否身体还好,说着说着便流露出本心:“只是我想妹妹素日本来多病,凡事当各自宽解,不可过作无益之悲。若作践了坏了身子,使我……”一边说一边流下泪来,黛玉也感从心生,两人只有无言对泣。
随后宝玉发现了砚台下的诗句,原来这就是雪雁说过的,黛玉早晨起来后写的诗词,写了历史上五个才色出众的女子。这时候宝钗也来看黛玉,两个人一起读这五首诗,被宝玉命名为“五美吟”,宝钗发表了一通感慨。
在“五美吟”中,黛玉写下了西施、虞姬、明妃(王昭君)、绿珠、红佛这五个女子,感慨叹息她们的命运与人生。历史上,虞姬和绿珠被迫自杀,王昭君远嫁,这三个女子毫无疑问是悲情结局。而西施的结局则有不同传说,有说她死在吴宫的,也有说她最后和范蠡泛舟五湖。黛玉在诗中认为西施已经死在了吴宫,所以才在结尾叹息“效颦莫笑东村女,头白溪边尚浣纱。”唯有最后一个红佛,这一个有性格有主见的姑娘,她主动选择自己的人生,结局比较开阔美好。黛玉也对她表示了由衷的赞叹:“长揖雄谈态自殊,美人巨眼识穷途。尸居余气杨公幕,岂得羁縻女丈夫?”前四位女子都是隐忍承受,或者为了国家,或者为了男人,最终都是一生悲情。是不是,只有像红佛一样,成为“女丈夫”,才有可能收获自己想要的命运人生?
多愁善感的黛玉在中元节写下这“五美吟”,随即又焚香祭奠这五个才情绝代的女子,她有着怎样的心路历程?这五首诗对于她的命运人生又意味什么?
此时已经到了64回,黛玉和宝玉早已心心相印,不再故意争吵试探;通过“慧紫鹃情辞试忙玉”,宝玉也把自己不能离开黛玉的态度表露无遗,阖府上下无人不知;上至贾府当家人王熙凤、下至跟着贾琏的小厮兴儿都已认定他们是一对儿了;黛玉与宝钗也“金兰契互剖金兰语”彼此谅解,成为一对闺蜜好友。薛姨妈亦在潇湘馆提出要为宝玉和黛玉做媒,表明薛家母女已经放弃了“金玉良缘”……爱情友情都全线高捷,这些似乎可以说,这个时候,是林姑娘人生最好的时候。
然而,林姑娘还是感受到了命运的无常与悲凉。因为,就在不久前“寿怡红群芳开夜宴”中,黛玉抽到了一支“风露清愁”的芙蓉花签,签上的那一句诗“莫怨东风当自嗟”,写的就是王昭君。王昭君让她想起了历史上那些风华绝代的女子,她们都曾经有过如花容颜,有过灿烂绽放的时代,可最终无法自主的命运还是将她们带上了悲情的人生道路。
所以在这个祭奠死者的中元节,黛玉没有想起逝去的父母,而是写诗焚香,缅怀这些绝代红颜,也在叩问自己的命运人生。
当她写到“红佛”的时候,她大概已经意识到,只有主动选择自己的命运人生,才有可能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然而,她能够做到吗?她做不到!她自矜自傲的性格做不到,时代的伦理规范不容她做。哪怕面对最爱自己的外祖母,她都不敢吐露半句心声,只能期待她老人家明白她的心愿,苦苦等待她发下话来。可不知为何,贾母就是不肯说这一句话,而她的年龄渐长,自是更加惶惑无措。既然被动承受命运的女子都是悲剧结局,那么,苦苦等待的黛玉也必然如前面那四位女子一样,或者自杀身亡,或者被迫出嫁不喜欢的人。
宝玉和宝钗一起阅读这“五美吟”,并为之命名和讨论,那么最终也应该是见证了黛玉的香消玉殒,却无力挽回。并且很可能,黛玉死去的那天,正是“中元节”。此刻她在祭奠“五美”,也是在祭奠未来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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