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春与赵姨娘——如此大气的女子,会嫌弃自己的生母吗

书中五十六回,初次接触管家事务的探春,便能兴利除宿弊,展露出自己“才自精明志自高”的一面,被曹公冠以“敏”字。

然而,也正是在此回,由于探春对前来胡搅蛮缠的亲妈赵姨娘,没给走后门也没留情面,探春就此被很多读者以为,瞧不起自个儿的亲娘,甚至被人诟病为自私冷血攀附。

那么,探春真是嫌弃自个儿的亲娘了吗?
探春与赵姨娘——如此大气的女子,会嫌弃自己的生母吗​先看看探春是怎样的人吧:削肩细腰,长挑身材,鸭蛋脸面,俊眼修眉,顾盼神飞,文彩精华,见之忘俗。于曹公笔下的探春是如此的神采飞扬,可见是极出众的,这里不得不佩服贾母与王夫人的教养有方,于她们膝下所育女子,皆为标准的大家闺秀。

于探春的住处,作者也处处渲染和暗示着探春的气度不凡:

探春素喜阔朗,这三间屋子并不曾隔断。当地放着一张花梨大理石大案,案上磊着各种名人法帖,并数十方宝砚,各色笔筒,笔海内插的笔如树林一般。那一边设着斗大的一个汝窑花囊,插着满满的一囊水晶球儿的白菊。西墙上当中挂着一大幅米襄阳《烟雨图》,左右挂着一副对联,乃是颜鲁公墨迹,其词云:烟霞闲骨格,泉石野生涯。案上设着大鼎。左边紫檀架上放着一个大观窑大盘,盘内盛着数十个娇黄玲珑大佛手。右边洋漆架上悬着一个

白玉比目磬,旁边挂着小锤。

连探春的睡床,也是如屋子般的拔步大床。作者所安排的这一切,都是在表明探春的心性宽广阔朗,她的见识绝不可能只有芥豆之微。她屋内所设的名人法帖、大鼎、白玉比目磬等,这些法帖法器与礼器,也都象征着探春最重视的礼法规则。

探春与赵姨娘——如此大气的女子,会嫌弃自己的生母吗探春的眼界,绝不仅限于小女儿家的针黹诗书、花花草草,她所看重的,还有礼法和规矩,更胸怀家族的责任与义务。所以,她绝不会纠结于自己的庶出身世,只要自己尊重,便没人敢轻看了她。她的人生痛处,却在于另一处:

我但凡是个男人,可以出得去,我必早走了,立一番事业,那时自有我一番道理。偏我是女孩儿家,一句多话也没有我乱说的。

这种男女身份之别的限制,带给探春的痛苦更大。不得不为贾家惋惜,探春与宝玉这兄妹两个,竟好像生错了性别。若探春是个男子,才华自不必说,又心存高志,且敢做敢当,更有着强烈的家族责任感与担当精神。若有这样心气的儿子,贾府有极大可能会扭转不断中落着的家道。只可惜探春错生了性别与时代,不能不说,这实在是贾家与探春的悲哀。

探春早已看出自家已有颓败之兆,然衰退中的家族却仍是不思进取,内耗与虚荣也加速了家族的败亡,她除了拿出一点小小的改革举措,除了一腔的悲愤,她却不能再有任何机会挽救摇摇欲坠的家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大厦将倾。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者谓我何求,恰如探春的心境。于改革时的爽利果敢,于抄检时的激愤抗争,于中秋夜宴时的凄凉坐守,无一不透露着探春对家族的隐忧与眷恋。难怪脂砚斋曾借可卿托梦之时批道:一语贬尽贾家一族空顶冠束带者。

所以,志存高远的探春,怎么可能成天只想着要与亲娘划清界限,来讨好嫡母?嫡母就是嫡母,姨娘身份的亲妈就得叫姨娘,这是家中的规矩,是她从小所受的教育和认知,又不是她中途自行改过来的称呼,这并不能说明探春就不认赵姨娘这个娘了,又何谈攀附与冷血呢?

很多的读者,不但不知探春何求,反更误解探春为弃母投靠,甚至阴谋探春为私利而选边站队。这又是曹公与探春的另一种悲哀了。
探春与赵姨娘——如此大气的女子,会嫌弃自己的生母吗​其实探春也并未嫌弃过自己的身份,但这个亲娘也太不给力了,非但不能体贴帮忙,反而处处掣肘拖后腿,令她也跟着难堪受委屈。探春极为注重的礼法,偏偏赵姨娘最守不得规矩,探春也只是气恼嫌恶她的这一方面。

赵姨娘为人倒三不着两,既无脑筋耳根又软,受不得一点别人的撺掇,心肠又狠,甚至被马道婆一挑唆,竟然就想要害死宝玉与凤姐。所以她总是不停地折腾,四处生事丢脸。

于五十六回中的争执,探春的表现看似无情,但那其实是于争执中的双方话赶着话儿,说出来的自然也就不那么好听了。特别是面对赵姨娘的胡搅蛮缠,旁边还有一些不怀好意的冷眼旁观者,此时是管家者的探春,说话行事就更要注重分寸规矩。而很多读者,就被这些表面上的描写给瞒过了。
探春与赵姨娘——如此大气的女子,会嫌弃自己的生母吗​赵姨娘的要求与诉求方式,显然都是出格和不合理的。为了多要二十两银子,她竟然就在众人面前,撒泼胡闹并辱及亲女,令初次管家的探春很是难堪。多位管家娘子就在现场,这些个管家娘子,一个个可都不是省油的灯,连回目名称都是“

欺幼主刁奴蓄险心”啊!凤姐也将她们称作:

错一点儿他们就笑话打趣,偏一点儿他们就指桑说槐的抱怨。‘坐山观虎’、‘借剑杀人’、‘引风吹火’、‘站干岸儿’、‘推倒油瓶不扶’、都是全挂子的武艺。

连平儿也当面说她们:

你们素日那眼里没人,心术利害,我这几年难道还不知道?二奶奶若是略差一点儿的,早被你们这些奶奶治倒了。饶这么着,得一点空儿,还要难他一难,好几次没落了你们的口声。

所以,这些管家娘子大多是等着要看探春和李纨的笑话:如今他藐视李纨老实,探春是青年的姑娘

彼时来回话者不少,都打听他二人办事如何:若办得妥当,大家则安个畏惧之心;若少有嫌隙不当之处,不但不畏伏,出二门还要编出许多笑话来取笑

这真是“刁奴蓄险心”啊!赵姨娘的此次闹腾,大约就是受了这些管家娘子撺掇,否则她来的怎会如此之快?一赶了来当即就与亲女开撕。可怜无脑又无算计的赵姨娘,总是被人利用却不自知,为了多得一点额外之利,自己不尊重也罢了,竟连亲生女儿的脸面也不顾及,也真是愚不可及了。

探春与赵姨娘——如此大气的女子,会嫌弃自己的生母吗​如若探春应允了赵姨娘所求,破了例,就正如了这些管家娘子所愿,探春后面便不好再按规章制度严格办事了,她们也可乘隙得利,只要随口一句:上回赵姨娘就领了四十两,这也是例啊!所以,探春绝不可能在这里,当众落下话柄。

况且,赵姨娘的日子就真的那么困顿吗?完全不是,读者不要把赵姨娘口中的话当成了真话。作为世家贵族的贾家,待下人是极宽厚的。单凭赵姨娘极易被人利用挑唆这一点,就知其智商情商双低,但凡王夫人有凤姐一点点的嫉妒,赵姨娘恐怕早就没了立足之地。

赵姨娘跟马道婆说自己的日子有多不好,甚至连一点粘鞋底的好布都没有,结果呢?随即就拿出一堆白花花的银子,给马道婆害人去了。

还说探春不照看贾环,可是,照看贾环的人就该是赵姨娘呀!贾环的月钱什么的,都是赵姨娘领走了,且自己也有月例和丫头仆从。其实她就是眼皮子浅,见不得探春给宝玉做鞋和钱物。也幸而探春跟了贾母王夫人那边,否则真有可能像贾环一样被她带歪了。

贾环被赵姨娘所影响,不仅是形容委琐举止荒疏,他也生过歹心,曾经推倒过烛台想要烫瞎宝玉,还在贾政面前告了宝玉恶状,从这两处可知赵姨娘的影响有多恶劣。也幸而贾环大了些书也念得多些,见识也长了,便能知点好歹,也不再受赵姨娘的调唆了。

探春与赵姨娘——如此大气的女子,会嫌弃自己的生母吗​探春与宝玉的感情也确实比贾环亲近,这是因为她与宝玉一同在贾母身边长大,后来又一同住在园子里,自然要比贾环亲近些。她与宝玉所受的教育与影响也大约相同,所以意趣也相投,攒钱给宝玉,是让宝玉帮她买小玩意儿,因为她相信宝玉的品位与审美。给宝玉做鞋,除了兄妹之间的亲近,也是为了还宝玉经常给她买东西或送东西的情份,绝非只为讨好而亲近。

但是,不能因为探春与宝玉的亲近,就说探春对贾环及赵姨娘是冷漠的。

探春与赵姨娘——如此大气的女子,会嫌弃自己的生母吗​​事实上,探春与赵姨娘还有贾环的关系,并不像大多数读者所认为的那么冷淡,他们之间的来往其实很多,而且也十分亲密。

书里也常有一句两句的略略提过,赵姨娘自个儿或带着贾环一道,时常去探春住处走动。包括为那二十两银子闹过之后,赵姨娘与探春的来往,也依旧十分频繁:探春因家务冗杂,

且不时有赵姨娘与贾环来嘈聒。若是相互生了仇恨存了芥蒂,来往就不会这么多。总之,看红楼梦,千万要注意细读,不要轻易放过一句不显眼的文字,因为曹雪芹不经意的一句话,就会让人恍然大悟。

探春也知道亲妈赵姨娘的个性:

(赵姨娘行事)并不留体统,耳朵又软,心里又没有计算。这又是那起没脸面的奴才们的调停。

想必探春背后也劝过亲妈不少,只是好话难听呀,赵姨娘这种小见识的人,眼光只能看得到脚面这么远,自然是听不进这样的话。其实,她也不是故意要令子女难堪难做,她的性子就是这样的愚笨。然众人看在探春的面上,却给赵姨娘留了许多情面及余地。她失了体统与小戏子们打架时,探春也明劝暗护的,顾及着母亲的脸面。

所以,探春与赵姨娘,到底也是亲母女,哪怕身份不同,地位悬殊,性格不合,行事相悖,终究也是母女。血,毕竟是浓于水的。

探春与赵姨娘——如此大气的女子,会嫌弃自己的生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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