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晓芒论史铁生的宗教观,见解深刻又独到!这才是英雄惜英雄!

武汉大学哲学教授邓晓芒先生对史铁生很是看重和喜爱,对此,他专门研究了史铁生的不少著作,尤其是那本《务虚笔记》,不仅研究而且还为此写了些心得文章,把与史铁生相同或不同的哲理思想、人生见解、宗教理念等都多少透漏了下。

以前,哲学诗画为大家分享过邓先生对史铁生命运观的看法,今天咱们一起来接着了解下他对史铁生的宗教观是如何看待和理解的。

邓晓芒论史铁生的宗教观,见解深刻又独到!这才是英雄惜英雄!


邓晓芒论史铁生的宗教观原文:

史铁生的《昼信基督夜信佛》,标题很新鲜。基督教、佛教的经典他看了不少。基督教和佛教的区别,史铁生认为在于对苦难的态度。基督教相信苦难是生命的处境,你只要活在人间,那么你所面对的就是苦难,所以基督强调救世和爱人,要积极应对世事。小乘佛教则千方百计要远离这个苦难的世界,要超脱和往生,要独自疗伤,自己先把自己救出来。这恰好对应着白天和黑夜不同的心情:白天从事日常生活,到了黑夜一切都已经停下来了,你休息了,这个时候你寻求一种精神上的解脱。

但是,昼信基督夜信佛,好像是白天和夜晚的轮回,有点类似于中国知识分子的“儒道互补”。白天劳累一天信基督,晚上信佛而超脱,第二天又本着基督教的精神入世。儒道不就是这样吗?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但是也有区别。基督教和佛教在史铁生这里不是互补的关系,而是跳跃的关系。此岸生活有得意、失意的时候,儒道互补可以把人维持在心理平衡的状态,转来转去是圆满的圆圈。但是基督教、佛教中间却是断裂的,需要跳跃,最终要把人从此岸引向彼岸,引向再生。

《约翰福音》里讲到要成为新人,重生为新人,就是在彼岸世界,在天堂,你是一个新人,已经摆脱了肉体沉重的负担,成了纯精神的存在。这是一个从此岸到彼岸的跳跃。但儒道都在此岸,并没有彼岸的向往。不过道家哲学经过反思的改造以后,我认为可以成为一个跳跃,这个跳跃过程可以由道家的“生”来承担。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但这个“无”和佛家的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有本质的区别。当然中国化的佛教另当别论,比如说禅宗就融合了道家的东西。

邓晓芒论史铁生的宗教观,见解深刻又独到!这才是英雄惜英雄!


长期以来我总想看到一个比较明确的解释,道家的“无”和佛家的“空”到底有什么区别?很多人都说不一样,佛家的空和无不一样,你不能用无来理解佛家的空,空应该是更高境界。我就搞不清楚两者到底有什么不同,能不能有人给我解释一下,好像目前还没有哪个高人能说清楚。(后台的粉丝如果你能说清,那就赶紧来和邓晓芒教授一起探讨这个问题吧)

咱们继续——

史铁生在骨子里其实是有道家情结的,虽然他自己不承认。他不承认有他的道理,因为流行的道家学说都不是他这样说的。我说他有道家情结,是指经过基督教改造过的道家情结,当然他不一定信耶稣基督或上帝,但是他信基督教背后的那番道理。他把自然原则理解为个体生命。在道家那里自然并没有理解为个体生命,而是理解为大自然,道法自然,就是道法天地,顺其自然,而不是张三、李四、某某人的自然本性。但经过基督教的改造,自然最根本是立足于个体的自然,个体的自然就是个体的生命。于是他就能够由庄子《齐物论》讲的“齐生死”而直奔海德格尔的“向死而生”。庄子的“齐物论”是对生死漠然视之,无所谓,死了也可以庆祝,生死在自然那里是一回事;“向死而生”则是存在主义者海德格尔的命题,以“先行到死”的目标来策划自己这一生。人反正都得死,但是你就要估计一下,你这辈子在死之前要有一场策划,你能活多少年,在这多少年里你得干点什么事情,你得干一点你力所能及的事情,对社会对他人有意义的事情,这就是自觉的生活态度。

邓晓芒论史铁生的宗教观,见解深刻又独到!这才是英雄惜英雄!


意识到每个人都要死的,时不我待,得赶紧活,得赶紧干自己想干的事情。这就是史铁生的结构:自然=生命=自由=精神追求。

史铁生的宗教观是,晚上信佛,抚平伤口,直到六根清净;但是清净了以后,解脱了以后,早上醒来,生命力在涌动,这一天你想干什么?你能干什么?史铁生说:“我还是不能想象人人都成了佛的图景,人人都一样,人人都坐禅什么事都不干,岂不万籁俱寂?人人都已圆满,生命再要投向何方?”他说:“写作救了史铁生和我,要不这辈子干什么去呢?”他是要干事情的,不满足于佛家,还得回到儒家的有为,史铁生只有大干才能得解脱。基督教认为,不干就是懒惰,懒惰也是罪。中国人讲懒惰,顶多是说这个人有缺点,太懒,一事无成,但只是一种缺点,不是罪。不但不是罪,有时反而可能是一种境界。

基督教认为懒惰就是罪,上帝让你活在世界上不是让你睡大觉的,而是让你承担起你的天职,你的社会责任。

道家主张无为,所以在道家的眼光下,有时一个人很懒,那是一种很高的境界,一个人什么也不想干,在那里伸懒腰,喝茶,闲散,得过且过,也不追求荣华富贵,那是一种境界。有的年轻人也以此标榜,我这个人最懒,我也不想见人,也不想跟人打交道,我自己一个人活着就够了,有粗茶淡饭就够了,死了就死了,这世界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也不少,从来没有人认为这是一种罪。但基督教不行,基督教认为人活着必须做事,不能闲着。

邓晓芒论史铁生的宗教观,见解深刻又独到!这才是英雄惜英雄!


史铁生也是要大干的,他和这些人不一样,他是要干事情的。他的干事情不属于贪嗔痴,贪嗔痴属于欲望的低层次,当然他也不反对。发表一篇小说能赚点稿费和名气,也有好处,谁也不会反对这些东西,但这不是他拼命追求的。他也不是治国平天下,也不是说我这个作品发表出来能够对人心有什么改进,能够拯救中国人的道德,打出一面什么旗帜,他没有冠冕堂皇的口号。他是要创造一种新的语言,构建一个语言的王国。

《命若琴弦》这本小说

还有一个史铁生的中篇,《命若琴弦》,估计很多人都看过。《命若琴弦》讲一对瞎子,一老一小,老瞎子七十多岁了,靠弹三弦走乡串户卖唱谋生,相当于叫花子。他有一种本事,能够一边弹琴一边唱诗,弹唱出那些传奇故事,讲古,讲历史。小瞎子只有十来岁,跟他学徒。老瞎子告诉小瞎子说,他的师傅以前告诉他,只要你弹断了一千根琴弦,就可以把琴匣子里的那张药方拿到药店里去抓一服药,用一千根琴弦做药引子,喝了这个药,你的眼睛就会复明了。他自己相信这是真的,也这样教自己的徒弟。有一天他终于弹断了最后一根琴弦,急急忙忙跑到药铺去抓药,以为吃了药以后就可以看到这个世界了。虽然他已经七十岁了,但是还没有看到这个世界是什么样子,能够最后看一眼这个世界,一辈子也值了。结果药铺的人告诉他,你拿来的这个药方只是一张白纸,上面什么也没写。他回来以后非常失望,非常沮丧,他一辈子就是靠这张药方支撑着他生活的信心,不断走村串户,提高自己的技艺。他虽然双眼瞎了,但是他的日子还是过得有声有色。现在的问题是,如何跟小瞎子交代?他也骗了小瞎子那么多年,他自己骗了自己一辈子,或者说他的师傅骗了他一辈子,他怎么跟徒弟交代?他想出的办法就是跟徒弟说,是我记错了,不是一千根弦,是一千二百根弦,我们还得继续弹下去。

邓晓芒论史铁生的宗教观,见解深刻又独到!这才是英雄惜英雄!


看了这篇小说,我(相信还有很多喜欢史铁生的读者)感到非常震撼,向死而生不是那么轻松的,除了要有求生的本能,还要有一个目标在前面激励你,如果没有这个做支撑,你的人生过得会非常痛苦而漫长,死亡也是没有意义的。人肯定生下来就有求生的本能,但是还要有目标来引导,哪怕是一个虚幻的目标,也是高贵的谎言,也是我们要在今生所努力追寻的。

史铁生在一篇访谈里也讲到了“高贵的谎言”,相当于我们通常讲的“善意的谎言”。史铁生认为“善意的谎言”达到一定的高度和境界,同样能够决定一个人的一生,使他的一生过得有声有色。虽然最后是虚幻的,没关系,人的一生就是在一个虚幻的目标下干出了那么多惊天地泣鬼神的事,虽然人有那么多的限制,残疾和障碍。所以,彼岸的目标即使是虚幻的,对于苦难的人生来讲,也是必要的。所以说,世界上的几大宗教,历经了几千年,依然没有消失,尽管带有一定的虚幻性,却依然在慰藉着人类的心灵。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