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逝中的凝固——埃及作家基塔尼作品时空艺术研究

本文阐述了埃及当代著名作家杰马勒·基塔尼的小说时空艺术,分析了阿拉伯传统文化与阿拉伯哲学、宗教,尤其是伊斯兰神秘主义苏非派思想对他的小说艺术观念所产生的影响,展示了基塔尼浓厚的历史意识和政治意识对于其时空艺术发展所起的推动作用。

杰马勒·基塔尼是一位自觉运用时空意识进行创作的当代埃及小说家。用一句话来总结基塔尼的创作理念,那就是他用小说创作对抗即逝的时空。

基塔尼曾这样表述自己的时间观念:“那个即将经历的时刻来了,停了,过去了,汇入顽固流逝的历史中,使得一切当下成为过去。我曾长久地审视着当下,从各个角度审视,当下在挣扎。我审视它如何融入过去,成为未来眼中的历史。而这未来也在变成历史。”与流逝的时间一样,空间在他眼里也是变化的:“每个建筑在掠过的眼中都是固定不动的,其实它是运动的,只要它的一部分位于另一物体上。我们看见高楼都坚固不动,但已成为过去,从下至上,从一个时刻到另一时刻……承载者变成被承载者,那就必然有运动。即便不明显,但是结果也许在某一时刻显现。”他认为时间与空间是一个整体,两者密不可分:“你们要知道,时间被记起或再现,地点与它如影随形,地点一定蕴含时间,时间中必然存在地点,除非它是尘土。”

基塔尼的作品总在强调时间流逝与空间改变的不可逆转性:“没有什么能长久不变,如果不变,那就是变成了虚无,所有一切都在永恒的告别之中,婴儿将离开子宫……黑夜会离开白昼……一切都在告别之中,一切都在变化。”尽管时空不可逆转,他并不认为人就可因此消极无为,而是更强调人的责任——应该掌握主动、尽力留住变化中的价值。基塔尼用小说创作记录流逝的时空,用想象追回并凝固历史。在他看来,只有文学艺术才能对抗时间和万物的不断逝去。“从整体上看小说、文学、艺术的作用,我认为它们是一种不断的人文努力,为了抓住即逝的、正在经历的东西,抓住时刻或时光。”当然,文学艺术创作最终也将成为历史,但是基塔尼认为当人们阅读它时,流逝的时空就得以再现,似乎又变成了当下。通过这种重现,时空超越就使人在一定程度上达到了反抗遗忘、反抗虚无的目的。

基塔尼长期坚持从史书典籍、年鉴手记、建筑、艺术、雕刻以及流传在埃及南部的口头文学中挖掘一切古典民间文学创作形式。透过时间和空间,基塔尼看到的是人类的信仰、精神、情感、对生活的希望和对死亡的态度。正如他的《显灵书》所讲述的穿越时空之旅一样,他发现艺术创作“让不可能的一切显灵”,使得曾经的时空重现。基塔尼自己的小说创作,无疑也是他向多变的时空进行对抗和发起挑战的努力。在本文中,笔者将以基塔尼的小说作品为依据,具体阐释其时空观念的机制,发掘其时空艺术形成的缘由。

一、基塔尼小说中的时间与空间

作家的时空意识很大程度上决定了他如何将外经验转化成为内经验。基塔尼的小说创作体现了一种尤为独特的时空机制。

他首先强调宇宙的永远轮回,即自然时间的“周行性”——过去轮回成为现在,现在成为过去某个相似时刻的重现。作家曾这样表述他所理解的周行性自然时间:“事情如同圆周,任何一点都是开始,也是结束,点与点若没有相连的话,就不会有完整的圆……因此肩负者同时也是被肩负者。”例如,他的小说《吉尼•巴拉卡特》《雷法阿》中的过去、现在和未来三者是统一的,同时处于同一圆周,相互参照。《落日的呼唤》主人公艾哈迈德在海边静观落日,顿悟人生就是一个圆的轨迹,从起点开始,沿着曲线行进,直到圆的轨迹变得清晰,最后起点与终点重合于落日之点。《都市之广》建筑也在周期运动之中,每年从地面消失一次。

与此同时,基塔尼把人物线性心理时间植入周行性自然时间,即把不断消逝的、不可逆转的个体生命融入到宇宙的永恒轮回之中。其作品中的不少传说人物都在某一个地点、某一朝代消失,又会在另一个地点、另一个朝代出现,在东方消失,便会在西方出现。既然个体生命在宇宙的永恒轮回之中,基塔尼甚至让读者先看到必然的结局,尤其在以悲剧结尾的小说中。《雷法阿》以雷法阿牺牲的那天为参照,叙事从倒数第13天(即1973年10月6日)开始,然后是倒数第12天(即10月7日)、倒数第11天(即10月8日)等等,直到雷法阿牺牲那天。另外,他在叙事中预告军官阿莱的死亡,说明死亡的必然到来,宣告个体生命的结束是任何时候可能发生的。

第二,基塔尼将时间的历史次序转化为共时状态。采用这样的时间机制,是为了告诉读者:人类在不同的时代做着同样的事情,或者说同样的行为在不同时代得到了相同回应。不同年代的人物在同一时空出现,这样,不同人物的行为的意义就被“均质化”了。最能体现基塔尼创作时空机制这一特点的代表作便是《吉尼•巴拉卡特》。全书七部分并不称为七个“章节”,而是七顶帐篷,开头和结尾都在帐篷之外,暗示读者从时间外部观察帐篷内发生的一切,也暗示在另外一个时代(即作者所处的时代)发生着同样的事情。《显灵书》通过“显灵”,当代人能与相隔一千五百多年的人在同一空间相会,历史与现实、当下与未来、真实与想象融合,使小说带有深重的历史使命感。

基塔尼作品的时间跨度总的来说相对较小,通常为几个月或几年左右。如《显灵书》叙事时间仅仅从1980年10月28日至1982年7月;《吉尼•巴拉卡特》的跨度仅仅从1517年至1518年;《雷法阿》则在两周之内。然而,它们的共同点是:几乎所有重大事件来临前都有预兆,不同时间中出现的事情总是有不可思议的联系。通过这样的安排,每一变化似乎带着偶然性,浓缩了的时间里充满了内在张力。

第三,基塔尼作品中的时间与失去、变化等主题紧密相关。作品中具体的不同时期或时刻,往往有着各自含义。例如《落日的呼唤》中的黎明时分在艾哈迈德的意识中不仅与生命死亡相连,而且令他想起父母等亲人的去世以及诸多朋友的出生。同时,黎明又意味着寻求知识、放眼山川海洋、见识各种珍奇动植物,领略世界的美丽与奇特。落日时分则预示着即将显露的未知。《基塔尼规整》中的哈立德在梦中看到的一切起着预言作用,让读者看到即将到来的命运。

通过时间机制,基塔尼表现出人类生命意识的焦虑,既记录了人的生存状态,又揭示了时间背后隐藏的价值。他的作品围绕有限与无限的斗争,让读者看到了时间的痕迹,却触摸不到它的实体。

那么,基塔尼小说中的空间具有哪些特质呢?首先,基塔尼强调空间给人的感受,以拓展小说的心理空间。例如《宰阿法拉尼区奇案》,标题所说的这个街区从人际关系、日常生活特色、街道布局来说都是开罗众多街区的一个典型。当叙事者介绍阿凡迪特克利里先生的住处,描述道:“他住在第五个房子乌姆考萨尔家的顶楼,宰阿法拉尼街区里面的右边,对着哈吉阿卜杜阿利姆家的两层小楼,这样阿凡迪先生住处的对面就有一大片空地。”这样的表达有意让读者感受到街区杂乱无序的布局。从古至今的开罗是基塔尼笔下最重要的地方。《显灵书》《吉尼·巴拉卡特》都描绘了开罗的大街小巷、古老的清真寺、咖啡馆、厚重的城墙,并提及了诸多地点的原名,由此创造出浓重的历史文化氛围。

基塔尼通过强调人在空间的感受,使得人物从自我心灵走向广阔宇宙,使读者在有限世界中体会无限世界。

其次,基塔尼不少小说将历史与神话、传说与现实融为一体,神话传说和苏非主义使得空间处理受到相应影响,空间往往成为一种虚拟想象。在作品的空间选择上,富有传奇色彩的埃及南部占据了重要比重。

《落日的呼唤》《祖维勒部落》有关旷野、沙漠的描写不仅增加了小说的生动性和神秘感,更表现了人在特定环境中的存在、人与自然的关系,这样的环境正如《基塔尼规整》中表述的是“荒芜之地”,被认为这是“一个绝对不适合生活的地方”。《祖维勒部落》的故事发生在埃及最南部、与苏丹接壤的地方,所谓的祖维勒部落生活在这里,“在埃及最偏远的边界上”,“据说部落里的人可以不停地在沙漠中连续走五天五夜,不带一滴水一丁点食物”。一方面,这样的空间与具有神秘色彩的部落相互映衬;另一方面,与世隔绝的环境体现出的人与自然之间关系更直接,也表达了人的精神处于自我框架之中。基塔尼通过这样的环境充分展示了人类的意志,暗示正是恶劣环境促使民族转变进步。

带着神话或传说色彩的空间可以说既是保护人的场所,又是使人恐惧的根源。如《基塔尼规整》中的旷野、《祖维勒部落》的大帐篷、《宰阿法拉尼区奇案》受到符咒之后的宰阿法拉尼区都带着神话、传说色彩。基塔尼在创作偏爱运用神话或传说的空间,其原因与他的时间意识分不开:人类传说的时间远远长过人类本身短暂有限的生命。

再者,基塔尼小说中的建筑和城市布局往往是某一时期历史、经济、政治、社会关系的写照。例如,《基塔尼规整》中的“土地规整”原本是历史上伊斯兰帝国的一项行政管理措施。帝国成立后,出于行政管理和记载历史的需要,“规整”实施者们记录了各省地形上和社会生活中的所有细节,尤其是街区、街道、宫殿等建筑。通过关注不同的建筑在历史上的变化,读者能意识到遗忘与变化的可怕,从而通过“规整”方式重读历史,更强烈地感受历史。小说中的城市没有确定的名字,但通过一些特征,读者可以确定是作者基塔尼自己所处的当代开罗。传统文化的象征塞米勒米斯旅馆被拆,原址上修建了一座庞大、超现代、跨国的宾馆。显然,小说喻示埃及在浮夸嘈杂之中民族文化被异族文化侵蚀。又如在传统规划中,清真寺、学校、宫殿是城市的中心设施,而在《基塔尼规整》中,新闻大楼却成为了城市的中心设施,它超过所有建筑成为了最高建筑,作为新闻大楼建筑者的教授象征着权力。作家以此抨击特务机构对百姓的监督、国家对舆论的控制。

《明眼人看世界》、《都市之广》两部小说以城市为故事发生地,意图是抨击萨达特的对外资开放政策,告诉读者肤浅的西化被生硬引入一个贫穷保守社会带来的后果。《吉尼·巴拉卡特》通过描写马姆鲁克时期监狱、城堡和稽查点,揭示埃及60年代特务统治的阴森。

可以说,基塔尼小说世界的时空蕴含着丰富的象征。这种时空意识和时空机制,凸显的是作者对于历史的关注。正是从这一根本性的关注出发,基塔尼赋予了小说新的使命——重读历史,观照现在。

二、历史:人类经验的一致性可以穿越时空

对基塔尼而言,创作的重要目的是以不断创新的形式继承传统文化,对现实问题进行反思性再现。基塔尼将自己的小说放置在过去、现在和未来之间,即从现在回到过去,用过去解释现在,而过去中又包含对将来的预示。在他的作品中,我们读到的既是过去的历史,又是当前的生活,同样也能看到明天的模样。历史与现实总是存在某种程度上的相似,因为尽管处在不同的时空,人类经验却可能一致,个人、国家、民族曾经的遭遇可能重演。这就是为什么在基塔尼看来感知过去比了解过去更为重要。

赛义德叶戈提认为:“当代阿拉伯叙事作家从阿拉伯文化遗产中捧出精华,为我们提供与古代叙事传统相关并互动的文本,基塔尼是其中最重要的作家之一。”这一断言,充分说明了基塔尼透过历史关注现在的手法。例如《吉尼•巴拉卡特》与埃及史学家伊本•伊亚斯(Ebn Eyaas)的著作《历代史实中的奇葩》就有着密切关系。伊亚斯的史书写作于公元15世纪末16世纪初,记载了当时在奥斯曼人统治下的埃及的情况,其中伊本伊亚斯多次提及吉尼•巴拉卡特这一马姆鲁克王朝时期的真实人物。小说《吉尼•巴拉卡特》的基本素材均取材于这段真实的历史,描写的是马姆鲁克时期让人们惶恐不安、胆战心惊的特务统治。小说一方面体现了基塔尼所处的六七十年代与马姆鲁克时期特务统治的相似性,马姆鲁克时期的社会生活和统治方式延续至今,另一方面表达了作家面对1967年战败的痛苦,这与伊本•伊亚斯在史书中面对奥斯曼入侵、王朝覆灭的沉痛是一样的。

1980年基塔尼的父亲病故勾起他对1969年至1976年作为战地记者、面临死亡威胁时的那段经历的回忆。《显灵书》将叙事者“我”的父亲、伊斯兰教殉教者侯赛因、埃及前总统纳赛尔的死做类比,揭示了“殉难”的价值和尊严。这些人物之间的相似之处在于,每个人都不断地付出过,为了自身的追求努力过,他们生前的斗争就是为了更好地活着。小说中正义力量包含三个阶层:埃及历次战争中的斗争者和牺牲者如侯赛因、纳赛尔;遭受剥削、被当权者镇压的百姓阶层如“我”的父亲;记取历史教训,在关键时机揭露谬误捍卫真理的阶层如“我”。以上人物代表作家所认为的人类行为理想典范。同时,敌对势力也分为三个阶层:入侵的外族如历史上的奥斯曼和现在的以色列;支持外族的敌对势力如支持以色列的西方势力;侵吞埃及利益、压迫穷苦大众的势力如历代当权者。这两种力量的斗争在历史上从来没有停止过,正如侯赛因与叶齐德之间的斗争一样;而“殉难”的意义也一致,即与谬误斗争,为被压迫人斗争,灵魂上接近先知。作家透过史实揭示出:历经不同时代,人类奋斗的本质是相同的。

基塔尼笔下的历史大多集中在马姆鲁克和倭马亚时代,因为从倭马亚时期到马姆鲁克时期被认为是阿拉伯文明衰落的开端。显然,基塔尼试图以一种更清晰的方式来观察历史,思考人类如何战胜失败。锁定过去某个特殊的历史时刻,实际是为了发现某些发生在作者自身这个年代的事情;再现过去是为了启示现在,因为过去的问题仍然会在现在或者将来重演。

通过拉长的时间深度来看现在,基塔尼表达了自己对历史和时间的理解:人文历史经验可以穿越时空,历史在重演,生命在轮回,人类的命运和情感在循环。

三、苏非:时空变化的永恒旅途

基塔尼的小说创作有两条重要线索:一是对现实和历史进行反思;二是重构阿拉伯民族传统文化,特别是伊斯兰教苏非神秘主义文化。其作品从人物类型塑造、内容、叙事角度到作品语言都深受苏非主义的影响,尤其是《显灵书》《宰阿法拉尼区案件》《落日的呼唤》。苏非主义的显灵观和旅行观对基塔尼小说时空艺术更是产生了直接影响。

苏非显灵观是指苏非主义认为人死后由于与亲友间的相互思念,灵魂回到人间,显现于亲友的眼前或梦中。基塔尼正是借用苏非显灵观,在创作中突破时空界限。埃及著名的评论家贾比尔欧斯福尔(Jabir Osfur)认为:“以在小说写作中从苏非遗产获益而著称的小说家,其作品首推三卷的《显灵书》。”小说叙事者“我”的父亲和纳赛尔总统、侯赛因分别属于相隔甚远的时间,在叙事中却交织在一起。“我”一路上在苏非谢赫陪伴下跨越时空障碍,是因为这些人“显灵”。父亲生前曾想前往麦加朝觐,却一直未能成行,后人也未能替他了此心愿,通过“显灵”,父亲既出现在了侯赛因的时代,又来到了先知穆罕默德坟墓旁边。“显灵”不仅是基塔尼挖掘出的苏非文化,还深切表达了作家悲伤、思念等内心感受,找到了更充分的表达自由。很多阿拉伯小说家认为通过借鉴苏非文学,能找到更自由的表达方式。正如穆罕默德•白德威(Mohanmad Badevee)分析苏非主义与小说的关系时所指出的:“小说作者打乱了时间和对时间的正常理解,或者使得它成为一种有多个时刻交错的时间,通过采用苏非主义作为依托,主人公能不受任何阻碍地周旋于所有的时刻,或者将多个时刻集合成一个时刻。”

苏非照明学派认为,人“只有摆脱世间的物质束缚,灵魂才得以返回自身的故乡——天体世界”,主张“人生的目的在于寻求脱离俗世返回真正故乡之路”。对于苏非主义者来说,真主才是他们的家乡,现世生活只是“旅舍”,人作为“旅客”、“异乡人”奔波在返回家乡的旅途中。在基塔尼的诸多作品中,人物向西方的旅行与落日反复出现,昭示着变化的永恒性:“一切都在永远的旅行之中。”太阳从东方升起表示生命的诞生,而人生便是一路向西奔波的旅行。这种旅行一方面是身体的、感性的,从一个时间到另一个时间、从一个空间到另一个空间;另一方面是心灵从一种属性向另一种属性的提升。在苏非派那里,西方象征极乐世界,意喻着最终的精神家园。向西的旅途最终为了寻找人的精神家园。在《显灵书》中,伊本阿拉比是“我”返回灵魂之旅中的第二位向导,他与“我”之间是苏非派谢赫与其跟随者的关系。在苏非主义者看来,伊本•阿拉比象征一种灵魂行动,通过苏非主义去接近安拉。

《构造的旅途》体现了基塔尼对苏非主义的两个理解维度:第一,真知要依靠体验和冥想;第二,苏非主义能抵抗并延缓时间的影响。小说认为对于空间构造的认知有赖于内心时间,正如苏非主义对冥想与体验的重视超越了理智、对周围现实的认知。小说开篇便出现了一句“构造不是建筑,而是念想”,在末尾有一句与此相呼应的话:“所有建筑都是生命。”其间铺展开的便是叙事者的精神旅行,对建筑生命的探求和冥想,为了得到对于构造的真知并洞悉其中内涵付出的努力。而苏非主义者的世界远离现实,他们往往不会感觉到时间的长短或者空间的变化,对他们来说只有当下。

基塔尼的创作还选择女人象征着绵延不绝的时间、象征着得到真知的方式和过程,这也体现出苏非主义的观念。因为在苏非主义那里,真知是“用爱而不是头脑”达到的,女性的爱象征着苏非关于神爱、真知、寂灭、降临的思想。“由于神爱的对象是真主,是主的真、美、恩、慈……有的著作甚至把真主比之为‘美人’,因此,不管后来的苏非们把真主的现实看成是一切知识的普遍本质,还是比喻为无限的、期待的对象,他们均以深情的爱的语言来表述这种思想。”

鸟是基塔尼小说构建神话世界的重要因素。鸟在苏非文化中是心灵或精神的象征。鸟在他作品中的出现不仅增添了神秘感,更象征着灵魂和时空上的自由。鸟的出现常与太阳、四季、生死相关联。《落日的呼唤》作者讲述了一位爱鸟人的故事,描述了一种在空中交配、生产、死去的奇鸟,暗示着生死循环。

苏非主义对于基塔尼来说,是一种尝试认知时空、抵抗时空流逝的方式,更是一种表达的自由。因为苏非经验和文学经验从本质来说是一致的,都是用象征性的语言来表达自己的情感。通过苏非文化的指引,基塔尼笔下的人物最终超越了时空的界限,到达自为的、纯净的精神生活。

四、基塔尼小说时空机制中的人物

前面已经提到过,在基塔尼笔下有诸多真实的历史人物,如侯赛因、叶齐德、吉尼•巴拉卡特、纳赛尔、伊本阿拉比、侯赛因、宰娜布以及一些倭马亚和马姆鲁克王朝人物;如祖维勒这样的传说人物;伊本阿拉比代表的苏非派人物;更有象征着肥沃、更新、吉祥如意的众多神话女性人物。他们的出现不遵循史实,不遵循逻辑,完全脱离时空限制。

基塔尼小说的空间常常指“国家”这一概念。街区、战争前线、古代或现代的埃及旧城区街道,实际上都象征着埃及。“国家”在人物心目中往往既是一种期待中的未来,又是总在回忆过去的现在。作家通过人物表达的,多是对于国家命运民族危机的忧虑。基塔尼笔下的人物总是要执行改变的计划或者说肩负改变的责任。如《吉尼•巴拉卡特》中的吉尼•巴拉卡特和宰柯里耶本拉迪通过类似现代特务机构的巴萨斯组织操纵一国大事,改变政局;《宰阿法拉尼区奇案》中的谢赫阿提耶努力通过符咒来改变一些政治和社会叛乱等等。《祖维勒部落》大祖维勒的灵魂在不同的躯体中传承,就是为了让世界“恢复它的和谐、秩序、纯洁”,那时的景象将是“阴影退去、岩石温柔、沙砾绵绵”。

《明眼人看世界》除了阿舒尔这个人物属于苏非派以外,其他人物如医生、政经系毕业生等都有一个共同特点:从“纯洁”转变为“腐败”,肩负的任务由“神圣”变成“肮脏”,自“上升的阶梯”走向“堕落的滑坡”。透过这些人物的堕落,作家批判了萨达特的政策,并试图告诉读者:人性的价值不可用聚敛的金钱来衡量,时间一旦被否弃,人的存在也就被否弃。《基塔尼规整》开篇之所以有众多人物出场,就是为了暗示土地规整涉及到的社会成员与当局之间存在尖锐的冲突,个人的忧虑、无奈、消极成为小说中社会的整体写照。《宰阿法拉尼区奇案》透过社会制度的混乱、腐败的滋生批判了萨达特时期背离社会现实的改革,指出其导致人的精神堕落的后果。

基塔尼的人生际遇与他对传统文化的传承使命以及审美追求相互作用,使其小说世界常折射出他对一切消极破坏行为的批判与痛心。他本人历经了1967年和1973年两次阿以战争,并曾做过战地记者。60年代埃及当局逮捕与苏联有关的反腐组织成员时他曾被捕入狱。在此期间他体会了政治犯在狱中的处境,认为当时埃及的状况最接近历史上昏庸无能的马姆鲁克王朝。基塔尼在《吉尼•巴拉卡特》中将人物杰海尼与自己对应。这是他塑造的所有人物中最接近自己的,或者说代表了自己的一方面。他笔下的赛义德杰海尼出生在埃及杰海尼村庄,也就是基塔尼自己的家乡。杰海尼到了开罗后在监狱呆了两年,在狱中目睹了马姆鲁克王朝军队溃败在奥斯曼军队铁蹄之下,埃及从素丹国变成了臣服于奥斯曼的一个州。杰海尼发出过呼喊:“你们向我进攻吧,摧毁我的城堡吧。”作家通过这个人物表达了自己对黑暗、压迫的反抗决心。

在时间带来毁灭、空间被破坏面前,基塔尼鼓励人掌握自己的命运:“我绝不向你屈服,你生长你收获、你建设你毁灭、你笑你哭、你糟蹋绿色带来凋零,你更替你变化,我洞悉你的规律。”

杰马勒·基塔尼(Gamalal-Ghitani1945-)(也译为哲麦勒黑托尼):埃及当代著名作家,《文学消息报》主编。1959年开始从事文学创作,60年代曾经做过巴勒斯坦战争的战地记者。自1993年起担任阿拉伯国家唯一的文学报纸《文学消息报》主编。迄今为止他创作的作品有《千年前青年日记》(1969)、《土地……土地》(1972)、《祖维勒》(1974)、《吉尼•巴拉卡特》(1974)、《宰阿法拉尼区奇案》(1976)、《雷法阿》(1978)、《基塔尼规整》(1980)、《显灵书》(1983-1987)、《明眼人看世界》(1988)、《都市之广》(1990)、《落日的呼唤》(1992)、《金字塔之上》(2002)、《监狱日记》等五十部左右,有多部作品被翻译成20多种文字,其中《吉尼•巴拉卡特》被阿拉伯作协选入20世纪阿拉伯百部优秀小说之列。

原载《外国文学评论》

流逝中的凝固——埃及作家基塔尼作品时空艺术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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