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曉原:中醫不是科學?那過去幾千年中國人怎麼治病

在二十世紀上半葉,中醫幾乎已面臨滅頂之災。那時有一個殘酷而荒謬的口號:“是科學則存,非科學則亡。”西醫界和“科學界”在這個口號之下,發起了一波又一波廢除中醫的努力。而最令人驚奇的是,一些中醫的支持者居然也接受了這個口號,因此他們的“救亡”路徑,就變成竭力證明“中醫也是科學”。

江曉原:中醫不是科學?那過去幾千年中國人怎麼治病

可是一旦試圖論證“中醫也是科學”,立刻就會面臨這樣的問題:中醫是用什麼理論來支撐的?如果答案還是“陰陽五行”,立刻就會遭遇更加氣勢洶洶的質問:難道陰陽五行也算科學嗎?科學和迷信還有沒有區別?正是在這樣捉襟見肘進退維谷的理論困境中,中醫被一些“科學原教旨主義者”宣佈為“偽科學”,中醫界人士為此痛心疾首。

到這裡我們就有必要從宏觀上回顧中醫的歷史——這種宏觀的歷史回顧具有明顯的啟發意義,卻經常被人忽略。

在西醫——不管它今天多麼“科學”、多麼“先進”(想想兩百年前,西醫還是多麼落後和野蠻)——大舉進入中國之前,幾千年間,中華民族的健康毫無疑問是由中醫呵護的。要問這種呵護的成效,我們只需注意一個簡單的事實:在西醫大舉進入中國的晚清,中國人口已達四億。四億人口,這就是中醫呵護中華民族健康的成效。放眼當時的世界,這個成效也足以傲視群倫。

也就是說,數千年來,中醫作為一種呵護中華民族健康的技術,它是行之有效的。而且在西醫大舉進入中國之後,甚至在“是科學則存,非科學則亡”的狂風暴雨之後,它仍然倖存了下來,至今仍然行之有效。就好比都江堰至今仍然在灌溉、滋養著天府之國的成都平原一樣,中醫、中藥至今仍然是許多國人面對疾病時的選項之一。

從理論上為中醫辯護的路徑有如下幾種:

江曉原:中醫不是科學?那過去幾千年中國人怎麼治病

一、為中醫爭取“科學”地位(目前許多中醫界人士和中醫支持者就是這麼做的),為此就要求承認陰陽五行也是“科學理論”,而這會遭到科學界的普遍反對。

二、堅持陰陽五行是“迷信”和“糟粕”,為此不惜將中醫視為“偽科學”,某些思想上奉行“科學原教旨主義”的人士就是這麼做的,但他們被中醫界視為兇惡的敵人——從客觀效果上看也確實如此。

三、採取更開放更寬容的立場,否定“是科學則存,非科學則亡”這一原則。即使是在科學技術已經君臨天下的今天,我們生活中也仍然需要許許多多“非科學”的東西。比如詩歌是科學嗎?崑曲是科學嗎?如果貫徹“是科學則存,非科學則亡”這樣的原則,為什麼還要容忍這些東西存在?

詩歌、崑曲都是我隨意舉的例子,並無深意,但下面這個問題卻不是沒有意義的:為什麼從來沒有人說詩歌或崑曲是“偽科學”?

“科學原教旨主義者”將會回答說,這是因為詩歌和崑曲從未宣稱過自己是“科學”,而中醫卻試圖將自己說成科學。

江曉原:中醫不是科學?那過去幾千年中國人怎麼治病

這個虛擬的回答,提示了中醫在理論上“救亡”的第三條道路:

不再徒勞宣稱自己是科學,而是理直氣壯地說:我就是我,我就是中醫。既然我沒打算將自己說成科學,也就沒人能夠將“偽科學”的帽子扣到我頭上。至於別人是否願意將我視為“科學”,我無所謂。

舉例來說,我們對人類身體的認識就遠遠不夠,所以至今西方人並不像我們習慣的那樣將醫學視為科學的一部分(他們通常將科學、數學、醫學三者並列)。用西方學者熟悉的話語來說,在中醫和西醫眼中,人體是兩個完全不同的“故事”:一個有經絡和穴位,一個卻只看到肌肉、骨骼、血管、神經等等。由於我們的思想和意識寄居在其中,所以我們很難將人體視為一個純粹的“客觀存在”。

根據霍金的上述觀念,完全可以認為,支撐中醫這個技術體系的陰陽五行理論,就是人類用來描述外部世界的圖像之一,雖然這個圖像我們今天已經很少使用,但它又何嘗沒有哲學上的合理性呢?

如果我們意識到,中醫的存在是科學主義概念體系中一個理直氣壯的反例,或者我們注意到,2015年屠呦呦以青蒿素而獲諾貝爾獎讓許多人感到在理論上進退維谷,這就強烈提示我們,不應該再簡單化地以現代科學為標尺,去削足適履地衡量古代和現代的一切技術成就,並強制性地將這些技術成就區分成“科學的”和“非科學的”,甚至以此來決定我們對某項技術成就是支持還是反對,是重視還是冷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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