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報記者 李淑平
實習生 方雪 發自浙江義烏
義烏，這個位於浙江省中部的縣級市，最近因為率先啟動出租車改革，再次受到全國關注。
義烏因商貿聞名，與杭州、寧波、溫州並列浙江四大區域中心城市。它是中國首個也是惟一一個縣級市國家級綜合改革試點，在福布斯發佈的2014中國最富有10個縣級市榜單中，排名第五。
走在義烏的主要街道上，兩旁十幾層高樓比比皆是；街上時不時會出現不同膚色的人；一公里內兩家肯德基的佈局，都讓人感覺不到這是個縣級市。
就是在這個中國市場經濟最發達的地方之一，義烏正試圖鑿開出租車改革的堅冰。
改革探源：黑車是引爆點
5月14日中午，一列上海開往長沙的高鐵停靠義烏火車站，到義烏的乘客魚貫而出。車站小廣場前很快圍上來一群男子，招呼大家“要出租車嗎？市區不打表30塊”。
他們的車都是私家車，也就是俗稱的“黑車”。乘客們繼續往前走三分鐘，可以看到正規出租車排隊的地方，排隊5分鐘即可上車。
出租車司機魏師傅送客到義烏火車站後，馬上在上客區排隊，拉到一個到市區的客人，他並沒有立刻開車走。出了排隊區後，他再次搖下右車窗，探著身子問路邊等車的人是不是到市區的，可以來拼車，一口價30元。
面對乘客的驚愕，魏師傅稱，在義烏拼車是“約定俗成”的，不拼車根本賺不到錢。每天工作10個小時，一睜眼就是350元的成本壓在頭頂，150元油錢，200元白班(7時-17時)份子錢。基本做到下午2點，才能把這個成本賺回來，接下來的3小時賺到的錢才是自己的，150元上下。
魏師傅來自河南，到義烏有七八年了。當時聽老鄉介紹說義烏賺錢容易，這裡的生活水平比周邊要高出不少。他初到義烏開水泥車給工地送料，底薪1200元，送一車料十幾元錢。剛開始的2年感覺賺錢真的是不錯，但是隨著水泥車送料這一行做的人越來越多，錢就不好賺了。
大概3年前，魏師傅轉行開出租車。一開始他很老實地按照出租車公司規定拉客，一個星期下來才賺到150元錢。其他同行紛紛給他出主意：必須得拼客，還得會說“不”，早晚高峰市中心是不能去的。“城市小，接一單多是起步價5元+2元燃油費，一單堵個20分鐘絕對是虧錢的。”
後來魏師傅“機靈”了很多，“不順路”的客人不拉，一天下來有一半的客人是拼車的。即使這樣，他還是覺得快做不下去了。“合同到期我就不做了，太累，賺的錢比打工的多不到哪去，還落下腰腿疼的職業病。”魏師傅繼續算賬：每天吃飯錢30元，一個月就是900元，租個小房子一個月400元。除去這些，一個月也就落個3200元。
據媒體報道，義烏襪廠的翻襪工，2015年招工開出的平均工資約2800元。
對於出租車改革，魏師傅似乎並不知曉相關的消息。
就在5月13日，浙江本地媒體報道：義烏出臺出租車改革方案，除了新增出租車投放量，還會逐步取消原來由政府收取的營運權有償使用費。這些內容經其他媒體轉發後，公眾除了被告知要逐步取消營運權有償使用費，還多了關於該改革方案“鼓勵專車”的所謂解讀。
一時之間，網絡上對義烏的改革一片讚歎聲，尤其對比此前廣州、成都封查優步(Uber)，以及洛陽封查滴滴快的一事。輿論大多認為，義烏開了出租車改革的先河，在鼓勵專車方面亦走在其他城市前頭。
“先把黑車打掉再說，其他的先不要瞎扯。”提到改革，魏師傅嗓門立刻大起來。“看見了嗎？不光在火車站，在其他地方黑車也是光明正大和我們搶生意。”“他們又不用交份子錢，一天賺下來都是自己的，我們怎麼拼得過他們？”魏師傅越說越氣。
黑車的盛行，與義烏的大發展、出租車的巨大缺口不無關係。
義烏雖然是縣級市，但是商貿之都名不虛傳。據義烏市統計局統計，2014年義烏實現生產總值968.6億元，按可比價格計算，增長9.5%，增速高於全國、全省和金華市平均水平，在金華各縣(市、區)位居第一，在省內十七強縣名列前茅。
與之相對應，義烏市的常住人口成倍增長，每天的外來流動人口約有幾十萬人。這導致1300多輛出租車“馬不停蹄”運轉還是不夠用，街頭沒有營運資格的“黑車”也四處拉客。據一名出租車公司負責人估算，義烏每天在街頭跑的黑車約有4000輛，是正規出租車的兩三倍。
這名出租車公司負責人對黑車盛行問題也很不滿，認為運管部門沒有盡職。他認為，義烏的出租車行業改革勢在必行，但是首先要理順行業秩序。
義烏運管部門人士反映，打擊非法營運的工作天天在做，效果確實不明顯，“有需求肯定就有供應。”
份子錢能否降到位？
這還是未知數
像魏師傅這樣的外地出租車司機在義烏不少見。據義烏運管部門統計，當地6家出租車公司共營運1316輛出租車。駕駛員有13317人，其中外地駕駛員8616人，佔70%以上。
這些外地駕駛員多是擔任轉包人的角色，也就是說，司機先從出租車公司手裡承包出租車，再轉包出去。家住義烏郊區的陳師傅剛剛與義烏某出租公司簽訂2年承包合同。他一次性交給公司6萬元押金，一個半月的份子錢12000多元；此後每月交給公司8500元份子錢，150元座套洗護費；每年再交1.6萬元車輛保險費。陳師傅自己開白班，把晚班轉包給一個外地司機，向其收取200元/天的份子錢。
對於改革的事情，陳師傅考慮得更多。陳師傅說，義烏作為商貿城市，一到節假日，尤其是春節，外來人口走了，城市變成“空城”，出租車沒什麼活，但是份子錢絲毫不降，這就是逼著出租車偷偷漲價。而且，相比其他行業，出租車司機沒有什麼社會保障，沒有安全感。
陳師傅所在出租車公司總經理劉虎(化名)並不同意前者的想法。劉虎回憶，交通管理部門此前多次到公司來調研，也傳達了改革內容。作為出租車經營公司，自己認為改革是大勢所趨，不然“司機都招不到了”。但是份子錢能否把取消的營運權費用全部算進去降下來，該公司還在研究中。
劉虎解釋稱，不是公司跟司機爭利，實則是經營壓力大。外面人只知道每個司機一個月交好幾千元份子錢，卻未必知道一輛出租車(義烏市出租車主要有桑塔納、北京現代、起亞三種車型)按照規定4年後報廢，每個月折舊費就有3500元，另外公司租借較大的場地用於車輛停放、維護，工作人員人力成本等等加起來攤在每輛車上，每個月至少要有五六千元。此外，每輛車過去每年交1萬元的營運證使用費。因此，出租車公司並不是外界所想的那樣是暴利公司。
交通部運輸司：
力挺義烏出租車改革
這邊出租車司機、公司有怨言，那邊乘客也不痛快。因為早晚高峰車難打；在外地可以通過電話、叫車軟件打車的時候，義烏人民打車還要靠在街頭等。
義烏市民高敏總結，所有“拒載、挑客、強行拼車、不打表”等常見的出租車的“毛病”，義烏出租車都有。
更讓高敏感到難以忍受的，是義烏出租車的“破和髒”。原本為了乘坐舒適，義烏的出租車型是桑塔納、現代和起亞為主。相比縣級市，這些車型應該是高了個檔次。但是即使是新車，白色座套過不幾天就變得髒兮兮的，隨便鋪在座位上。高敏認為，作為城市窗口的出租車跟義烏的商貿之都的定位並不相符。
眼下，出租車司機、公司、乘客都有怨言似乎是這個行業的常態。其他地方更是出現了出租車罷運事件。但為什麼偏偏是義烏要積極進行改革？
用義烏市運管部門一位人士的話說，義烏骨子裡就有改革的基因。
讓義烏脫穎而出的小商品市場，最早起源於上世紀60年代末的廿三里。在後來的特殊年代裡，小商品市場被明令禁止、取締。義烏悄然孕育了半合法的“敲糖換雞毛”等季節性市場。
如今經過四代發展，義烏的小商品市場風生水起。僅2013年上半年，義烏對浙江全省外貿增長貢獻率超60%。
2013年3月，義烏迎來了新一任市委書記李一飛。時年46歲的李一飛主政義烏之前，曾任龍泉市委書記，衢州市副市長，溫州市委常委、組織部長。
李一飛在義烏掀起新一輪改革行動。2013年7月，履職4個月後，他在浙江日報發表署名文章《不斷改革創新 促進轉型發展》。
交通是李一飛改革“組合拳”中頗為看重的一記。知情人士透露，李一飛到義烏不久就提出了改革義烏交通的想法，尤其是出租車行業。
2013年10月份，義烏市公共自行車啟用，首期公共自行車項目設置52個網點，投放1000輛公共自行車。目前，這些網點已達到273個，投放公共自行車將達到5000輛，輻射人員密集的公交車站、醫院、學校、辦公樓等公共場所。在義烏的人只要憑藉有效身份證件辦卡，交200元押金並預存100元就可以24小時通借通還；自行車使用費為1元/小時。
出租車改革卻沒有想象的那麼快。
2014年8月，在義烏市委市政府全會期間，李一飛參加了外商組的分組討論。外商反映集中的問題第二條就是：城市交通擁堵、出租車運營管理不規範和不文明駕駛等交通問題。
據義烏政府網消息，2015年3月份，李一飛率隊赴京拜會國家有關部委，向交通運輸部黨組成員、運輸司司長劉小明，彙報了義烏經濟社會發展情況及出租車改革情況，受到劉小明肯定。劉小明指出，要從頂層設計來考慮出租車改革，對運營模式、組織形態、政府監管方式等作深入研究，使出租車改革最終實現乘客、司機、企業、政府四方滿意。他當時表示，將大力支持義烏開展出租車改革試點工作，努力形成可借鑑、可複製的改革試點經驗。
義烏運管部門人士透露，此後義烏市對出租車行業進行了多次調研和座談。2015年1月底本來有529輛出租車到期，下線時間做了延緩，就是在等待這個改革方案。
2015年5月初，義烏市公佈《出租汽車行業改革工作方案》。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將取消營運權有償使用費。方案顯示，義烏市現有出租汽車營運許可期限統一截止到2017年12月28日。今年，營運權使用費將從原先的每車每年一萬元降低到5000元，明年起開始全部取消。
5月13日，義烏市對529輛到期的出租車營運權進行招投標，該方案是根據之一。此次招投標後，6家出租車公司根據打分情況獲得53至123輛出租車營運權。
據知情人士透露，這一批出租車，每年交給交通管理部門的營運權使用費有望享受減免5000元的政策。
但據5月14日剛剛與出租車公司簽訂合同的陳師傅反映，他的份子錢現在還沒有降，公司甚至沒有提到改革的消息。
陳師傅所在出租車公司經理劉虎表示，改革剛剛開始，還沒有那麼快落實。不過，義烏出租車改革除了降低份子錢，可能還會給出租車司機帶來其他利好。劉虎稱，其公司正在研究給司機交五險一金，希望給他們有所保障。
義烏6家出租車公司之一的浙江恆風交通運輸有限公司陳呈明總經理在接受媒體採訪時表示，“未來我們準備徹底取消份子錢，實行出租車司機員工化，以發工資的形式來招聘司機，以提高企業的服務質量。”
打車軟件公司躍躍欲試
義烏交通局“壓力很大”
支持專車一說尚無定論，義烏首先考慮的是正規出租車擴容，以便“壓制”黑車。
除了今年降低出租車營運權使用費，義烏市在5月13日通過招競選，從76個公司和自然人中選定5個主發起人，作為出租車行業新成員。至此，義烏出租車客運公司將達到11家，在增加出租車數量上切實邁出一步。
在上海金融與法律研究院研究員傅蔚岡看來，義烏放棄數量管制的出租車經營許可權改革，給互聯網攪局者提供了一個機會，這才是改革的最大意義。
義烏出租車改革方案另一條引人注目的規定是，“將加快約租、駐點、包車等新的營運服務模式，引導出租車公司推出人工電話召車、手機軟件召車、網絡約車等多種電召服務方式，鼓勵移動互聯網與出租車行業建立網絡約車平臺。”此舉被認為是支持滴滴快的等打車軟件，鼓勵“專車”來擴大營運車輛數量。
但據早報記者瞭解，目前義烏出租主要靠路邊揚招。滴滴快的2014年曾來義烏推廣，卻並沒有在當地設立辦事處。部分司機安裝了打車軟件也基本不用，他們認為不划算，接單後去接乘客空駛的路途“浪費”。
此前，義烏市也曾委託第三方公司開發了打車手機軟件，因技術不成熟、下載不便，未推廣開來。
此番改革是不是要引入成熟的打車軟件平臺？義烏交通局相關人士告訴早報記者，改革的大方向是鼓勵多種經營，至於是何種形式，是否跟現有的打車軟件公司合作，這些問題都還在研究中。
業內人士分析，改革方案中也並沒有提及是否把私家車以”專車“名義引入出租車行業，但是鑑於當前國家法律的規定，義烏不可能繞過這個坎。
滴滴快的公司對早報記者稱，已經注意到近期義烏出臺的出租車改革方案，備受鼓舞。
現實問題是，出租車司機和出租車公司再次走到“統一戰線”上來，其一致認為，如果將來有更多出租車加入，或者專車加入，這會導致“僧多粥少”，甚至可以抵消取消營運權費用的利好。
義烏出租車改革引發全國關注，已有外省市交通管理部門前去”取經“。
義烏交通局人士告訴早報記者，他們壓力很大，希望能按照上述方案的大方向有序推進改革，給全國的出租車改革趟出一條路，讓時間來檢驗成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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