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轉載自公安法治文學月刊《啄木鳥》
李吉勝
素描，白話講就是單色畫。作為一門獨立的繪畫藝術種類，素描自身極具欣賞價值。特別是在一些繪畫大師筆下，寥寥幾筆就可以達到神形兼備的效果，看似隨意的線條背後蘊藏著深厚功力，顯示出藝術家積累多年而成的渾厚藝術素養。
其實，包括繪畫在內的許多藝術形式往往都是相通的。偵查辦案也是一門藝術，從某種程度上，甚至可以說是一種素描藝術。
吉林省警方啟動的這個代號為“素描計劃”的龐大工程，本身與繪畫毫不沾邊，但它們在內涵上有相似之處。“素描計劃”實施近十個月，在公安部協調下，吉林警方成功破獲了一個涉及數百名犯罪嫌疑人、作案半徑橫跨南北半球的特大跨國電信網絡詐騙犯罪集團。
小城驚現跳樓事件
長白朝鮮族自治縣位於吉林省白山市東部，地處長白山南麓，氣候宜人，景色秀美，物產豐富。作為邊境小城，長白縣與朝鮮民主主義人民共和國隔江相望，邊境貿易一度活躍繁盛。
長白縣城區人口不過四萬，縣城面積不大，打車計價從城南到城北也就是個三元起價錢。小城冬有雪景，夏宜避暑，居民生活安寧祥和。在這樣一個寧靜的邊境小城，假使發生個偷搶拐騙之類的刑事案件，那就算老轟動的社會新聞了。若是出現個跳樓事件，可以想象，小城一定會炸了鍋。
2016年9月22日上午，長白縣眾多居民的微信朋友圈被一條新聞刷爆了。
“聽說沒？有個河北來的小媳婦跳樓自殺啦！”
“我勒個去，因為啥啊？”
“說不清，一人說的一個樣……”
關於死因，街頭巷尾傳得五花八門，有的說是家暴所致，有的說是小媳婦一直精神抑鬱，還有的說是由於感情外債……總之，有影的沒影的，經過口口相傳，聽著似乎都像那麼回事似的。
出了人命案，警方當然不能閒著。可是，初步調查的結果卻讓警方十分困惑。
死者小玲今年二十七歲，半年前，小玲隨丈夫和公公婆婆從河北省來到長白縣做邊貿生意。小玲的婆婆是個頭腦精明的女商人，這幾年，在她的決策指揮下，生意越做越大，一家人的日子越過越紅火。小玲的丈夫叫周小軍，夫妻二人感情很好，育有一個兩歲半的兒子。小玲平素與公公婆婆的關係很融洽，公公婆婆對小玲很疼愛，平時連家務活兒都很少讓她伸手。
經營邊貿生意，當然需要資金。周婆婆說：“我們家不缺錢。對小玲這個兒媳婦，我們都特別認可，所以才敢把家裡用於邊貿結算的幾張銀行卡都放在她手裡。”
在這個家裡，小玲擔當了“財政部長”的角色，一直以來都是兢兢業業，忠於職守。周婆婆急需用錢時，就會跟小玲吱個聲：“玲啊，給媽匯五十萬，明天去俄羅斯進貨。”小玲就樂顛顛地給周婆婆匯轉所需資金，一家人合作愉快，老少其樂融融。
丈夫周小軍是個老實人，還處在積累經驗的階段，平時跟著父母經營邊貿生意，逐漸熟悉邊貿生意的各種門道，以便為將來撐起家族大業打牢基礎。小玲除了掌管財政大權，平時就是帶帶孩子、玩玩手機。出事前，沒人發現她有什麼不正常的地方，怎麼突然就跳樓尋短見了呢？
就在小玲出事前些日子，雄心勃勃的周婆婆剛剛註冊了一家大型邊貿公司，連開業的日子都選好了。調查過程中，周婆婆一再對辦案民警說：“我這麼大歲數了，能花幾個錢？不都是想給兒子、兒媳婦和孫子多掙點兒錢，給他們將來打個好基礎嗎？”
為了方便處理日常業務，周婆婆在公司附近給小玲和小軍租了套兩居室的樓房，公司有事他們可以隨時前去幫忙，回家也省時省力。出事前一天，也就是9月21日上午，周婆婆給小玲打電話：“玲啊，明天準備二十萬，媽要去朝鮮進一批松子。”
照以往，小玲肯定會痛快地回應：“媽，沒問題，你放心吧。”但這次，電話另一端的小玲卻出人意料地說：“媽，過幾天再去不行嗎？怎麼這麼著急啊？”
周婆婆有些詫異，做生意嘛，時間就是金錢，商機過了就再也回不來了，哪有推遲的道理？這孩子幫自己打理了這麼長時間生意，怎麼還說這種糊塗話？但周婆婆也沒想太多，也許，小玲是看自己這些日子東奔西跑忙得四腳朝天，想讓自己歇歇吧。這孩子還挺孝順，周婆婆有點兒感動。
當時她怎麼也想不到，資金方面會出問題。放在小玲手中銀行卡里的錢，高峰時大約有四百萬。前一段時間給客戶支付了三百來萬的往來賬款，現在還能有一百多萬，拿個二十萬進貨應該毫無壓力。
9月22日一早，周婆婆接到小玲發來的一條微信：“我爸媽從河北老家來長白縣了，已經到了松江河鎮。”
親家公親家母來串門當然是好事，她轉手給小玲回覆：“媽今天去朝鮮進貨，你就代表咱們全家接待好你父母，先安排他們吃頓好的。”
再往下，小玲沒有了迴音。周婆婆也忙起了公司業務，安心等著小玲匯的那筆錢到賬。接下來的事情按說應該水到渠成，那筆錢很快就會轉到小軍或者周婆婆隨身攜帶的銀行卡上，然後，小軍隨母親一同前往朝鮮做松子生意。可是，周婆婆和小軍一直沒有接到匯款提示。周婆婆心急如焚，正想打電話催問，卻接到了兒子小軍打來的電話。電話另一端的小軍帶著哭腔：“媽，小玲不見了，會不會出事了？”
周婆婆心裡一震，但隨即鎮定下來，剛剛還聯繫過，轉眼就不見了，怎麼可能？她安慰兒子：“是不是出去買東西去了？”
“她把孩子留在家裡，還留了一張紙條。媽，她寫得可嚇人啦……”
昨天晚上，小軍處理公司業務，一直忙到深夜，考慮到回家會打擾小玲母子休息，就在公司住下了。
一大早，小軍回到家裡，本想找小玲催問匯款的事，進屋卻只看到幼子獨自在床上躺著，還在睡夢中沒有醒來。擺放在臥室床頭的筆記本電腦屏幕亮著，卻不見妻子小玲的身影。床頭櫃上放著一封小玲寫給家人的信，寥寥幾行字，上面記著幾個銀行卡號，還有一句讓他心驚肉跳的文字：“都是我的錯，我只有一死了之。”
小玲平常也愛開個玩笑，但從不說死啊活啊之類的忌諱話，這種絕命留言，不會是玩笑。小軍嚇得腿肚子發軟，立即給母親打電話。母子倆沒有其他選擇，只有報警了。
就是從這個階段開始，長白縣公安局介入調查，縣公安局刑警大隊大隊長郭立勇帶領民警第一時間開展查辦工作。聽了小軍和周婆婆的講述，郭立勇的第一反應是小玲遭到了誘拐或綁票。副大隊長祝成棟也有同樣的擔心，建議馬上調取視頻監控。
近年來，長白縣在視頻監控系統建設方面取得突出成效，遍佈全縣的視頻探頭如同一雙雙千里眼，時刻關注著小城每個犄角旮旯，哪怕一丁點兒異樣動向都逃不過視頻監控的精細捕捉。根據安排部署，負責查詢工作的民警調取周邊街道的圖像，很快就發現了小玲的行蹤。
小玲清瘦的身影出現在視頻中，她神情茫然地站在街頭，披著大衣，沒係扣子，可以看見裡面穿著一件嶄新的外套，頭上還戴著個髮夾。那個髮夾是前不久全家人去丹東旅遊時，婆婆幫她挑選的，那件外套也是婆婆在丹東當地的商場給她選購的。讓人不解的是，小玲披著的那件大衣是丈夫小軍的。9月的東北小城已經步入初秋，人們可以明顯感受到從遙遠的西伯利亞吹來的冷氣流的前鋒正在步步進逼。可是，儘管氣溫大幅下降，也不至於要穿這麼多衣服。
看到這裡，小軍的眼淚馬上湧了出來。他擦擦眼睛，轉身就要出門去找小玲。小城就這麼大地方，看看周圍的街景，他已經確認了小玲所在的位置。旁邊的民警在也聯繫附近的派出所，請他們留意小玲的動向。這時候，身後突然傳來民警的驚呼：“不好！”
剛跑到門口的小軍立刻停住腳步，回身一看，頓時神色大變。視頻上，小玲剛剛進入一個未完工的小區，小區名叫“印象長白”，裡面都是高層建築。在場的所有人都意識到事態嚴重，郭立勇立刻招呼民警：“快快快，馬上跟我去現場！通知現場附近的派出所，快派人攔住她！快……”
這時候，鏡頭裡的小玲已經進入了一棟無人居住的高樓……大家都猜出來了，小玲穿上了最心愛的衣物，這是下決心要走絕路啊！瀕臨崩潰的小軍一把推開眾人，衝出大門，伸手攔出租車。街上沒車，他乾脆邁開兩腿朝現場狂奔，他要不惜一切代價阻止妻子。
“老婆，你可別啊……”一邊跑，小軍一邊痛哭失聲。同時，他心裡也有解不開的困惑。一家人生活得好好的，兩口子相敬如賓、恩恩愛愛，老公在外打拼，老婆相夫教子，經濟條件雖不能說多好，在這樣的小城也算是過得去了，這樣的生活難道還不滿意？為什麼要去尋短見？即便是遇到了天大的難事，也可以對家人說，再大的問題也可以商量著解決啊！
天空灰濛濛的，像是要下雨。身邊的路人向這個一大早穿著整齊在大街上狂奔的小夥子投來異樣的目光。8點55分，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小軍接到一條微信，是妻子小玲和他最後的訣別：“老公，我對不起你，都是我的錯，永別了。”
小軍眼前一黑，雙腿一軟，險些摔倒。他停在路邊喘了口氣，抬起淚眼，向灰濛濛的天空絕望地嚎叫兩聲，又繼續向前沒命地奔跑。他搞不明白，為什麼一夜之間會出現這樣的變故？到底是什麼原因讓妻子有了這種必死的決心？哪怕是要離開自己、離開這個家，哪怕是不愛自己了，有了別的男人，也不至於自尋死路啊……
9月22日上午9時，這個時刻讓小軍刻骨銘心……
小軍拼盡全力，終於趕到現場。與他同一時間到達的，還有附近接到指令的民警。但是，晚了……他們還沒來得及衝到樓道里，那棟十一層高樓上就有人影突然墜落。那個場景，被無處不在的視頻監控探頭記錄下來，也深深印在了目睹慘案的民警和市民心裡……
這個叫“印象長白”的居民小區還沒有完工，沒有居民辦理入住，更沒有人知道，小玲為什麼會找到這裡，她又是如何一步步爬到樓頂的。小玲沒有給任何人留下救援的機會，在頂樓幾乎沒作停留，就決絕地一躍而下。自樓上跳下時，她沒有發出任何呼喊，只有沉悶的一記落地聲，她的身體重重砸在了二樓平臺上……
“玲啊玲啊！為什麼啊，為什麼啊？”小軍呼天搶地，“你讓我和兒子怎麼活啊！”
趕到現場的除了小軍，還有剛剛從河北石家莊趕到長白縣的小玲父母。他們本是到東北看女兒、看外孫子的，萬萬沒想到，他們連女兒的面都沒見到，迎接他們的竟然是女兒的死訊。悲憤之下，他們不分青紅皂白地揪住小軍的衣領子：“你都幹了些什麼？為什麼逼死我的女兒？為什麼？”
小軍淚流滿面，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岳父母的質問，他也想揪住誰的衣領子質問一聲：“你告訴我，她為什麼要跳樓？為什麼？為什麼！”
一家毫不起眼的超市
和長白縣相隔千山萬水的廣東佛山，並未感受到東北邊境小城的波瀾，日子一如既往地平靜。就彷彿兩地氣候的差異，長白那邊已經能感受到冬天的凜冽，而佛山依舊沒有走出溽熱的酷暑。
位於佛山市山水區恆福廣場的嘉美超市，門面不大也不小，生意不好也不壞，進入超市，服務員對顧客不算熱情，但也談不上冷淡。總之，如果你經過這個廣場，路過這家超市，進去隨便買點兒什麼，然後出門沒多久你就會把它忘了，因為這就是一家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超市而已。
不過，對於年屆三十二歲的阿庭而言，就不是這麼簡單了。他自認為，第一次進入這家超市的那一天，是他人生中的一次重大轉折。而人生的前三十年，阿庭覺得自己都白活了。
阿庭的老家在肇慶市封開縣金裝鎮，父母都靠種田為生，一度他也認為，父母的生活，也就是將來自己的生活，說不定也是自己下一代的生活。這種生活並不那麼值得期待，但祖祖輩輩不就是這麼過來的嗎？
讀書他只讀到初中，一方面是因為家庭的經濟壓力，另一方面，他也沒有多少讀書的天分。然後他就隨著周圍的年輕人一起到外面打工。他差不多什麼都幹過，工地搬磚、給城裡人送水送快遞，甚至還當過一段時間的廚師。年輕時出人頭地的夢想，漸漸被現實擠壓得粉碎。打工多年的他終於明白，不論自己多賣力，生活依舊是那個樣子。
二十二歲的時候，阿庭結婚了，姑娘是老家的，家境和他們家差不多。婚事從頭到尾都是父母操辦的，諸如找媒人提親，雙方見面，雙方家長見面，準備彩禮，張羅婚事之類，反正老家都是這套規矩。他就像個木偶似的，父母讓幹啥，他就幹啥。姑娘不算好看，但也不難看;他呢，談不上喜歡，也談不上不喜歡。婚禮上，雙方父母喜氣洋洋，姑娘也興奮得臉泛紅光，他也一樣。結婚嘛，不就應該高高興興的嗎？
同村的小夥子們都挺羨慕阿庭，剛到娶媳婦的年齡就能娶上媳婦，而且門當戶對，這不挺好？村裡三十大幾還討不到老婆的有的是。他也覺得自己應該滿足了。為了他的這門婚事，父母把多年的積蓄全搭進去了，可他下面還有個弟弟，眼看也到結婚的年紀了。往下，他的目標更明確了，他要更努力地打工，為了弟弟，為了讓父母安心，為了讓這個家族延續。
一年後，他的兒子出生了，父母更是樂開了花。阿庭也有成就感，他覺得他為這個家盡到了責任，不過，在感到安慰的同時，他也有那麼一點兒不甘。看著父母抱著孫子喜極而泣的表情，他彷彿看到了多年後的自己。自己的人生，難道就這樣了？也許，就這樣了吧。
三十歲那年，阿庭去了佛山，有人給他介紹了個工作，在一個公司的安裝隊，做些簡單的安裝之類的活兒。幹上才知道，是安裝監控設備。聽上去挺高端，其實也不難，畢竟設備都是現成的，無非就是施工佈線之類，設備調試那是工程師的事，不需要他這個打工的操心。那年春節之後，公司接了個活兒，給一家超市安裝監控。於是，他第一次走進了那家看上去毫不起眼的嘉美超市，那家改變了他命運的超市。
阿庭乾的是出苦力的活兒，等布好線，架設了設備，他已經腰痠腿痛。正蹲在門口打算抽支菸歇口氣的時候，旁邊有人給他遞過來一瓶礦泉水。他扭頭一看，愣了半晌才認出來，這不是同村的阿豪嗎？
阿豪是他兒時的玩伴，小學和初中都是一起上的，曾是形影不離的朋友。初中畢業後，兩人都跑到外面打工，互相之間的聯繫漸少，只是春節回家過年的時候才偶爾碰面。近兩年來，阿豪都沒回過老家，他不知道阿豪在外面幹些什麼，但阿豪家重新起的三層小樓，說明阿豪最近混得不錯。
眼前的阿豪，無論從氣度還是裝束看，都完全是個城裡人的模樣了。當然，不是那種大富大貴的城裡人，但也不像每天朝九晚五為生活奔波的上班族。閒聊一陣，阿豪問及他的近況，他只有苦笑。他問阿豪在幹些什麼，阿豪卻笑而不語。兩人互相加了微信，阿豪就走了，臨走還特意囑咐：“過兩天給你打電話，有空聚聚。”
當時阿庭都沒鬧明白，阿豪到這家超市來幹什麼。買東西？不像。阿豪兩手空著，什麼也沒拿。至於阿豪說的聚聚，他以為就是客套而已。在城裡打拼這麼些年，城裡人經常掛在口頭的“有空聚聚”，他早就不當真了。沒想到，阿豪對此是當真的。過了幾天，阿豪不但請他吃飯，還給他介紹了一個新工作。
阿豪告訴他，自己目前在做代理。至於是什麼代理，阿豪說的卻有些含糊。通過微信，阿豪發給阿庭一個網址，點開一看，是一個叫“時時彩”的網站。阿豪讓他先註冊個會員，充點兒小錢玩上幾把。
阿庭有點兒鬧不懂。當然，網站他是能看懂的，而且一看就知道是個賭博網站。賭錢他也是懂一些的，還因此吃過虧。幾年前他在肇慶的時候，被朋友拉到一個地下賭場。他運氣實在不好，還沒玩幾把，趕上警方查賭，在賭桌上他沒輸錢，卻被警方罰掉幾千，還治安拘留了四天。因此，看到阿豪發給他的這個賭博網站，他心裡著實緊張了一下。拘留所裡的日子可不那麼好過，靠撈偏門發財的想法他早就沒有了。眼下阿豪這是什麼意思呢？
阿豪沒解釋太多，就是讓他先玩玩，不用充很多錢，只為熟悉熟悉，等熟悉了，他會告訴阿庭下一步怎麼做。反正下了班晚上也沒事，阿庭就照阿豪說的，註冊會員，往賬戶上充值，不多，也就幾百塊。網站上的玩法很簡單，跟官方的彩票玩法差不多，無非就是買號下注，到期開獎。但阿庭清楚，這個網站絕對不會是官方的。阿豪還發給他幾組號碼，說自己就是買的這些號碼，讓阿庭跟著一起買，保證能掙錢。這時，阿庭冒出一個想法，難道這個網站是阿豪辦的，或者阿豪有內幕消息，想拉著自己一起靠賭博掙錢？想想阿豪的穿著談吐，想想阿豪在老家新起的三層小樓，阿庭恍然大悟。
其實，阿庭還是想錯了。靠賭博掙錢，存在個運氣問題，而且十賭九輸，不一定能掙到錢，還有血本無歸的危險;靠內幕消息掙錢，或者換句話說，靠出老千掙錢，說說容易，賭神只是電影裡才有，現實中能碰到幾個？直到後來阿豪向他透了底，著實讓他目瞪口呆。原來根本不需要去撞運氣，不需要費心思出老千，網站上的各種玩法都不過是障眼法，阿豪做的事情，說白了就一個字——搶。
如今，站在嘉美超市門前的阿庭衣著光鮮，連腰帶都是愛馬仕的;名下兩輛豪車，一輛保時捷SUV，一輛寶馬X系越野，在肇慶市區還有房產;整天飛來飛去，出趟國就跟下樓買包煙一樣不當回事。可就在兩年前，自己還是個一文不名的窮小子。每當回想起自己在城市裡苦哈哈奔命的經歷，他總是不由得感慨萬千。早知道掙錢這麼容易，何必吃那份苦，何必浪費那麼多光陰。從初中畢業到三十歲，一生中最燦爛的十幾年，就這麼稀裡糊塗地混過去了。十幾年啊，要是照現在這個掙錢速度，他早成億萬富翁了。
他要抓住眼前的機會，把曾經失去的都補回來。
一個想刷存在感的孩子
小玲的縱身一躍，好端端的一個家庭自此就毀掉了。現場視頻、人證物證都表明，小玲是自殺，她是一個人出的門，一個人進的小區，一個人上的樓頂……可她跳樓的原因還是個謎。小玲沒有精神病史。一個精神正常的人，不可能放著好端端的日子不過，卻抱著必死的決心踏上不歸路。郭立勇敏感地意識到：“這個案子絕不是跳樓這麼簡單，必須得查下去，而且必須查徹底。”
極度悲傷之餘，小玲的父母跟辦案民警講了幾件事。前些日子，小玲突然跟遠在老家的父母張嘴借十萬塊錢，說是周婆婆做生意急需週轉資金。孩子有困難，當父母的自然會伸把手，老兩口馬上通過銀行給她打了十萬塊錢。蹊蹺的是，就在前天，小玲又給父母打電話，說是婆婆家做生意急用，要借一百萬。
女兒嫁過去這麼些年，婆家從來沒開口借過錢，而且還是這麼大的數目。問女兒婆婆做什麼生意要這麼多錢，女兒卻說不出個所以然。老兩口認為女兒一定遇到了大麻煩，可女兒卻對此三緘其口。電話裡問不清，那就只有去看一眼才能放心，老兩口於是匆匆趕到東北小城，事先連招呼都沒打。
聽到這個說法，周婆婆一臉錯愕：“我們根本不缺流動資金，也從來沒讓小玲跟孃家人借過錢。”
小玲的父母更是惱火：“難道我們還撒謊不成？”
“我想，這裡面一定有什麼誤會。”郭立勇勸止了雙方家長的爭執。
小玲的父母想必是沒必要說謊的，否則，他們也不可能這樣急匆匆趕過來專程瞭解愛女的情況。郭立勇判斷，小玲很有可能以婆婆需要週轉資金為由跟父母借過十萬元錢。那麼，這十萬元和打算借的一百萬元，她準備用到什麼地方呢？這個問題，應該與小玲的死有極大關聯。
長白縣公安局負責刑偵工作的副局長張德軍也有同感，和刑警大隊長郭立勇等人分析案情時，他指示要徹查小玲跳樓的原因。問題是，民警調查了一圈，還是沒發現什麼線索。突破口在哪裡呢？
按照老家習俗，小玲的遺體要運回河北舉行葬禮。但是，這個葬禮舉行得磕磕絆絆。由於死因尚未查明，小玲父母與小軍家人之間存在很深的誤解，以至於在葬禮的各環節上出現諸多爭議。
小玲的父母怨恨極深，認為是周家害死了他們的愛女。周婆婆淚水漣漣，卻又百口難辯。兩個原本相親相愛的家族之間出現了不可調和的矛盾，想要化解矛盾，只有寄希望於公安機關對小玲自殺的原由儘快作出合理解釋。
自從案發以來，長白縣公安局民警夜以繼日地開展調查工作。帶著種種疑問，辦案民警對小玲生前使用過的手機、電腦、銀行卡等物品以及現實接觸或網絡交往的人群進行仔細排查。初步調查結果令辦案民警大吃一驚：出事前的9月11日至9月22日期間，短短十一天時間，小玲通過網上銀行分多次轉出資金，共計一百三十餘萬元。
怎麼會有這麼大數額的轉賬支出？考慮到周家從事邊貿生意，辦案民警想，這筆百萬餘元的資金是否和周家的生意有關？辦案民警找到周婆婆和小軍，深入瞭解在此期間周家的銀行轉賬情況。周婆婆十分肯定地說：“那段時間，我們就忙著新公司開張的事，家裡沒做過一單生意，也沒有這樣的大額生活支出。”
沒有人能說清楚這筆錢到底用於何處，支付給了誰。隨後，辦案民警又有了發現：小玲在此期間曾反覆登錄一個名為“時時彩”的賭博網站。根據多年辦案經驗，張德軍分析：“小玲極有可能參與了網絡賭博，這筆資金多半流入了網絡賭博犯罪團伙的賬戶。”
確定了調查方向，接下來，警方對小玲生前使用的微信、QQ進行徹查，很快又有了新的發現。在小玲的眾多微信、QQ好友中，一個暱稱“浩然”的微信好友引起了辦案民警的注意。從交流內容看，小玲對“浩然”非常信任，兩個人幾乎無話不談，小玲的家庭構成、生活環境以及生意情況都對“浩然”講過。
“浩然”的真實身份暫時無法確定，但毫無疑問，他是一個網絡賭博犯罪團伙的“業務員”，他的工作就是發展像小玲這樣有錢有閒的參賭對象。從近期的微信交流情況看，在“浩然”的“指導”下，小玲前前後後參與了數十次網絡賭博。
起初，小玲贏了一些錢，少則幾千，多則幾萬。偶爾她也輸錢，但總體上是贏多輸少。可是，每當她贏了錢想提現的時候，總會有一些環節出問題，不是網站轉賬系統升級暫時無法提現，就是遇到時間限制必須改天才可以操作。郭立勇馬上意識到，這不是網絡賭博，而是打著網絡賭博幌子的詐騙犯罪團伙。小玲根本不可能拿到錢，只要上了他們的套，輸錢是早晚的事。
調查的結果也確實如此。“浩然”先是以種種藉口拖延小玲提現，然後引誘小玲繼續賭下去，賭注越來越大，小玲每天在網絡賭博上投入的精力也越來越多。很快，小玲由贏轉輸，而且越輸越多。這種角色轉換讓小玲更不甘心，為了扳回老本，她不斷把婆婆做生意的資金投到賭博網站上……
郭立勇問小軍：“最近你有沒有察覺到小玲情緒上的變化？”
小軍說，那些日子因為公司即將開張，要做很多準備工作，他專注於幫助母親打理公司業務，沒有過多關注小玲的狀態。不過，現在回想起來，當初小玲的表現確實有些反常。比如以前她對小軍和兒子照顧得無微不至，可那段時間，她經常把兒子扔在一邊任由哭鬧，自己卻拿著手機玩得十分投入，以至於有幾次小軍回到家裡打開房門，小玲甚至都沒有覺察到有人進入房間。小軍跟她打招呼，她才恍然醒悟，立刻慌亂地把手機扔到一邊……
“她這麼沉迷手機，你不反對嗎？”
小軍嘆了口氣：“我當時覺得，她一天到晚沒什麼事，就是在家照看孩子，也實在太悶了，上個網聊個天什麼的，還能調劑調劑，也就沒太在意。現在看來，顯然那時候就存在問題了。”
“她上的什麼網站，你知道嗎？”
“不知道，我從不翻看她的手機。”
小軍絕對是個好丈夫，懂得給妻子保留個人空間。現在他卻後悔莫及，如果當時多問一聲，多看一眼，也許就不會發生後來的事了。
小玲跳樓自殺的原因，至此已經基本明瞭，可小軍卻依然有些不解。他對郭立勇說：“我和小玲相識這麼多年，她從來對賭博不感興趣啊，偶爾和親戚朋友玩回牌，她都是勉強才坐上牌桌，打著打著，她甚至能在牌桌上睡著了。她怎麼就偷偷玩起了賭博網站呢？而且，平時網上曝光的那些網絡詐騙的案子，小玲也聽說過不少，騙子的電話她也接過不少，她從來沒上過當。可這回怎麼……受騙一次也就罷了，怎麼會幾次十幾次地往賭博網站上轉錢？我真是想不明白……”
郭立勇在心裡暗暗嘆息，其實，看過小玲和“浩然”的一段聊天記錄，他就大體上明白小玲的心理了。“浩然”就是抓住了小玲的心理，一步一步把她拖下水——
小玲：（犯困表情）
“浩然”：姐，怎麼了？
小玲：無聊唄。沒意思。
“浩然”：你還覺得沒意思？你知不知道，像你這樣的，多少人羨慕呢。老公和婆婆做生意，家裡根本不差錢……
小玲：不是錢的事。就是太閒。
“浩然”：閒還閒出毛病來了？閒著沒事可以找朋友逛逛街，我聽說像你這樣的闊太太們，經常在美容院一泡就是一整天。要不，就和朋友們打打牌什麼的。
小玲：我半年前才搬到這兒，本地也沒什麼朋友。一家人湊一起，還三缺一。婆婆和老公天天滿世界跑，家裡就我和兒子。兒子兩歲半了，也不像剛出生那會兒那麼難伺候了。可除了照顧兒子，我真不知道還能幹什麼。
“浩然”：你要是實在閒得慌，就幫老公跑生意唄。
小玲：做生意的事我不懂，根本插不上手。說實話，看老公天天那麼忙，我也挺心疼的。婆婆也忙……家裡就我這麼一個閒人，什麼忙也幫不上。有時候，我真是覺得自己挺沒用的。
……
小玲雖然嫁為人婦，還有了孩子，其實根本沒多少社會經驗。父母不在身邊，老公和婆婆忙生意，也經常不著家，周圍又沒有朋友可以交流，生活上雖然不差錢，可是單調、孤獨，又找不到什麼調劑的方法。再加上她心地善良，她希望為婆婆和老公分擔點兒壓力，她想讓婆婆和老公知道，除了帶孩子，她也是個有用的人，也能為這個家做點兒事。既然手頭掌握著大量資金，那就別讓這些錢閒著。在“浩然”的誘惑下，她一步錯，步步錯，終於走上了不歸路……
在刑警郭立勇眼裡，小玲就是一個還不懂事的孩子，一個想刷存在感、想證明自己存在價值的孩子。可惜，世界遠不是孩子眼中那麼簡單。
此後，小玲和“浩然”聊天越來越密集，談話內容大多是押注的事，“浩然”不斷給已經輸急了眼的小玲打氣，忽悠她下次一定能翻本，還給她推薦各種“投注計劃”。出事前兩天晚上，小玲得知自己投入的最後一筆資金又輸掉了，曾經跟“浩然”有過一次長時間談話。她哀求“浩然”：“我現在真的沒錢了，也無路可走了，你能不能借我一點兒錢？”
“浩然”回答：“我們連面都沒見過，怎麼可能把錢借給你？”
小玲說：“我這些日子輸得太多了，我該怎麼跟家裡人說啊……求求你，幫幫我吧。”
“浩然”無動於衷：“賭博有贏也會有輸，這個道理，玩之前你就應該想明白，現在誰也幫不了你。”
與此同時，絕望的小玲發現自己已被“時時彩”賭博網站踢了出去，她的會員賬號再也無法登錄，而網站給出的理由竟然是：“此用戶因非法操作已被封號”……
壓垮生命的最後一根稻草
小玲的逝去讓人痛心，辦案民警無不嘆息：“太傻了，怎麼就輕易上了騙子的當？但凡有一點點警惕，有一點點常識，就不應該接觸網絡賭博，那就是個無底洞啊！”
郭立勇反思：“也許，我們的宣傳工作做得還是不夠。”
“但是，這些騙子無孔不入，防不勝防啊。”
“所以我們才要加大打擊力度，讓這些騙子受到應有的制裁，讓他們知道，這樣喪盡天良地欺騙無辜群眾，是要付出代價的！”郭立勇的拳頭狠狠砸在桌子上。
警方的偵查還在繼續。不久，辦案民警意外發現了另一個線索：在輸掉大筆資金後，小玲詭異地捲入了一起網絡貸款事件，最終導致她又被騙了十四萬餘元。
微信聊天資料顯示，在9月18日前後，小玲登錄了一個“無抵押貸款公司”網站並申請了貸款業務。冷靜想一想，這個世界哪有這樣的好事，沒有抵押沒有擔保就能貸到一大筆錢？可是，走投無路的小玲已經失去起碼的判斷力了。
與小玲做“業務”的這家網絡小額貸款公司的業務員暱稱“一兆”。“一兆”與小玲經過幾天的交流，最終答應給小玲放款一百一十萬元。單純的小玲宛如溺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稻草，接連向“一兆”發送了數個感恩的表情。
“一兆”向小玲提供了一張極具迷惑性的網絡截圖，上面顯示一百一十萬元資金即將到賬。但他同時表示，由於該筆貸款額度較高，再加上銀行系統終端升級，導致一時無法提現，要求小玲交納一筆驗證資金。
病急亂投醫的小玲別無選擇，馬上付了一筆驗證資金。隨後，“一兆”又以各種理由要她交納其他各具名堂的保證金，如此往復循環，共達七次，小玲先後給這家無抵押貸款公司轉去資金十四萬兩千元。直到9月21日晚上，這筆子虛烏有的貸款也沒有打到小玲的賬戶上。心急如焚的小玲猛然醒悟，意識到又上當了。此時，她最後的希望徹底破滅。
“騙子！還我錢！還我錢！”小玲在最後一次與“一兆”交流時，已經歇斯底里。
另一端的“一兆”直接將小玲拉黑……
第二天，就發生了本文開頭的一幕。小玲得知父母要來長白縣，他們很可能會向婆婆家詢問借錢的事，那樣的話，她挪用婆婆做生意的資金賭博的事就會徹底暴露。9月22日一早，婆婆因為要做生意，通知她轉賬二十萬元，此時，小玲根本拿不出這麼些錢了。
這個時候，她能跟誰商量呢？她不敢對父母說出真相，更不敢告訴丈夫或婆婆，身邊也沒有個親朋好友可以交流，找不出更好的辦法解決眼前的難題。這是壓垮她生命的最後一根稻草……
一份所謂的“神聖計劃”
嘉美超市的老闆阿晨，同時也是阿庭的老闆。當然，阿庭並非超市員工，阿晨也有著另一重身份。今天阿庭之所以匆匆趕來，是因為阿晨召集大家開會。並不是公司裡隨便什麼人都知道嘉美超市這麼個地方，更不可能輕易見到老闆阿晨，能來這兒開會的都是公司裡的骨幹。
從一個普通的業務員，到成為公司骨幹，阿庭只用了一年時間。連阿庭自己都覺得驚訝，難道自己真的這麼能幹？
他被阿豪吸收進公司的時候，阿豪已經是公司的骨幹了，而阿庭不過是一個還沒入門的業務員。對於公司的業務，他還很生疏。最初，阿豪交給他的任務僅僅是為“時時彩”賭博網站發展會員。阿庭加入各種微信群或QQ群，在群裡發佈“時時彩”網站的廣告，還有一些中獎的圖片，總之就是讓人看了之後感覺在這個賭博網站很容易掙錢。如果有人感興趣，就憑他的三寸不爛之舌拉對方加會員，引導對方充值下注。每成功發展一個會員，公司會根據會員充值的比例給他返點。他的收入包括固定工資和返點，固定工資基本可以忽略不計，也就是說，返點才是他最主要的收入來源。他想掙更多的錢，就要努力發展會員，引誘會員充更多的錢。
網站後臺有統計數據，哪個會員是誰發展的，都有記錄。只要這個會員充錢，發展他的業務員就會拿到返點。時間長了，阿庭發展的會員漸多，收入也漸漲。發展了會員還不算完，想掙更多的錢，就要引誘會員不斷充錢，業務員才能不斷拿到返點。於是，根據阿豪的授意，阿庭向自己發展的會員推薦所謂的“神聖計劃”。
實際上，“神聖計劃”是一個軟件客戶端，用戶安裝軟件後，軟件會分析“時時彩”的開獎規律，為用戶進行開獎預測，自動生成一些預測號碼，建議用戶據此下注。同時，還實時推薦一些所謂的“購買計劃”，幫助用戶規劃每期該下多少注之類。說得天花亂墜，其目的就是讓用戶投入更多的錢。
“從業”一段時間後，有兩件事一直讓阿庭感到不解。
第一個疑惑，阿庭發展會員之後，一般都會和會員保持微信聯繫，很多會員抱怨，“神聖計劃”的預測根本不準。其實，阿庭早就注意到這個問題了，每期開獎的號碼他都是要看的，這樣才能對會員們的輸贏有個預估。找了個機會，他問阿豪，為什麼預測的號碼和開獎號碼經常是南轅北轍。阿豪無所謂地聳聳肩：“軟件這一塊兒不歸我們管，阿雄那邊給什麼，我們就用什麼。”
由此阿庭分析，阿豪並非公司的老大，充其量是公司下屬的一個團隊頭目。這個公司裡應該還有其他團隊，比如阿豪說的那個“阿雄”，大概就是負責系統維護和軟件開發的。一年後，阿庭也像阿豪一樣成為了團隊頭目，和阿雄有了接觸，才知道那個叫“神聖計劃”的軟件是多年前開發的，根本不準，只是一個“促銷”手段而已。
第二個疑惑，公司想要掙錢，要靠會員充值下注。和所有賭場的規矩一樣，只有賭徒輸錢，賭場才能掙錢。到目前為止，阿庭發展的那些會員輸贏都不算太大，下的本錢也不算太多，少則幾千，多則上萬。阿庭統計了一下，雖然輸多贏少，但是照這樣的輸贏比例，公司賺不到太多的錢。再看阿豪以及阿豪團隊裡的這些人，名牌穿著，豪車開著，他們怎麼能賺那麼多錢呢？還有一個問題——儘管阿庭還沒遇到過，但他相信這種情況很可能出現，那就是萬一某個會員贏了把大的，比如幾十萬甚至上百萬，那公司不是賠慘了？
對於阿庭的疑惑，阿豪依舊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他的解釋是：“以後你就知道了。”
果然，沒多久，一期開獎號碼公佈後，阿庭發展的一個會員贏了八萬，當即要求提現。以往也常有會員要求提現的情況，最多不過萬八千塊，阿庭向阿豪彙報後，阿豪都很痛快地批准了。但這次，阿豪先查看了一下那個會員以往的輸贏情況，交代阿庭說：“暫時先不給他提現。”
阿庭有點兒為難：“可是……不提現，我怎麼跟人家說呢？”
“動動腦子！”阿豪不耐煩地說，“轉賬系統升級什麼的，隨便編點兒藉口就行。”思索片刻，阿豪又說，“他不是剛贏了嗎？估計正興奮呢。恭維他幾句，再給他推薦個購買計劃，讓他下一期繼續下注。你多找些藉口，一定拖到下一期開獎之後。”
在勸說會員投入方面，阿庭早已駕輕就熟了。正好那位會員如阿豪所說，還沉浸在贏錢的興奮中，於是根據阿庭的建議，在一組預測號碼上加倍下了注。開獎結果沒有懸念，原先他贏的八萬一下子輸掉了一半。這位會員再次要求提現。這回，阿庭沒請示阿豪，對那位會員說網站正在系統維護，暫時無法提現，又鼓勵那會員別灰心，下一期一定能翻本……如此往復，那位會員贏的錢很快又都輸了回去。賬上沒錢了，那位會員也不再提提現的事了，為了翻本，反倒又充了一萬多。
對於阿庭“無師自通”的表現，阿豪很滿意：“以後遇到這類情況，都這麼處理。”
但阿庭疑惑依舊：“萬一遇到贏了很多錢之後堅決要求提現的會員怎麼辦？”
阿豪說：“能拖儘量拖，這期間鼓勵他繼續下注，直到他把錢輸回去。”
“可是，萬一他不再下注了呢，就是一門心思要提現，我們的系統不能老是維護啊。”
“那就只有一個辦法了——刪除他的賬號，他就再也登錄不了咱們的網站了，你在微信上也把他拉黑，他就不會再煩你了。”
“啊？”阿庭吃了一驚，“這不是……”他硬生生把“詐騙”兩個字嚥了回去。
“少見多怪。”阿豪笑了，“我們是個大公司，上上下下幾百號人都要吃飯。他要是隻贏點兒小錢，就讓他提走，為的是讓他繼續賭。他要是贏得太多，那就對不起了……記住，今後你的車子，你的房子，都是他們掏錢給你買的。”
“可是，如果他報警……”
“賭博網站本身就是不合法的，來咱這兒下注的那些人誰不明白？他要是敢報警，警察還不得先追究他的責任？即便真的報了警，咱們網站換個網址，你換個微信號，他到哪兒找你去？只要你別傻到用自己的實名註冊微信就行。”
原來如此，阿豪終於明白了，所謂的“時時彩”，所謂的開獎，都是幌子。他們這個網站乾的事情，說白了就是搶錢，只要會員的錢充到了公司的賬戶上，就別想再提出去。這比拿著傢伙去搶銀行可安全多了。
堅守海口四十七天
小玲跳樓事件的背後，是一群以賭博或貸款為名，行詐騙之實的犯罪分子。這完全是另一個版本的徐玉玉案件。不管是徐玉玉案件還是小玲跳樓事件，都直接導致了當事人的死亡，對其家庭造成了嚴重傷害，產生了極其惡劣的社會影響，更會使社會各界群眾對公安機關維護社會公平正義、保護人民群眾生命財產安全的能力和水平產生嚴重置疑。這個毒瘤必須及時清除，刻不容緩。
從案件本身的影響和調查工作涉及的範圍上來講，僅靠長白縣公安局的力量遠遠不夠，案件很快上報白山市公安局。白山市公安局專門召開會議，深入研究案件偵辦情況。在聽取張德軍、郭立勇等人代表長白縣公安局作的案情彙報後，具有二十多年基層工作經歷、偵查辦案經驗十分豐富的白山市副市長、公安局長裴凱表示：“如果不盡快把這夥犯罪嫌疑人一網打盡，還不知道有多少無辜群眾要受害。不論花多大代價，一定要儘快偵破此案，給受害人一個交代，給公眾一個交代！”
白山市公安局主管刑偵工作的副局長張世琨建議：“這個案件得分成兩條線，兵分兩路同步推進，一是尋找網絡貸款的蹤跡，二是摸出網絡賭博犯罪的脈絡。”
白山市公安局刑警支隊支隊長宋立平補充：“還要注意這兩夥人之間有無關聯。”
裴凱當即拍板：“市局先成立指揮部，我們再根據下步情況，調整工作部署。”
隨後，裴凱調動白山市公安局刑偵、網安等相關部門的警力，組成了一個分工明確的“9·22”專案組，全力投入案件偵辦。
有必要提及的是，自從小玲自殺以後，周家的生意完全停滯，新公司開業一事也無限期擱置下來。小玲的父母，小玲的丈夫小軍，還有周婆婆，都沉浸在悲痛中，根本沒心思考慮其他事情。讓人稍感安慰的是，由於公安機關對小玲的死因基本把準了方向，小玲的父母、家族親戚與小軍一家人的關係有所緩和，雙方取得了諒解。不久，小玲的遺體運抵老家河北省石家莊市，按照當地習俗舉行了葬禮。
但是，導致小玲自殺的罪魁禍首依然逍遙法外，整個案件還沒有取得實質性進展。特別是像小玲這樣的被騙人員可能隨時都在增加，沒人敢保證不會再發生第二起跳樓事件。公安機關面臨著巨大的辦案壓力。
經過連續多日的緊張查證、精準研判，辦案民警很快確認了兩件事。其一，小玲投注網絡黑彩的資金流向了廣東省肇慶市，最終又被轉入一個國付寶第三方平臺。其二，小玲被貸款公司騙走的十四萬餘元資金，在海南省海口市多個自動櫃員機上被取走。
偵查方向確定後，辦案民警立即兵分兩路，分別趕往海口市和肇慶市同步開展工作。
花開兩朵，先說海口。
10月中旬，長白縣公安局刑警大隊副大隊長祝城棟等八名民警趕到海口市，他們手中掌握的線索僅是幾張涉案銀行卡，除此之外一無所依。下了飛機，他們乘坐機場大巴進入市區，隨即投入緊張的偵查工作，很快確認了資金流向。
小玲被騙的十四餘萬元被提取的地點大都在海口市城鄉接合部附近。經與銀行方面溝通，辦案民警調取了銀行ATM機上的監控視頻，發現這些犯罪嫌疑人取錢時不是頭戴鴨舌帽或者摩托頭盔，就是面戴口罩，完全看不出外貌特徵。他們只得擴大尋找範圍，調取取款人來回行走路線上的監控視頻。但是，取款人多是駕駛一輛兩輪電瓶車來取錢，取錢後駕車一頭扎進車流人流較密集的地段，三拐兩拐就不見了蹤影……
查找視頻這條路顯然走不通，祝城棟隨即改變思路，圍繞作案人使用的微信、QQ號碼和電話卡等繼續開展工作，沒想到，這些微信、QQ號碼和電話卡已經停用。顯然，犯罪嫌疑人具有較強的反偵查意識，採取多種規避手段，不給警方留下線索。儘管如此，祝城棟等人並不打算放棄，依舊堅守在海口，想盡辦法尋找犯罪嫌疑人的蛛絲馬跡。
進入11月份，東北老家早已大雪紛飛，而海南的氣溫還在30攝氏度左右。對於適應了四季分明氣候的北方人來說，有那麼一點點不舒服。這種不舒服慢慢積澱，民警們出現了各種水土不服的症狀，有人開始拉肚子，吃什麼藥都止不住。
民警陳禹男患有腎結石，發病時疼痛鑽心刺骨。來海口之前，陳禹男根本沒料到這場仗會僵持這麼久。生活不規律、飲食不適應，更加重了他的病情。他只有不停地給自己打氣：“再堅持一下，絕不能拖隊伍的後腿。”家人給陳禹男打電話，問他身體怎麼樣，他強打精神，故作十分享受的樣子：“這兒氣候好，我還穿短袖呢，都趕上療養了，你們放心吧。”
其他民警也個個都是好樣的，他們克服各種不適，排查、放棄，接著再排查、再放棄，週而復始，四十多天時間很快就過去了，調查的重點又回到了犯罪嫌疑人使用的電話卡上。祝城棟分析，電話卡雖然作廢了，但作案人在購買電話卡時，也許會帶有某種特徵或習慣。
於是，他們集中力量對包括作案人使用的電話卡在內的同一批次的電話卡進行縝密查詢，查到了數十個可疑號碼。這些電話卡的購買者留下的身份信息雖然是假的，但在當地警方的配合下，偵查員們獲知了這些號碼近期的使用情況，發現機主接打電話大多是在海口市美蘭區海甸島一個叫藍島康城的居民小區內。大家判斷，詐騙團伙的窩點很可能就在這裡。
藍島康城是個高檔小區，有數十棟樓宇，內設露天游泳池，生活設施極其完備，實行全封閉管理。為防止打草驚蛇，辦案民警悄悄潛入小區內部，仔細搜查可疑區域，最終鎖定作案窩點就在其中的一棟樓裡。走到這一步，大家的臉上都露出了笑容，但仍不敢有絲毫大意。窩點裡有幾個人，有沒有武器，這些情況尚無從得知，祝城棟隨即安排民警兵分多路，實施二十四小時無縫蹲守。
他們找到小區物業公司說明情況，得到物業的大力支持。幾位民警分別化裝成物業收費員、保潔員等，試圖敲開房門。
“有人嗎？我們是物業公司的。”
“有人在家嗎？快遞。”
可是，不管民警怎麼敲門，房內始終沒有任何反應。貼在門上傾聽，屋內一點兒動靜也沒有。難道屋內沒人？絕對不可能。可靠信息顯示，這個窩點裡有人在活動。辦案民警唯一能做的，就是堅持下去，此時，比拼的是耐心和毅力，誰能堅持到最後誰就是勝利者。
11月29日晚7點，在窩點周邊樓道里執行蹲守任務的民警突然發現，窩點房門悄無聲息地打開了。一名青年男子溜出來，四下掃視一週，順手關上房門，房門立刻“咔噠”一聲，被人從屋內反鎖上。青年男子拿著手機往樓下走去。
接到情況反饋，在樓下執行蹲守任務的民警們抓住戰機，在單元門口控制住這個青年男子。男子試圖反抗，但是幾名東北大漢沒有給他任何機會，甚至都沒讓他吭一聲，就把他塞進了汽車。
經過短暫訊問，民警獲知他叫孫明達，屋內還有兩個人，一個是他妹妹孫曉妍，另一個是他妹夫劉曉東。祝城棟從孫明達身上搜到一把鑰匙，孫明達承認，那就是窩點的房間鑰匙，並交代了敲門的暗號。
幾名民警帶著孫明達再次來到窩點房門前，慢節奏的三聲敲門後，有人打開了房門。民警迅速衝進房間，屋子裡，孫曉妍和劉曉東夫婦正在操作電腦，電腦屏幕上顯示的正是網絡詐騙貸款公司的網頁。
“我們是警察，請配合我們行動！”祝城棟亮明身份，辦案民警就勢上前將二人控制。
在房間內，民警查獲了電腦硬盤、手機卡等大量作案工具，查獲贓款二十三萬餘元。人贓俱獲，三名犯罪嫌疑人無法抵賴，只得如實供述了以無抵押貸款方式實施詐騙的犯罪事實。
孫明達和孫曉妍、劉曉東都是福建安溪人，早些年靠賣茶葉為生。茶葉生意不好做，賺不了大錢，有個安溪老鄉“點撥”孫明達，搞網絡詐騙是個發財門路。於是，孫明達花錢找人制作了一個網絡貸款公司的主頁，並在門戶搜索引擎上給自己做廣告。
每當有急用錢的人打電話聯繫他們時，孫明達先是欲擒故縱：“去銀行辦理貸款吧，他們利率低。”對方要是能從銀行貸到款，何必找他們？一番口舌後，孫明達就會假裝不情願地說：“那我試試看吧，也看你的運氣嘍。”接著，他會向貸款人聲明，貸款按照額度和層級收取不同的手續費。眼看“魚兒”要上鉤了，孫明達的妹妹孫曉妍、妹夫劉曉東會先後出場，孫曉妍扮演業務員角色，劉曉東扮演銀行經理角色，繼續與貸款人聯繫。
其間，他們把精心製作的截圖發給受害者，表明貸款已經到位，即將打到貸款人賬戶上，繼而提出一些看似很正當的理由，要求貸款人交納一定額度的保證金，金額從幾千、幾萬到十幾萬不等，而且，對每個受害者，他們都會反覆找不同的藉口讓他們繳納各種費用……就這樣，不知有多少受害者被他們騙得傾家蕩產。
只是，被警方抓獲時，他們已經完全記不得小玲這個人了。孫明達說：“我真的想不起什麼小玲小梅的，每天跟我們聯繫的人真是太多了。”
“一個東北女人，你一點兒沒有印象？”祝城棟問。
“真沒有……”
據三名犯罪嫌疑人交代，每次取錢時，他們都會選擇夜晚行動，戴上口罩，全身捂得嚴嚴實實。每次詐騙得手後，他們會將電腦等作案工具全部扔掉，馬上搬離暫住處，再尋找下一個目標和窩點。
“你們與‘時時彩公司有什麼關係？”祝城棟突然發問。
“什麼‘時時彩？沒聽說過。”孫明達一臉茫然。
訊問孫曉妍、劉曉東，得到的也是相同的結果。辦案民警判斷，這個貸款詐騙公司與“時時彩”網絡賭博團伙沒有任何關聯。
初戰告捷，消息傳回了長白縣，專案組領導指示他們迅速押解嫌疑人返回。
初抵海口時，辦案民警們乘坐的交通工具是飛機。而離開海口時，儘管歸心似箭，他們卻不得不選擇乘坐火車。航班對押解犯罪嫌疑人有明文規定，必須達到一定比例的警力、確保絕對安全。因為押解警力不足，祝城棟等人只好變換交通工具，押解著三名犯罪嫌疑人登上北去的列車。由於時間倉促，他們只買到幾張硬座票，即便如此，大家也沒有怨言。
火車上了渡輪，抵達廣州。一路向北，經過一座又一座城市，隨著緯度不斷升高，氣溫不斷降低，大家從短袖換上長袖，又套上毛衣，再穿上棉衣，最終抵達了長春市。從長春市到長白縣，需要乘坐數小時汽車。事先已經獲知他們即將凱旋的消息，長白縣公安局派警車到長春迎接他們。
經歷了四季的輪換，從綠意盎然的熱帶南國，回到冰天雪地的北國小城，他們整整花費了四天時間。
正式制訂“素描計劃”
辛鋒是吉林省白山市公安局網安支隊民警，搞技術很在行。一天晚上午夜時分，辛鋒加完班從局裡出來，和同事在外面吃宵夜，一碗餛飩剛吃到一半，手機響了。這個時候找他的，一般都是同事，為的大多是某個案子。
果然，電話是一個同事打來的。同事說自己現在廣東肇慶，正在追查電信詐騙案，但是遇到很多麻煩，想跟辛鋒討教一下。提到電信詐騙案，同事們這段時間都已心照不宣，指的就是“9·22”案。那天晚上，辛鋒在電話裡跟遠在南國的同事談了一個多小時，在技術方面給了同事不少指導……
到目前為止，網絡黑彩案的偵查工作已全方位開展，專案組前後共派出一百五十餘人次遠赴廣東、江蘇等地進行偵查摸排、線索落地等工作。遠在廣東肇慶的工作組通過落地核查資金流發現，被害人小玲的資金最終划進了某商貿有限公司的國付寶賬戶，又被轉到陳某、黃某和賴某三個人的銀行卡內，接下來再次劃轉到宋某、朱某和詹某等多人的銀行卡中。這些涉案銀行卡一會兒在國內消費，一會兒在國外消費，意味著身處境內和境外的作案人同時在使用這些網銀賬號。
專案組面對的是一個組織嚴密、人員眾多、涉案資金驚人的跨國犯罪集團，對於長白縣公安局乃至白山市公安局而言，都是一場前所未有的嚴峻挑戰。經過層層上報，案件擺到了吉林省委常委、政法委書記、公安廳長鬍家福的案頭。獲知詳細情況後，胡家福要求公安機關加大偵辦力度，力爭取得實質性突破，給被害人家屬一個交代。
白山市副市長、公安局長裴凱調遣白山市、長白縣兩級公安機關多個部門的精幹警力，圍繞涉案資金流和數據流進行定向篩查。辦案民警根據案件的特點，給這起案件的偵破工作起了一個非常形象的代號——“素描計劃”。
第一層意思是指辦案民警與犯罪嫌疑人雖然從未謀面，但是辦案民警要運用智慧和技藝將這些人全部刻畫出來，找到他們的蹤跡。第二層意思指的是本案很可能會成為一場艱苦卓絕的持久戰，沿途沒有任何色彩或風景可留戀，一路征程，只有各種符號和線條相伴，勝利到達盡頭，才是這段樸素旅程的終點。
在調查過程中，專案組發現了三個非常可疑的微信號。這三個微信號中的兩個彼此緊密關聯，而第三個微信號則純粹是為了小玲而設，與小玲保持著密切聯繫。循跡追蹤，辦案民警最終查明，一直與小玲聯繫的那個“浩然”，真名叫杜浩。
杜浩，二十四歲，中專學歷，廣東省肇慶市封開縣金裝鎮人。他僅僅是這個犯罪集團的一名小嘍囉，相當於最底層的“業務員”，平常的工作就是為網站發展會員，並且和這些會員保持聯繫，騙取他們的信任，引誘他們在網站裡下注賭博。
在杜浩之前，曾有多名“業務員”與小玲接觸過。小玲與杜浩的聯繫是從9月12日開始的，此前，其他“業務員”已經釣足了小玲的胃口。在同夥的配合下，短短十天左右，杜浩從小玲手裡騙取的金額高達一百一十六萬元，導致走投無路的小玲向所謂的網絡貸款公司求助，再次受騙後，萬念俱灰的小玲自殺身亡。
杜浩所在的微信群——“金裝群”更是疑點重重。聯繫到杜浩是肇慶市封開縣金裝鎮人，民警推測，“金裝群”的成員一定都是金裝鎮人。通過深入核查，辦案民警發現“金裝群”內有多名人員可能涉及本案，但這些人的具體身份還有待進一步核實。
那麼，“金裝群”與本案中的網絡賭博犯罪團伙之間又是什麼關係？還有沒有其他類似的微信群？經過民警夜以繼日的調查，一個龐大的犯罪團伙終於浮出水面。初步估計，這個犯罪團伙成員的總人數達二百八十餘名，分為若干團隊，其成員多是親屬或同鄉。而所有這些團隊背後，必定隱藏著一個“大金主”。這個“大金主”到底是誰？
“金裝團隊”
“時時彩”網站的幕後老闆，也就是嘉美超市的老闆阿晨，阿庭是加入團隊一年後才見到的。那時，阿庭已經從一個普通的業務員躍升為阿豪主持的“車車團隊”的一個小組長。由於其驕人的業績，很快受到老闆的關注。於是，老闆特別安排了一次會面，地點就在嘉美超市的二樓。回憶起一年前在這裡巧遇阿豪，阿庭終於明白他到這裡幹什麼來了。
嘉美超市的二樓是個快捷酒店，老闆阿晨在那裡長期包房。當阿庭成為公司的骨幹成員後，他所參加的公司高層會議也大多是在這裡開的。
第一次見面，他給老闆留下了很好的印象，當然，老闆給他的印象也不錯，像個大哥一樣，問他是哪裡人，結婚沒有，收入多少。接著，老闆對他的業績給予了高度評價，說公司正處於迅速擴張階段，問阿庭有沒有興趣成為像阿豪一樣的團隊長。不過，這個團隊的人員要阿庭自己組織。
阿庭自然是喜出望外，這是老闆給他機會啊。從業以來，他已經發展了幾個得力的業務員，通過這幾個業務員的關係，他完全可以組織一個新團隊。這樣一來，他就能和阿豪這樣的公司骨幹平起平坐了，主要工作也從發展具體業務變為管理團隊，他的收入自然也會跟著水漲船高。阿晨還告訴他，這事他已經跟阿豪商量過，讓阿庭不必擔心阿豪有想法。
這個新團隊，阿庭將其命名為“金裝團隊”。顧名思義，團隊的成員都是金裝鎮的老鄉或是他們的親屬，而且“金裝”這個詞很帶感，容易讓人聯想到燦爛的未來。之後的一年，阿庭把“金裝團隊”發展為公司下屬所有團隊中業績最耀眼的一個，甚至超過了一直穩居首位的“紅中團隊”。阿庭的個人地位在公司中也逐步上升，有人說，現在他已經是公司裡當仁不讓的二號人物了。
但阿庭心知肚明，真正的二號人物是“紅中團隊”的團隊長阿雄，三號人物是“財務團隊”的團隊長阿侯，自己怕是永遠也取代不了他們的位置。阿雄是老闆阿晨的初中同學，是最初加入公司的元老之一，更是阿晨的心腹;阿侯也差不多，網站成立之前，阿侯就在嘉美超市打工，也是阿晨最信任的人。這兩個人，一個負責業務，還兼管網站的維護，另一個負責公司的財務，都把持著最關鍵的環節，他們才是公司裡最重要的人物。而阿庭呢，無論他再怎麼努力，也只能屈居二人之下。
換句話說，在這個公司裡，阿庭已經發展到了極限，再無上升的可能。想有進一步發展，除非另起爐灶。但現在，這隻能是阿庭的一個不成熟的想法，欲速則不達，還是先把基礎打好吧。再說，這兩年他爬得太快了，槍打出頭鳥，已經有人在背後嘀咕他了，他要稍微收斂一點兒。
這次開會，是阿侯在群裡通過私聊通知他的，但沒說老闆召集這次會議的原因。阿庭猜測，可能跟駐印尼的“鉑金團隊”惹的麻煩有關。
“鉑金團隊”長駐雅加達，因為言語不通，他們僱了一個當地的華裔翻譯。沒想到，這個華裔翻譯是個癮君子，經常因為吸毒耽誤事不說，最近還被雅加達警方給抓起來了。這還不算，“鉑金團隊”的隊長阿年一貫我行我素，對公司規定置若罔聞。公司一再強調安全，尤其是在境外的團隊，少到外面晃悠，儘量避免引起注意。可阿年卻經常帶著他的團隊成員到外面鬼混，華裔翻譯被抓起來了，按說他們應該消停一陣，阿年卻變本加厲，在酒吧喝多了，與他人發生衝突，最後演變成混戰，結果是“鉑金團隊”上下二十二人全部被雅加達警方拘留了。
“鉑金團隊”的業績在幾個團隊中本來就是倒數幾位，團隊長還不聽指揮，惹出這麼大的麻煩，讓老闆阿晨非常光火。被當地警方盯上了可不是鬧著玩的，阿庭估計，老闆一定會在這次會議上商量個解決辦法。
阿庭進入二樓開會房間的時候，老闆阿晨還沒露面。不過，“紅中團隊”的阿雄、“財務團隊”的阿侯已經到了，自己的老領導阿豪也在，大家互相打了招呼。不久，其他幾個團隊長也來了，就是“星海二隊”的團隊長阿明遲遲沒露面。當然，“鉑金團隊”的阿年也沒來，他還在雅加達的拘留所裡。
老闆終於出現了。果然，阿庭的推測沒錯，老闆為的就是雅加達的事。不過，一開始他並沒有提這個話茬兒，而是先讓阿侯唸了一遍新擬定的公司制度：第一條，員工必須保證每天的上班時間，白班9點到17點，晚班17點到凌晨2點;第二條，上班時間禁止使用手機;第三條，在國外的員工沒有休息日，只有回國休假（阿庭認為這條百分之百是針對在雅加達出的事擬定的，這樣一來，國外的員工可以少惹點兒麻煩）;第四條，禁止隨意進行後臺操作;第五條，禁止向家人、親屬或朋友提起自己做什麼工作;第六條，國外的員工禁止在辦公場所（包括周邊環境）拍照，更禁止把這裡的照片發到朋友圈裡……
新制度還沒念完，“星海二隊”的阿明姍姍來遲，訕訕地跟阿晨打招呼。阿晨沉著臉，沒搭理他，示意阿侯把制度唸完。阿晨鄭重強調紀律的重要性，讓各團隊長管好自己團隊的成員，如果因此惹出麻煩，不但要扣惹事的團隊成員的薪水，本團隊的其他成員包括團隊長都要“連坐”。阿晨說：“這麼做都是為了大家好，希望大家理解。”他的目光轉向阿明，“新規定從今天開始執行，阿明開會遲到……”見阿明站起身想要辯解，阿晨揮手打斷，“我不管是什麼原因，團隊長開會遲到，扣除整個團隊當月百分之五的返點，阿侯，你記下來。”
會議的第二項，阿晨宣佈了近期各團隊的業績排名。毫無懸念，阿庭的“金裝團隊”又排在首位，往下依次是“紅中團隊”、“車車團隊”、“CEO團隊”，等等，阿明的“星海二隊”墊底。阿晨的目光又盯在阿明身上：“阿明，你叫我說你什麼好？月月墊底，這都幾個月了？你是老資格的團隊長了，工作上的事你應該帶頭才對呀。你看看人家阿庭，當團隊長才一年，就把業績衝到了第一。你好好和阿庭學學！”接著，阿晨又扭過頭對阿庭說，“還是阿庭穩重，業績這麼好，還不露聲色。聽說你們最近拿下一個大單？”
“是阿浩他們運氣好。”阿庭很謙虛。
9月初，阿庭手下的一個小組長彙報了一個情況，他們小組發展了一個女會員，挺年輕，東北人，據說老公和婆婆是做生意的，買賣還挺大，她負責管錢。成為會員後，那女人玩過幾次，贏了點兒，阿浩請示阿庭，如果那女人要求提現，給不給她提？阿庭表示，只要贏的不多，就讓她提走。他敏感地意識到這是條大魚，釣大魚就要放長線，先給她點兒甜頭。他叮囑阿浩，隨時彙報這個女會員的輸贏情況。在阿庭的指導下，阿浩一步一步給那個女會員下套，前前後後從女會員那裡搞到一百多萬，是他們團隊今年做的最大的一單。最後那個女會員大概是明白過來了，要求他們退錢。吃到嘴裡的肉，當然沒有吐出去的道理，既然這個女會員不再充錢，他就請示“財務團隊”的阿侯，把女會員的賬號刪除了。阿侯是老闆阿晨的親信，阿晨當然第一時間就知道了這個情況，特別在會上提出表揚。
接下來，阿晨終於說到了雅加達事件。“鉑金團隊”的人都被雅加達警方拘留了，作為老闆，他不能不管，而且必須儘快把人撈出來，以免夜長夢多，萬一那些人對雅加達警方說些什麼，麻煩就更大了。怎麼撈人呢？只有一個辦法——花錢。錢從哪兒出？阿晨不傻，這錢不能他一個人出。初步估計，把這二十多人都弄出來，需要七十萬左右。阿晨出一半，剩下的一半由各團隊均攤。
“鉑金團隊”惹了禍，卻讓其他團隊出血贖人，各位團隊長當然有怨氣。可眼見老闆都出錢了，他們也不好意思太摳門。這事兒就算這麼定了。最後，阿晨說到了本次會議的核心議題。鑑於國內警方對網絡賭博查得越來越緊，阿晨早就有把辦公地點轉移到境外的想法，雅加達的“鉑金團隊”就是一個試點。可惜阿年不太爭氣，不但業績沒上去，還讓當地警方盯上了。由於這個原因，公司在印尼的業務不僅不能擴張，還要適當收縮，在印尼的其他團隊近期也要收斂些。安全永遠是放在首位的，這個沒商量。儘管如此，阿晨把公司轉移到境外的想法沒變，不過，印尼已經不能考慮了。那麼，選什麼地方呢？
阿晨說，經過幾次考察，他決定把公司總部遷到斐濟。“財務團隊”自然要跟總部一起過去，此外，他還想把兩個業務團隊帶過去。“一個是阿雄的‘紅中團隊，另一個嘛，”阿晨的目光掃過每個人的臉，最後停留在阿庭的臉上，“怎麼樣，阿庭，你考慮一下？”
排兵佈陣
鑑於案情重大，吉林省委常委、政法委書記、公安廳長鬍家福作出指示，要求吉林省公安廳刑偵局積極向公安部請示彙報，加強溝通協調，科學縝密謀劃，力爭將此案辦成吉林省乃至全國的精品案件。隨後，吉林省公安廳刑偵局局長嶽喜田、副局長盧穎傑和白山市公安局副局長張世琨等人數度奔赴公安部彙報工作。
這起重大案件引起了公安部領導的高度關注，2017年3月22日，公安部將該案確定為全國第四批電信網絡詐騙犯罪掛牌督辦案件，併成立了由公安部刑偵局副局長陳小坤任組長，吉林省公安廳副廳長黎海濱和白山市副市長、公安局長裴凱為副組長的專案指揮部。專案指揮部抽調吉林省公安廳刑偵局和白山市公安局刑偵、網安等部門以及長白縣公安局數百名精幹警力，下設資金查詢組、外勤偵查組、數據情報組等七個小組，全面開展案件偵破工作。
幾個月的調查表明，這個電信網絡詐騙犯罪集團不但組織嚴密、人員眾多，而且犯罪手段極為惡劣。他們以網絡賭博的形式誘騙被害人將小筆資金投入到網站平臺上，開始時，由於參賭者的資金投入較少，他們會讓玩家嚐到一些甜頭。當玩家對這種遊戲產生濃厚興趣、樂此不疲時，他們就會痛下殺手，讓玩家輸得血本無歸。
不論玩家往網絡賭博平臺的賬戶上轉了多少錢，都不過是一組數字而已。這些錢看起來似乎還在賬面上，暗地裡早已被偷偷划走。賭博進行過程中，不管玩家是輸是贏，都是賬面數字的變化，玩家永遠提不了現。更何況，那組數字也必然會越來越少，直至分文皆無。
這個詐騙集團還利用網絡虛擬的特質，玩起了“七十二變”。玩家進入他們的視線後，會巧遇很多“有緣人”——犯罪集團的“業務員”。這些人有的以客服身份，有的以和普通玩家一樣的參賭者身份，和玩家套近乎，分析他們的資金投入情況，精心揣摩這個玩家的經濟實力，隨後量身制訂周密對策，目的就是掏光對方的全部資金。
當玩家贏錢時，“有緣人”就鼓勵他繼續下大賭注;如果玩家偶有小輸，“有緣人”會主動與玩家交流心得體會，博取玩家的好感和信任，適時勸說玩家加註，或設法阻止玩家提現，以便讓他們在賭盤上浪費更多的時間和金錢。一旦玩家申請提現，犯罪集團就以平臺系統維護、提現額度受限等各種理由加以阻撓，當玩家察覺被騙或者已無錢投入時，犯罪集團就會採取下三濫的卑劣手段，將玩家賬號強行關閉，徹底切斷玩家與賭博平臺的聯繫。
據初步統計，全國參與此網站賭博的人員數量極為龐大。大多數參賭者心裡都清楚，網絡賭博屬於違法行為，所以，當他們意識到被騙後，只要損失不是很大，基本上都自認倒黴，不會報警。
詐騙集團鼓勵團伙成員瘋狂行騙，誰騙的多貢獻大，提成就高。位於犯罪集團頂端的部門是財務團隊，控制著七個業務團隊的資金流向。同時，他們還僱傭了兩個網絡技術維護團隊對賭博網站進行日常維護。每月的固定時間，財務團隊的負責人會將當月的收支情況彙報給“大金主”，由“大金主”確定分配比例，按照這個比例，財務團隊把詐騙所得贓款撥付到各團隊長的賬戶，團隊長在自己的團隊中進行分配。
經過層層梳理，剖析錯綜複雜的團隊層級關係，環環解密，摸索詐騙犯罪集團的運轉流程，專案組最終取得重大突破，鎖定了這個詐騙集團的“大金主”阿晨。
阿晨，廣東省佛山市人，三十四歲，初中畢業，曾經做過酒水推銷員。偶然的機會，他玩了一款在線賭博遊戲，由此受到啟發，花錢找人做了個賭博網站，又找了七八個親戚幫忙。公司很快運轉起來，規模越來越大，更多的同鄉、親戚也隨之加入。2015年，“時時彩”公司實現了團隊化，2016年，公司業績達到了頂峰……
隨著專案指揮部加大工作力度，這個網絡賭博詐騙犯罪集團的相關情況一點點清晰起來，“素描”的輪廓終於成形。
為積極穩妥推動境外收網進程，公安部和斐濟警方、印度尼西亞警方經過坦誠友好的協商，最終達成一致意見，決定密切開展國際警務合作。
在詐騙窩點，犯罪嫌疑人指認詐騙網站後臺
隨後，公安部、吉林省公安廳、白山市公安局三級公安機關抽調精幹警力組成境外工作組，分別飛赴斐濟和印度尼西亞開展相關準備工作，只待時機成熟，對犯罪嫌疑人實施全面抓捕。其中，由吉林省公安廳刑偵局局長嶽喜田帶隊的工作組，奔赴印度尼西亞開展工作;由吉林省公安廳刑偵局副局長盧穎傑帶隊的工作組，赴斐濟開展工作。此外，白山市公安局副局長張世琨帶領一隊人馬抵達廣東，對潛藏在廣東多地的詐騙犯罪窩點和詐騙犯罪嫌疑人進行抵近偵查，為之後的抓捕工作做準備。
雖然遠隔萬水千山，各地工作組之間始終保持著默契配合，彼此之間信息高度共享，互相補臺做好技術保障，只待時機成熟，將犯罪集團一網打盡。
此前，多數參與偵辦本案的民警都沒有出國辦案經驗，此次到了國外，大家才發現無論在執法程序、辦案效率，還是在警用技術應用等方面，國內外都存在很大差異。尤其是語言不通、習慣不同，給大家的工作、生活帶來很多不便。但是，這是一場必須直面的硬仗，而且只能取勝不能失敗。
印度尼西亞人口約25億，是全世界最大的群島國家，疆域橫跨亞洲及大洋洲，人稱“千島之國”。可想而知，在這樣一個人口稠密、島嶼林立的國家，想要找到幾個電信詐騙窩點的難度有多大。
6月25日，嶽喜田局長帶領工作組抵達印尼首都雅加達。在中國駐印尼大使館的協調下，他們與印尼警方順利取得執法合作聯繫。接待工作組的印尼高級警官名叫亨利·萬，嶽喜田局長向亨利·萬介紹了本案的情況，對方表示，將全力支持中國警方的工作。
雙方達成一致意見後，各項摸排工作迅速推進，幾個詐騙窩點陸續進入警方的視線。不料，就在偵查工作按部就班進行時，出現了意外情況——雅加達一個電信詐騙窩點的幾名犯罪嫌疑人被周圍居民舉報給當地警方，舉報的罪名是藏匿違禁品。接到舉報後，雅加達警方果斷採取行動，抓獲了十多名涉案嫌疑人。得知這些犯罪嫌疑人正是中國警方尋找的目標，雅加達警方當即表示，可以把這些犯罪嫌疑人交付中國警方帶回國內，接受中國法律的制裁。
怎麼辦？接手還是不接手？經過縝密分析，嶽喜田認為：“此時接手這批犯罪嫌疑人極為不妥，很容易打草驚蛇。”
剛從廣東省輾轉到印尼開展工作的張世琨同意他的看法：“確實如此。如果我們接手了這些犯罪嫌疑人，相當於告訴犯罪團伙，中國警方已派員到達印尼，對這些犯罪嫌疑人已經關注很久了。這樣一來，勢必會影響到斐濟和國內的抓捕行動。”
“那麼，我們不如放手，讓他們返回國內，我們放長線釣大魚。”嶽喜田說。
赴印尼行動組迅速將情況上報專案總指揮部，並附上初步意見。專案總指揮部很快回復：同意你們的分析判斷，待犯罪嫌疑人回國後，再實施統一抓捕。
在雅加達警局一間會議室內，嶽喜田局長與亨利·萬警官再次舉行會談。嶽喜田表示：“我們希望貴方將這十餘名違法人員按印尼法律規定驅逐出境，等他們回國後，我們再按照中國法律處理他們。”
亨利·萬聳聳肩：“沒問題，他們拿的都是旅遊簽證，早就超期了，把他們驅逐出境的理由非常充分。”
就在此時，赴印尼工作組突然獲知一個新情況：盤踞在印尼的所有犯罪窩點接到“大金主”阿晨的指令，所有成員必須迅速返回國內。
氣氛一下子緊張起來。難道對方覺察到什麼了？很快，從國內傳來確切消息。原來，“大金主”阿晨通過內部渠道已經獲知雅加達警方對窩點人員進行了清理，深思熟慮之後，阿晨決定撤回全部人員，打算在廣東重新洗牌，組建全新的團隊。
原來是一場虛驚。如此一來，倒正中工作組下懷。工作組迅速向國內彙報情況，做好了返回國內繼續戰鬥的準備。
在那段時間裡，各工作組的民警都承受著巨大的壓力，但是，為了“素描計劃”能夠決戰決勝，他們沒有時間休息，甚至沒有工夫稍稍調整一下自己。由於長期連軸轉的工作，他們的體力和精力都嚴重損耗，由於神經長期處於緊張狀態，有些人會突然產生莫名的焦灼情緒……這已經是心理疾病的前兆。
按說，這種情況下，他們應該馬上尋求心理醫生的幫助，可時間不允許，工作環境也不允許。無奈之下，大家自創了不少排解心理壓力的方式。加班之餘，他們聚在一起開茶話會，每個人都要發言，和身邊的兄弟掏心窩子，同時，也認真聆聽其他兄弟的想法。在整個交流過程中，每個人既是學生又是老師，既是病人又是醫生。通過真誠的交流溝通，大家的情緒得到舒緩，第二天，他們又會像滿血復活的鬥士一樣，精神百倍地活躍在各自的崗位上……
境內外統一抓捕
南太平洋島國斐濟由332個島嶼組成，其中106個有人居住。那些海島多為珊瑚礁環繞的火山島，最有名的是維提島和瓦努阿島，是著名的旅遊勝地。
1975年，中斐建交。第二年，中國在斐濟設立大使館。建交以來，雙邊貿易大幅度增長。2004年10月，中斐簽署了一份關於中國旅遊團隊赴斐濟旅遊實施方案的諒解備忘錄，此後，斐濟迅速成為中國公民出國旅遊的目的地之一。2007年9月，斐濟給予中國公民免簽證待遇，使得中國公民到斐濟勞務或者旅遊成了很便利的事。這種便利也使得一些不法分子打起了壞主意，比如“大金主”阿晨，很容易地就把他的詐騙團隊搬到了斐濟，以逃避中國警方的追查。
2017年7月3日，由吉林省公安廳刑偵局副局長盧穎傑帶領的赴斐濟工作組抵達斐濟楠迪國際機場。熱帶風情、異國面孔，各色人種在街頭隨處可見，當地人友好地微笑著：“中國人？歡迎來到裴濟！”
當天下午，工作組驅車四個多小時抵達斐濟首都蘇瓦。當地時間17時，在中國駐斐濟大使張平先生、大使館參贊穀雨先生的協調下，工作組與斐濟警察總署總警監恩吉里奧先生、副總警監瑪塔沃先生等官員進行了友好會晤，向對方簡要通報了案件情況和我方意願。隨後幾天裡，專案組多次與斐濟警方進行溝通協商，反覆探討抓捕工作的部署，最終，雙方在人員安排、技術合作等方面達成一致意見。接下來，雙方聯手辦案，逐步查清了涉案人員數量，準確鎖定了窩點具體位置。
特別值得一提的是，在斐濟工作期間，遭遇落地技術等關鍵瓶頸難題時，專案組巧遇中興公司駐當地分公司的技術人員，在中興公司員工的幫助下，工作組很快攻克了難關。向對方表示感謝時，對方說：“都是中國人，得自己幫自己。家裡有事，我們不伸手誰伸手？”
中斐警方進行會晤
是啊，同為中國人，共生中國心。每個工作組成員都深切感受到祖國強大所帶來的由衷的自豪感。
北京時間7月18日零時，這是個至關重要的時間節點，也是總指揮部拍板決戰收官的時刻。
“各戰區請注意！現在我宣佈：總攻開始！”隨著公安部刑偵局副局長陳小坤一聲令下，國內國外多個戰場同時行動。據統計，國內專案組在廣東、湖北、吉林等地共計抓獲八十三名犯罪嫌疑人，其中僅在廣東省就抓獲七十七人。
此時，阿庭還在前往斐濟的航班上。
嘉美超市的會議後，阿庭就著手安排把團隊遷移斐濟的事務。如今，他的“金裝團隊”已經有十九人在斐濟安頓下來開展業務，他曾經擔心的過渡期間業績下滑的情況沒有出現。這讓他大大鬆了口氣。儘管因為搬家導致業績下滑可以理解，但這會打擊團隊的士氣。同時，業績下滑會影響團隊成員的收入，進而影響到他們對自己的信心。現在他著意培養的，就是團隊成員們對自己的信心。有朝一日另起爐灶，他離不開這些人。怎麼說服他們離開老公司，跟著他去開闢新戰場？靠的就是他們對自己的信任。
這次去斐濟，一方面是進一步把斐濟的業務安排好，另一方面，這也是老闆阿晨的指示。阿晨同樣擔心，大家到了新地方，環境不熟悉，生活不習慣，容易出現情緒波動。因此，他點名讓幾個團隊骨幹到斐濟鼓舞士氣，其中也包括阿庭，不過，帶隊的是“紅中團隊”的團隊長阿雄。
幾個人於7月17日下午在香港登上同一趟航班，其他幾個團隊長坐的是票價七千的經濟艙，而阿庭和阿雄坐的是票價一萬四的商務艙。其實，阿庭倒是願意省點兒錢坐經濟艙的，他覺得沒必要這麼奢侈。但阿雄的想法和他相反。阿雄的觀點是，他倆是骨幹中的骨幹，骨幹就要起到表率作用。什麼是表率作用？吃最好的，穿最好的，用最好的，住最好的，只有這樣，才能激勵其他人的“鬥志”，想方設法為公司創造利潤。只要為公司作出突出貢獻，這些人也能像他倆一樣坐商務艙。
阿雄的一番話，讓阿庭歎服。阿雄還是比自己老到啊。看來，自己在公司裡需要學的東西還很多，不著急馬上出來單幹。眼下，既然財務團隊也搬到了斐濟，藉著這個便利的機會，阿庭打算跟負責財務的阿侯套套近乎，全面瞭解公司的運作情況，以後再做打算。
但阿庭做夢也想不到，他的那些“遠大抱負”，已經沒有實現的機會了。
統一抓捕行動已經開始，犯罪集團的“大金主”阿晨自然是在抓捕名單的首要位置上，需要特別“關照”。
在斐濟被抓獲的犯罪嫌疑人
7月18日19時，辦案民警按照總體部署，嚴密封鎖了位於佛山某居民小區的阿晨住宅。正當大家準備採取行動時，突然看到阿晨手裡提著一個箱包火急火燎從樓上跑下來。看到眼前出現大批民警，阿晨臉色大變，轉身就要往樓上跑。已經出現的獵物，哪能輕易放過？民警們一擁而上，不費吹灰之力就將他按在地上。
“放開我！你們憑什麼抓我！”阿晨聲嘶力竭。
“我們是吉林警察，抓的就是你阿晨！”
聽到“吉林”二字，阿晨放棄了反抗。
在阿晨家中，辦案民警當場收繳現金五十餘萬元、名錶珠寶若干，扣押賓利、瑪莎拉蒂等豪車三輛。經仔細盤點，辦案民警發現阿晨還有多套別墅和商鋪，不由得驚歎：“這傢伙，這幾年沒少騙啊！”
斐濟是“素描計劃”的主戰場。當地時間7月19日凌晨4時，赴斐濟抓捕行動小組提前進入窩點附近的預定位置。總指揮部下達行動指令後，在斐濟移民局官員和斐濟警員的配合下，抓捕隊員分別衝進六個窩點。
在威拉別墅區的一棟別墅內，民警們當場抓獲犯罪嫌疑人十九名，繳獲大量電腦、手機卡、賬單等涉案物品。現場突審表明，這些人都是“金裝團隊”成員。與此同時，國內傳來可靠情報，為策劃實施更大的斂財詐騙行動，詐騙集團骨幹阿雄、阿庭等七人乘坐斐濟航空公司的航班，即將飛抵斐濟。
“呵呵，我們來個關門打狗！”盧穎傑笑道，“正想找他們呢，沒想到送上門來了。”
總指揮部指示，等犯罪嫌疑人落地後集中實施抓捕。經與斐濟海關、機場邊防局等部門聯絡，抓捕小組組織多名斐濟警員在機場等待阿雄、阿庭等七名犯罪團伙骨幹落地。阿雄、阿庭等人剛剛踏上斐濟國土，甚至還未來得及深吸一口南太平洋島國的新鮮空氣，就被押上了警車。有人注意到，被戴上手銬那一刻，阿庭臉如死灰……
歷經三十多小時的連續奮戰，境內外收網行動取得大捷。統計資料顯示，此次戰役共計端掉電信網絡詐騙窩點十三個，其中境外五個、國內八個，抓獲電信詐騙犯罪嫌疑人一百六十三名，扣押涉案電腦、打印機、手機等作案工具五百四十三部，扣押各種車輛二十七臺、銀行卡七百三十五張，凍結涉案資金六千餘萬元。
萬里押解
在廣東落網的七十七名犯罪嫌疑人暫時羈押在當地看守所，由於看守所的訊問條件有限，押解工作迫在眉睫。
“必須儘快將這些人押解回白山市！”已經從印尼返回廣東的張世琨心急如焚，多次與當地民航和鐵路部門進行溝通，希望能找到解決辦法。可是，一次性押解這麼多犯罪嫌疑人，必須逐級報備審批，一時難以得到明確答覆。
時間不等人。為了將這些犯罪嫌疑人快速安全地押解回白山，經專案總指揮部批准，廣東行動小組決定包乘客車。除留下二十三名民警繼續開展工作，其餘一百七十三名抓捕民警分組押解犯罪嫌疑人，包乘五輛客運大巴，日夜兼程，歷時五十多個小時，於7月24日14時安全抵達白山市。
最大的押解難點還在斐濟。
斐濟距離中國萬里之遙。距離倒不是最大的問題，問題在於我國與斐濟共和國沒有直通航線的班機，要把這麼大批量的犯罪嫌疑人押解回國，只能包機返回。而包機直航又需要協調多個國家的飛經許可，手續不是一時半會兒能辦下來的。情況彙報到公安部，國務委員、公安部長郭聲琨獲知消息，立即指示公安部與民航總局加強溝通協調，儘可能在最短時間內確定包機，執行押解任務。
等待的過程是漫長而煎熬的。在斐濟落網的犯罪嫌疑人人數眾多，當地警方無法提供足夠空間關押這麼多人。盧穎傑與斐濟警方經協商溝通，最終確定將兩處較大的犯罪窩點進行清理後，加固防護措施，作為臨時關押點。當然，全部在押人員的飲食、睡眠等問題都要由中方自行解決。
去過斐濟旅遊的人都知道，當地生活用品和飲食消費的價格出奇地高，一盤中式炒飯的要價相當於六十元人民幣。按照這個標準，上百人一天的吃喝就高達數萬元。如果不精打細算，這麼多人，十多天就能吃出個大窟窿來。
在此後半個多月時間裡，斐濟當地流傳著一件怪事：不知道什麼原因，經常可以看到幾名華人操著半吊子英語，在街頭採購食品。這幾個青年男子一會兒跑進飯店，一會兒鑽進超市，還學會了討價還價，甚至學會了在當地開右舵車靠左通行。慢慢地，很多華人朋友都知道這些人是中國警察，他們來自吉林，此次赴斐濟是為了抓捕一批電信詐騙犯罪嫌疑人。
“都是中國人，得幫幫他們。”
“是啊，這麼多人的後勤保障工作，就靠這幾個小夥子跑來跑去，也夠難為他們的了。”
當地華人由衷地為他們點贊，並儘可能向他們提供幫助。
8月3日，一架中國民航包機從吉林省長春市龍嘉國際機場起飛，經停多個地區、國家後，航班順利降落在斐濟楠迪國際機場。同時抵達的，還有白山市公安局的一百五十六名民警，他們負責執行押解全部落網犯罪嫌疑人的重要任務。離境前，這些民警曾接受過簡短培訓，之後，由吉林省公安廳副廳長黎海濱帶隊，橫跨大洋，不遠萬里飛抵斐濟。
抵達斐濟後，他們立即投入工作，清點人數、落實專人、分派任務，每名民警都清晰地知道自己的職責所在。整個兒押解登機過程嚴謹有序。8月4日，這架包機在跑道上緩緩滑行，片刻後騰空而起。再見了，一個美麗的國度;再見了，一個高物價的島國;再見了，熱情好客的斐濟人;再見了，為中國警方提供幫助的熱心的華人同胞……
包機押解犯罪嫌疑人
8月5日6點55分，首次執行中國與斐濟直航任務的南航專機安全降落在長春龍嘉國際機場，七十七名涉嫌電信詐騙的犯罪嫌疑人由南太平洋島國斐濟被押解返回中國。這是一個具有歷史意義的時刻，公安部和吉林省公安廳在長春龍嘉國際機場舉行了簡短、莊重而又熱烈的歡迎儀式，大家用鮮花和掌聲迎接部督“9·22”專案組凱旋。
早已在此等候的吉林省委常委、政法委書記、公安廳長鬍家福，公安部刑偵局副局長陳士渠，吉林省公安廳常務副廳長劉培柱，公安部刑偵局副巡視員安曉輝等領導同志與凱旋將士們親切握手，向大家表示由衷的祝賀和親切的慰問。
歡迎儀式上，胡家福發表了熱情洋溢的講話：“民心是最大的政治，正義是最強的力量。‘9·22特大跨國電信網絡詐騙案的偵辦工作，是一場維護人民群眾利益的民心之戰，是一場‘魔高一尺、道高一丈的科技之戰，是一場上下協同、內外聯動的圍剿之戰，是一場向世界展示我省乃至中國公安戰鬥力的形象之戰，重創了犯罪分子的囂張氣焰，極大地豐富了打擊‘盜搶騙和‘三打擊一整治專項行動的戰果，並且積累了十分寶貴的辦案經驗。”
胡家福還表示：“面對社會治安形勢的新變化、人民群眾的新期待，全省公安機關要認真貫徹落實對黨忠誠、服務人民、執法公正、紀律嚴明‘四句話、十六字總要求，牢牢把握為黨的十九大勝利召開創造安全穩定社會環境這一主題主線，緊緊抓住人民群眾反映強烈的社會治安突出問題，始終堅持以雷霆之勢、霹靂手段推進專項打擊行動，切實做到更快地破大案、更多地破小案、更準地辦好案、更好地控發案，努力讓人民群眾居家更安心、出行更放心、生活更舒心。”
接受記者採訪時，吉林省公安廳副廳長黎海濱表示，全省公安機關要繼續以打擊治理電信網絡新型違法犯罪為重點，統籌推進專項打擊、源頭治理，堅決遏制此類案件的高發態勢，切實維護人民群眾合法權益。白山市副市長、公安局長裴凱表示，將堅決貫徹落實各級領導指示要求，不斷加大案件後續工作力度，絕不使一名犯罪嫌疑人漏網，堅決維護法律尊嚴，給受害人及家屬一個交代。
歡迎儀式後，吉林省公安廳還舉行了公安部督辦“9·22”電信詐騙案新聞發佈會，向社會全面通報該案案情。轉眼間，各媒體關於這起特大電信詐騙案件成功告破的新聞都獲得無數點贊。
再次南下勸投在逃人員
案件到此遠未結束。雖然大部分主要犯罪嫌疑人落網，但還有少數在逃，對於這些人的抓捕工作不能停頓。裴凱在白山市公安局“9·22”案件總結專題會上堅定表示：“我們必須接續做好到案人員訊問、證據收集、信息調取等工作，同時加大對在逃犯罪嫌疑人的高壓抓捕態勢。”
未到案的嫌疑人中還有一個特殊群體，這些人年齡較小，大都無犯罪前科，戶籍地多為廣東省。由於年少無知等原因，他們誤入岐途加入了犯罪組織。儘管他們的犯罪情節較輕，危害相對較小，但有必要對他們實施教育轉化和勸投工作。
通過進一步梳理在逃犯罪嫌疑人的相關線索，白山市公安局準確查明瞭這部分在逃人員的戶籍地信息。隨後，由白山市公安局刑警支隊支隊長宋立平帶領精幹警力組成工作小組，再次南下廣東，在當地警方和黨委、政府的協助下開展勸投工作。
進入9月份，北方已經進入秋季模式，天氣逐漸涼爽，而廣東仍是炎炎盛夏。抵達廣東後，辦案民警又換上夏裝，立即馬不停蹄地開展走訪調查，很快取得了明顯成效。
茂名市電白區是涉案嫌疑人較集中的地區，辦案民警在工作中發現，這些村鎮的犯罪嫌疑人90%以上都在外地，無法直接與他們取得聯繫，只有通過其家屬開展工作。電白區下轄各鎮村相對偏僻閉塞，村民們對陌生人的防備心較重。在這樣的環境裡，民警要做好勸投工作，難度極大。
村幹部在當地人頭熟、情況熟，如果從他們這裡打開缺口，餘下的工作就會順暢很多。再三斟酌後，負責指揮此次勸投工作的宋立平支隊長帶領辦案民警走進村屯，與各村村支書、村委主任取得聯繫。辦案民警坦誠告訴他們：“咱們村有些小年輕在外面犯罪了，騙了人。但是，如果能夠到公安機關投案自首，如實積極主動交代罪行，一定會被寬大處理。我國刑法明確規定，自首可以從輕或減輕處罰，其中犯罪較輕的可以免除處罰。這是個機會，別讓這些孩子錯過了。”
“我們明白，一定好好勸勸村裡的這些孩子。”村幹部們深明大義，當即表示一定支持公安機關工作，絕不袒護。
村民組長這一關也很重要。平日裡，村民組長與各村村民有著直接密切的聯繫，十分了解村民的心態和動向。辦案民警走進各個村屯，發動各村組長召開動員會。宋立平反覆強調：“只有最大限度地爭得村組長們的支持和配合，才能將公安機關的意圖傳達給涉案犯罪嫌疑人家屬，以督促犯罪嫌疑人早日投案自首，爭取寬大處理。”
沙琅鎮是電白區北部的商貿文化中心，同時又是聯結電白區中北部各鄉鎮的交通樞紐，全鎮幅員廣闊，下轄十五個村委會和兩個社區。當地物產豐富，盛產各類水果、優質米、北運菜、木材、南藥等，特別是金錢龜養殖規模極大，已申報“中國金錢龜養殖第一鎮”稱號。讓人不可思議的是，就是這樣一個經濟高度發達的鄉鎮，竟然冒出了大量電信詐騙犯罪嫌疑人。
沙琅鎮上林村是此次勸投工作的重點村，村裡共有二十三名涉案犯罪嫌疑人，其中十八人被列為網上逃犯。獲知情況時，上林村村委主任林卡長吁短嘆一陣，對民警表示：“你們來，我們真誠歡迎，因為你們是在幫助這些年輕人改過。躲也躲不了一輩子，去投案總比被抓強得多。”
連續幾天，林卡挨家挨戶找村民談心，耐心地做犯罪嫌疑人家屬的工作。不久，林卡面帶難色地向民警們反饋：“這些孩子的家屬大多心存疑慮，覺得警察是來抓孩子們的，是要把孩子們拘留判刑，所以，都不願意配合……”
這樣僵持下去不是辦法，必須儘快找到破解之法。經過商議，工作組決定以村組為單位召開村民大會，先與犯罪嫌疑人家屬見個面，給大家講解一下其中的利害關係，再接續搞好一天一回訪工作，爭取消除大家的顧慮。
9月3日，為說服全村村民，林卡宰殺了自家的一頭羊，招呼村民們到自家吃酒席。當然，吃酒席是有主題的，就是希望村民們能夠跟工作組近距離交流，儘可能消除隔膜，達成共識。
那天，村民們一撥接著一撥來到林卡家的院子裡，跟身著便裝的工作組成員們同桌吃飯。一開始，村民們還有些牴觸，心生提防，但是看到這些東北大漢客客氣氣地給自己拿煙倒水，他們緊張的心理慢慢放鬆下來。
“這幾天，咱們村來了客人。我想，咱們應該聽聽這些東北客人是怎麼個打算，也許他們說的是對的呢？”林卡端起酒碗對村民們說。
村民們不語，偷眼打量那些東北警察。這些東北警察操著普通話，站在父兄角度深入淺出地講政策、算成本，舉了不少真實案例，村民們逐漸理解，投案自首才是這些孩子們的唯一出路。
“警察說的有道理，不能躲一輩子。”村民老陳說。
“是啊，這些仔仔的歲數小，將來還長著呢。”另一名村民附和。
“回家去，讓我兒子去投案！”
工作很快顯出了成效。不久，上林村二十三名涉案犯罪嫌疑人先後向工作組表達意願，願意隨工作組一同回東北投案自首。
工作組還深入嶺南鎮、羅坑鎮等下轄的十一個村委會，在當地警方和黨委、政府的配合下，走進在逃犯罪嫌疑人家中，苦口婆心做家人思想工作，很快使多名涉案犯罪嫌疑人發生思想轉變。
羅坑鎮平均海拔六百米，村與村間山路崎嶇陡峭，有的路段旁邊就是懸崖。近一個月來，工作組每天都要在這樣的山路上往返，他們克服水土不服、路途遙遠等種種困難，輾轉在各個村部，召開了幾十次動員會，給村民們帶來了強烈震撼。
由於不懂當地方言，溝通不便，有時候為了正確解釋一項政策，他們往往要反覆宣講上一兩個小時，但他們始終沒有半點兒不耐煩。宋立平說：“雖然講得口乾舌燥，但都是為了工作，為了孩子，只要交流通了就好。”
羅坑鎮裡平垌村支書李阿叔感觸很深，他親眼看到一個東北來的警察累昏在村裡。那名警察叫王寶成，五十多歲，對南方的氣候很不適應。有一天，王寶成帶著幾個民警又到村裡走訪，突然血糖出了問題，暈倒在地。大家立即採取急救措施，好一會兒王寶成才甦醒過來。
“我沒大事，老毛病了。”他示意其他人繼續開展工作，自己稍微休息了一會兒，緩緩神，又站起身走進村民中間，給涉案人員家屬宣講政策。
“他們這麼做，是為了什麼？不都是為了我們村裡的年輕人嘛，給這些孩子一次改過的機會。”村支書李阿叔十分感動。
隨著工作不斷取得成效，許多犯罪嫌疑人陸續回到村裡與民警當面交流。他們當中最小的不滿十八歲，平均年齡也就二十歲左右，由於法律意識淡薄，走上了違法犯罪的道路。在這個犯罪集團中，他們居於最底端的位置，收入也有限。工作組成員、白山市公安局通溝分局民警吳國亮說：“他們多是團伙中的小角色，涉案不深，只要肯改過，未來的路還很寬闊。”
白天奔波於各村鎮，晚上埋頭整理材料、彙報工作進展，民警在外忙碌不分晝夜，守在東北家中的親人們則扛起了家庭的全部重擔。一天深夜，吳國亮接到妻子從東北打來的電話。妻子在電話另一端哭了，吳國亮心裡一沉，妻子一定是遇到了大麻煩：“老婆，怎麼了？”
“孩子病了，我實在沒辦法，才給你打電話。”妻子抽抽噎噎。
原來，不滿一週歲的兒子持續高燒十多天了，妻子連續守了幾夜，已經心力交瘁。看著兒子在醫院輸液的視頻，吳國亮只有偷偷抹眼淚。他的內心備受煎熬，但是，在廣東勸投期間，他沒跟任何人提及此事，默默地把對親人的牽掛埋在內心深處。
“我是在為人民利益而戰、為警察榮譽而戰，絕不能半途而廢。圓滿完成任務後，再回家抱我兒子！”這就是一名人民警察的堅守和擔當！
9月6日，是工作組與三十七名投案自首的犯罪嫌疑人約定出發的日子。當天的場景讓人難忘，家長們像送子女上學上班一樣，心情輕鬆愉快，臉上寫滿笑意。在父母兄弟姐妹的陪伴下，他們集中在上林村，統一乘大客車前往廣州火車站。村民謝阿姨一再叮囑兒子阿貴：“去把問題交代清楚，爭取寬大處理，我們等你回來。”
“媽，你放心吧，我一定聽公安民警的話。”阿貴認真地說。
“回來別再做傻事。”謝阿姨往阿貴手裡塞吃的。
“媽，夠吃了。”
上林村村委主任林卡、裡平垌村村支書李阿叔經與工作組協商，放下家中活計，與三十七名投案自首的嫌疑人一起出發前往東北。林卡笑呵呵地說：“我們跟著去，一方面可以繼續做這些孩子的思想工作，再有，對這些孩子的家長來說，有我們跟著，他們也好放心。”
北上之路，也是這些孩子們的改過自新之路。
從廣州到長春，一天兩夜，全程三千三百多公里，氣候也從夏末走向初秋。這些嫌疑人大部分從未到過東北，臨行前，民警們特意叮囑他們帶上長袖衣物和備用藥品，以防因水土不服、氣溫變化生病。白山市公安局副局長張世琨專門打電話指示：“一定要密切關注他們的思想動態，關心他們的生活起居，確保將他們全部平安帶回來！”
考慮到廣州火車站環境複雜，嫌疑人數量眾多，容易發生走丟事件，民警王寶成事先準備好了數十面小紅旗發到每個嫌疑人手中，作為識別標誌，以防走散。傍晚時分，偌大的廣州火車站人潮湧動，在行色匆匆的人流中，一面面小紅旗像是風向標，指引著這些投案自首的嫌疑人秩序井然地進站候車，檢票登車。
由於是陸續投案，陸續購票，三十七名犯罪嫌疑人分散在多節車廂中。過度分散，很容易出現問題。另一方面，投案自首人員要吃飯、要吸菸，因此，必須保證他們有相應的活動空間，可又不能過度放任，民警們的神經一直緊緊繃著。他們分成多個小組，幾個人駐守一節車廂，每隔一段時間就清點一下人數，或者找話題主動跟投案自首人員聊天，想盡辦法做好他們的情緒疏導工作。每當火車停靠站，或者在深夜時分聽到一點兒響動，執守民警都會瞪大眼睛，保持高度警惕……
路途遙遠，總有終點。案發近一年後的9月8日下午，經過四十多個小時的長途旅行，三十七名犯罪嫌疑人在民警和村幹部的陪伴下，順利抵達白山市公安局。直到這時，民警們才算鬆了口氣。宋立平說：“我們一次性勸投三十七名電信詐騙案件犯罪嫌疑人，開創了全省勸投電信詐騙在逃人員的先河，在全國也屬罕見。當然，我們的民警也付出了很多……”
犯罪嫌疑人林某表示：“到白山後，心裡真正感到踏實了。開始時，我不敢跟白山警察見面，但逃終究不是辦法，只有投案自首才是唯一出路。今後，我一定老老實實、規規矩矩做人，絕對不會再做違法亂紀的事情。”
截至發稿，還有多名犯罪嫌疑人通過電話方式與白山市警方取得聯繫，主動要求投案自首。同時，已經投案自首的人員通過微信等多種渠道發出呼籲：“還在觀望逃避的同鄉們，主動自首吧，不要以為有條件可講，畢竟我們觸犯了法律。公安機關給了寬大政策，那就好好珍惜，及早醒悟，對家人對自己都是最好的交代……”
10月30日，又有好消息傳來，五十六名“9·22”案嫌疑人，經過三千多公里的行程，來到白山市公安局投案自首。至此，本案到案人員增至三百一十五人。
有道是邪不壓正。在這場歷時一年的正義與邪惡的較量中，公安部、吉林省公安廳、白山市公安局組成的聯合專案組打破業務常規，突破地域限制，衝出了亞洲，跨躍了大洋，縱橫南北半球，精心策劃實施了“素描計劃”，成功抓獲全部主要犯罪嫌疑人，在社會上影響巨大，打出了聲勢，打出了警威。中國公安機關以此向全世界宣示，對於電信網絡詐騙犯罪，中國警方的態度就三個字：零容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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