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的所谓“读书法”,不可全信,书究竟怎样读,答案只有一个

别人的所谓“读书法”,不可全信,书究竟怎样读,答案只有一个

闲逛书店,见到一本王佐良先生译介的《并非舞文弄墨——英国散文名篇新选》(三联书店出版),当即就读了其中培根的《谈读书》一文:“读书足以怡情,足以傅彩,足以长才。其怡情也,最见独处幽居之时;其傅彩也,最见高谈阔论之中;其长才也,最见于处世判事之际”,译得真是精彩!其实,这篇《谈读书》,我以前在一本名为《培根随笔集》里读到过,感觉不如王佐良先生翻译得这么有韵味,有文采。冲着这段译文,我买下了这本书。随后又想起来,同样也是在这家书店,大约半月之前,还购买了另外的一本——《日本读书论》,读后也是很受启发。那本《日本读书论》,收录了十几位日本学者的文章,讨论的一个共同话题,就是怎样读书,也就是人们常说的“读书之法”。但这世上究竟有没有“读书法”存在,就连这本书中作者的观点,也都是不一致的。说有的,细数端详,说无的,则不屑一顾。由此可见,怎样读书,的确是个没有定论的话题。既然没有定论,那就谁都可以置喙了,因此,我也来说上几句。

开宗明义,我是持读书无定法这一观点的。

别人的所谓“读书法”,不可全信,书究竟怎样读,答案只有一个

要说明我的观点,先要弄清这个“法”字的含义。这个字,义项颇多,既有法律法规、制度规则这方面的意思,也有效法和经验一类的意思。前者所讲的,都是硬性规定,例如国家的《刑法》、《婚姻法》。假如要颁行一部《读书法》,那我们作为公民,就必须奉行不悖了。但通常所说的“读书法”,显然并无这种强制性。所以我认为,“读书法”所指者,只是读书的方法论,是就一般经验而言的东西,绝无“规定”、“法则”那样的意思。弄清楚这个概念,在这个基础上来讨论“读书法”,才符合它的原义。

其实,不管是“读书法”也好,“作文法”也罢,或者书“法”、画“法”之类,虽有其一般规律,却并无固定之法。就拿读书来说,那些通常的阅读经验,并非都是整齐划一的,只能因人而异,因书而异。什么样的人——职业、学历、甚至个性不同,其所采用的读书方法,也可能大相径庭。张三是张三的经验,李四是李四的经验;张三的经验不仅不同于李四的经验,有时甚至可能相互矛盾,以致天下实难归为一统。另外,所读的书不同,所持的态度和方法自然也有不同。在课堂上读书是一种方法,攻读科学、哲学著作则是另外一种方法,而研读古文典籍,又与以上两种方法都不相同。所以我们完全可以说,读书无定法。这就好比那个历来争议不休的“作文法”,有的人说有法可依,必须起承转合,必须凤头、猪肚、豹尾,甚至规定要按照破题、承题、起讲、入手、起股、中股、后股、束股一路作下去;而有的人则说,作文有它基本的规律,但却根本不应该讲什么所谓的“法”,“古人文成法立,未尝有定格也”(《文史通义▪古文十弊》),天下那些好文章,没有一篇是按照“作文法”写出来的。我以为,这后一种说法是很有道理的。因为,写作本身是一种创作活动,但凡创作,“作”字前面的那个“创”,是顶顶要紧的。创,本身就有破有立,而且首先要“破”字当头。只有突破既定之“法”,才可以创写新体新文。写作的人,如果满脑子都是条条框框,不能自我突破,笔下的文字必然就会“四平八稳,起承转合,不见性情,了无生气”(扬之水引徐梵澄语),此即所谓“波澜不惊”是也。

别人的所谓“读书法”,不可全信,书究竟怎样读,答案只有一个

由此可见,对待别人总结出来的所谓“读书法”,万不可全信,更不能拿来生搬硬套。因为,适合他的读书法,未必一定也适合你,适合读此类书的方法,读别的书,也未必管用。那么,书究竟怎样读才好呢?答案只能是:适合自己的,就是最好的——就如同穿哪双鞋最合脚一样,只可做“这一个”的选择,并无统一规定或模式。也因此,我们看到,朱熹在《总论为学之方》中,就读书为学的方法,一连讲了一百五六十条,但到最后也未指明哪一条是必须遵守的、或是只能如此的规定。所以有人说,朱熹的“宽着期限,紧着课程”,就已经使“古今一切读书法,几乎都蕴含在这八个字里了”,显见得乃为偏狭之辞。

由此可见,读书,怎样读效果好,就该怎样去读,是不必强求一律的,杂读专读,选读精读,粗读研读,朗读默读,俗读雅读,俱无不可,一切皆依目的而定,或者换句话来说,就是,通过读书,你想得到什么,就可以采取与之相适应的读书方法。大作家毛姆曾经主张,读经典名著,也可以采取“跳跃式读法”(见《毛姆读书随笔》),看似漫不经心,其实也未尝不可,只要能有所得,能够满足自己的需要,便不失为读书之一法。

实际上,读书本来就是一件各取所需的事。百人读书,各个不同,治世者读书,可能仅取其宗义,多半“不求甚解”,或者仅是“观其大略”而已,并不理会它的篇章结构之妙、语言绮丽之美;但专意考索章句的学问家,却更加留心词语和章法句读,甚至字字都要加以诂训勘校;那些纵情恣意之人,偏爱的,是书中的奇俗怪谭;卫道士们,却总是习惯挑拣书中害时碍政之言。而书到了作家手里,便与上面那些人有所不同,他们更关注的,是书中的故事情节、人物性格和篇章结构、语言艺术等文学层面的东西。可见,一本书,不同的人读,总不免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一千个人眼里,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实在难以整齐划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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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古以来,教人如何读书的文章很多,但究竟怎样读书才好,时至今日,也并没有一个“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法则。究其原因,不是在两三千年的时间里,中外学人的智慧不够,概括不出“读书法”来,而是因为,读书,原本就是一件“无法可依”的事。

读书本应只是一种享受,可庄可谐,尽随己意,但自从诞生了新式学校之后,校园里的“读书法”,就有了一套固定程式,而且“全国一盘棋”。小学、中学、大学,书要先读哪一本,后读哪一本,怎么个读法,往往都有明文规定。而在旧时的私塾里,尤其是元代程端礼之前,因为西席不同,读什么样的书,先读哪一本,每本怎样讲解,便各有差异。由此也形成了不同的师承和学派。学派不同,为学的方法和理念自然也不同,因而,读书的方向便也不一致了。但这样一来,百花齐放,各抒己见,对于推动学术发展,却成了一件好事。至于说到古时候的家学,差异性和灵活性就更大了。家学之优劣,完全取决于家长,但反过来看,家长对于子女读书的要求,也是不尽相同的。司马温公对他的孩子就要求甚严。有一次,他跟孩子说:“至于启卷,必先视几案洁净,以茵褥,然后端坐看之。或欲行看,即承以方版,未尝敢空手捧之,非惟手汗渍及,亦虑触动其脑。每至看竟一版,即侧右手大指面衬其沿而覆,以次指面捻而挟过,故得不至揉熟其纸。每见汝辈多以指爪撮起,甚非吾意。”说得甚为详细。但我却觉得,这其实并不是在教孩子怎样读书,而是在教他们如何爱护书籍。其实,司马光自己就是以爱书闻名的,他读书的态度也极为虔诚,甚至有些拘谨和刻板。这让人想起了《日本读书论》。书中就介绍了日本大正时期的一些学人,他们对于圣贤之书,对于经典著作,认为一定是不能躺在床上阅读的,觉得那是对圣贤、对经典的一种亵渎。他们读圣贤之书,必须端坐于书桌前,拿出一副恭恭敬敬的态度才行。有位名叫西周的先生便说:他“当初信奉儒家程朱之学,惮于在病卧的床上阅读此类圣贤之书”,务必端坐阅读方可。北宋太仆少卿、“西昆体”骨干作家钱惟演,也有“坐则读经史,卧则读小说,上厕则阅小辞”一说。他虽然意在说明自己“手不释卷”,但无意间,却划分了不同情形下的读书种类。其实,在我看来,圣贤之书不是圣贤本人,只是一本印制出来的书,如果躺在床上,读进了心里,下得床来照着去做,那又有何不可呢?反倒是那些读书必先净手焚香、沐浴斋戒的人,将这件日必行之的寻常事,搞得就像繁复的茶道,倒有些拉花架子之嫌了。朱熹曾讲,“读书有三到,心到,眼到,口到”。他将“心到”列在最前面,可见只有心无旁骛,方能读进书里去,才可悟透书中要旨,至于以什么姿势来读,倒也并不苛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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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人读书,意不在读,意在其利——只想急功近利。“文革”时曾流行过一句口号,叫作“急用先学,立竿见影”,将读书实用化,庸俗化了。功利性阅读的人,往往都有一个共同特点,就是目标明确,眼下用到什么就读什么,用不到的,一概不读。他们以商人的精明去追求读书的最大“利用率”和“产出比”,读就是为了“有用”,而读后不能直接奏效的书,便不买不读。这如同小农种地,从一开始就已经在盘算着如何种豆得豆,种瓜得瓜了,盘算着下了多少种,一定要有多少收益,多一粒籽不撒,多一颗肥不施,否则,岂不是搭上了种子化肥钱?我想,若持这种态度,古人那些“述而不作”的学者,是不是就可以无需读书了呢?

而且,这种实用化的读书,究竟是用于己还是用于人,也是大有分别的。为养家糊口去读点致用之书,倒也无可厚非,但须明白,那种把书当作趁手工具的所谓读,只是一种低层次的致用之学,只有那种并不把读书作为眼前的实用,而是要明理修身、养性益智者,才是更高的读书境界,才能达到培根所说的“读书足以怡情,足以傅彩,足以长才”的目的。为致用而读,如果对于写作者来说,还存在着这样一种情形,即,写小说的只读小说,写诗歌的专读诗歌,与此无关的书,则一概不读。这样的人虽说也读了书,但他们把自己的视野弄成了窄窄的一条,除了小说、诗歌以外,别的事物竟都浑然不知了。其实,天下各种学问,往往都是触类旁通、融会贯通、问羊知马的。如果阅读领域过于单一,那些小说家和诗人,最终也是写不好小说作不好诗歌的,甚至会文思枯竭,写不下去。

而另外的一些人,书是为他人而读的:首长读了,我也得读,不然显得我无知,也拉不近关系;时下正在流行的书,我也要读,不然和同事便没了“谈资”,等等等等,不一而足。此类读书,说到底,也是功利性读书的一种。这种人读书,看似“为己”,其实他是在“为人”——为别人而读书。

正是因为看到了这些问题,英国大哲学家罗素才主张多读一些“无用的书”。他的这个观点,就是在今天,针对性也是很强的。我们知道,读书是一个人一辈子都要坚持的事,这并不仅仅只是为了学知识,更多的时候,它不过是一种生活方式罢了,是一种意趣,一种修养,不关肚腹,只关品味。我们常说“腹有诗书气自华”,其所谓之“华”,便是他的见识、文采和思维能力的一种外在的神韵。

但我们必须承认,现在真正无用、无益的书,实在太多了。时下书籍汗牛充栋,全世界一年印出来的书,一个人就是花上一辈子的时间,恐怕也读不完。古时候有个词叫“学富五车”,用来形容一个人读书之多、学问之大。但那个时候的书,都是用竹简木牍刻写的,一片简牍上只有10~40个字,装满五车,也顶不上现在的一两本厚书。据国家出版总署2013年的数据,我国仅长篇小说(其它概不计算在内),一年就印刷了3700多部,数量之巨,着实惊人。书,真的是“良莠不齐”、“鱼目混珠”了。如今,要从书堆里挑出一本好书来读,其难度绝不亚于沙里淘金。所以,如何不浪费有限的时光,能够选出真正的好书来读,不仅不易,甚至也成了一门“学问”。在这方面,个人体会有三点:一要看作者是正经治学还是个学界里(或文坛上)的混混儿;二要看这家出版社是有见识、有学问、有胆略,还是一味只看钱、看人;第三,对于一时难以判断优劣的书,就等着时间检验,让阅读远远滞后于出版。这也就是说,读书绝不能跟风凑热闹,而是要选择那些已经得到专业领域普遍好评的书。大概正是有鉴于此吧,有人提出,要多读死人的书。这,是不是也算作一种“读书法”呢?不得而知了。


作者简介:李汉君,自幼喜书,但读得多,写得少。及长,不过数年知青,数年医生,数年编辑,随波而逐流,漂忽兮不定。转任文吏,缝裁嫁衣,方坐得几年小吉普,转眼又成田舍翁。于是复又埋首书堆,重操楮墨;煮字炼词心缱绻,纸上谈兵意沛然,无他,性本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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