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樓走出的畫魂潘玉良:晚年思鄉的她放棄回國,背後原因暗藏辛酸

“生存還是毀滅,這是個問題?”

這是莎士比亞作品《哈姆雷特》中的名句 ,這個問題,民國女畫家潘玉良用自己的一生,給出了她的答案。

潘玉良是中國近代最知名的畫家之一,但她的一生卻是飽受爭議的一生。

她曾是出身低賤的青樓女子,還曾冒天下之大不韙堅持畫裸體畫,她更曾扼住命運的喉嚨,用生命為自己的人生殺出一條血路。

潘玉良的故事很長、很傳奇卻又極其簡單。她的簡單在於,至始至終,她一直是最初的那個她。她的一生,大概也完美詮釋了那句:性格決定命運。

時光倒回1908年,某天的一個早晨,王阿大帶著一個13歲的小女孩來到了蘭心院:蕪湖最有名的妓院,他要將她賣到這家妓院。

說明來意後,老鴇上下打量著小女孩,冷冷甩了句:

“人你還是帶回去吧,這丫頭吃不了這碗飯,小眼睛、厚嘴唇,怎麼長也長不成美人。”

王阿大嫌棄地看了一眼小女孩後,諂媚地看向老鴇說:

“就留下來做燒火丫頭吧!”

老鴇頭也 不抬,豎出兩根手指道:

“兩擔大米價!”

只兩擔大米的價格,小女孩便被賣進了妓院,賣她的人,是小女孩的親舅舅。而被賣的小女孩,正是潘玉良(當時還叫張玉良)。

潘玉良從來是不被上天眷顧的孩子,她一歲喪父,兩歲失去胞姐,八歲那年,母親也離她而去了。到此時,潘玉良身邊的親人,便只剩一個親舅舅了,可現在,她在世間唯一的親人舅舅還將她賣了。

青樓走出的畫魂潘玉良:晚年思鄉的她放棄回國,背後原因暗藏辛酸

被賣之後的潘玉良,迎來了人生最黑暗的一段時光。

潘玉良雖沒讀過書,但她也知道“妓女”二字的含義。妓女,是塵世裡最低賤、下作、骯髒的一群人。清高且硬骨頭的她,怎麼會輕易屈服於這種命運。

小小的潘玉良當時能想到的唯一反抗命運的方式只有一個:逃。

妓院是密不透光的地方,一個孤弱的小女孩豈能輕易從這兒逃脫。

一次次逃跑被拎回來後,等待她的都是毒打。因為逃跑次數太頻繁,潘玉良的身上,常年都佈滿了青紫。

潘玉良的回憶錄中記載,她在妓院的逃跑次數不下五十次。

忍無可忍之下,院老鴇甚至為了懲罰她,發明了一種極其無人道的刑罰,俗稱:“打貓不打人”。

殘酷陰險的老鴇把貓放在她的褲襠裡,束緊腿腳,然後用雞毛撣子打貓,捱了打的小貓,四處亂抓逃竄,直抓的潘玉良傷痕累累。

即便如此酷刑,也不能阻止潘玉良試圖逃跑的心。

但最終,意識到自己這隻小老鼠,鬥不過一群貓的潘玉良放棄了逃跑。只是,這種放棄,也意味著絕望的開始。

人在絕望時,往往會有兩種做法,第一種是屈服,第二種是輕生。潘玉良選擇的,是第二種。

“花樣出逃”後,潘玉良又上演了“花式自殺”,她投河、上吊,只要能嘗試的讓自己死的法子,她通通都試過了,只可惜,一次次,她都被老鴇救了回來。

這一次,老鴇終於屈服了。從業幾十年的老鴇第一次承認,這個世間,真有她搞不定的剛烈女子,她無奈地嘆到:

“我在妓院做了幾十年,啥樣的女人沒見過,可我從來沒有見過如此難以調教的女人!”

無計可施的老鴇,只得讓潘玉良改做藝妓。

之後,在老鴇的安排下,潘玉良開始學琵琶、餘派京戲,揚州清曲、江南小調。

一個連死都不怕的人,自然不會畏懼學藝的辛苦。很快,小小年紀的潘玉良就成了整個蕪湖最會唱戲的人。

藝伎也是妓女,但賣的畢竟是藝。正是這挽回的一點點尊嚴,讓潘玉良有了活下去的勇氣。

人說,活著就會有希望。這話,果然不虛。

1912年,新上任的蕪湖海關監督潘贊化與商界友人設宴蘭心院。席間,獻曲的正是潘玉良。

宴會中,潘玉良唱了一曲《林沖踏雪》:

“帽子上紅纓沾白雪,身披黑毛兜北風。槍跳葫蘆邁步走,舉步蒼涼恨滿胸。這茫茫大地何處去,天寒歲暮路徒窮。”

只這簡單幾句慷慨蒼涼的唱詞,就讓潘贊化心頭一顫、心生憐憫。

青樓走出的畫魂潘玉良:晚年思鄉的她放棄回國,背後原因暗藏辛酸

人說,當你真的想做某件事情時,全世界都會給你讓路。因為,真正想到一定程度時,人的願望就會寫在臉上、眼裡,刻在聲音裡。或許,正是潘玉良想逃離妓院的願望太強烈的緣故,只幾句,潘贊化就讀懂了她。

抬眼細看,潘玉良眉眼間那股清高孤傲,直讓潘贊化心痛、惋惜不已,他不自主地嘆到:

“如此人才,怎能屈身青樓?”

潘贊化留意潘玉良的當口,潘玉良也注意到了這位新官爺。她直覺這個官爺跟其他人都不一樣,於是,唱曲間,她不斷地與他眉目傳情。

互有好感的兩人,隨即有了第一次相談。果然,兩人都和彼此想象中一樣:她才情過人且清高,而他則善良正直。

當時的潘玉良年17歲,潘贊化則剛剛27歲。

潘贊化是留洋學生,身份顯赫、儀表堂堂。張玉良是青樓女、不識字,厚嘴唇、小眼睛。

這樣的兩人,看起來並不般配。但感情,很多時候都不講道理,不講道理,自然也就不講條件了。日久後,潘贊化愛上了這個並不起眼的女子。

欽佩潘玉良才情和風骨的潘贊化,在潘玉良的軟語中,找到了久違的惺惺之感。

兩人在一起時,總有說不完的話。

劇作家廖一梅說:在我們的一生中,遇到愛,遇到性都不稀罕,稀罕的是遇到了解。

這種稀罕讓潘贊化覺得眼前的女子分外難得,經過反覆考慮後,他對潘玉良說:

“我為你贖身!”

只這一句,潘玉良的眼淚便滾落了下來。這些年,夢想的這一天,終於來了,老天,終究開了一次眼。

君子無戲言,下決心為潘玉良贖身後,潘贊化就東拼西湊,變賣祖傳的宋代古董,湊齊了10000大洋,把張玉良帶出青樓。

贖身,對於潘玉良而言,意味著重生,這是她人生第二次逆轉,欣喜的潘玉良開始意識到:人的命運,真的可以被改變。

青樓走出的畫魂潘玉良:晚年思鄉的她放棄回國,背後原因暗藏辛酸

弱者,屈服於命運,而強者,從來敢於在任何時候與命運抗爭。

而真正的強者,往往在一次次的抗爭中,越來越強,直至可以對抗任何。

1916年的深秋,上海,潘贊化給張玉良買了一條白色的法式長裙,給自己買了一件黑色西裝,到照相館拍了結婚照,在家中舉行了婚禮。那天,參加婚禮的人只有潘贊化老同學陳獨秀一個人。

自此,潘玉良有了一個嶄新的身份:“潘太太”。也是在那天,她深情地對丈夫潘贊化說:

“我要開始新的生活,我要把自己的姓改成了先生的姓,我叫潘玉良。”

新生後的潘玉良知道,一個“潘太太”的身份,並不能給她自己掙來尊嚴和地位。

這個世界從來公平,你得到的東西和你付出的努力總是成正比。

婚後不久,潘玉良便買來了小學課本,讓潘贊化給她上課。對於妻子的要求,潘贊化都應允了。

學習文化知識的同時,潘玉良還愛上了畫畫。

愛上畫畫後的潘玉良,如著了魔一般,她學完素描後開始學起了油畫。

人說,一個人若能做好一件事情,他往往也能做好其他事情。曾把學戲曲做到極致的潘玉良很快掌握了繪畫技巧,她甚至在繪畫方面表現出了驚人的天賦。

一年後,讓潘贊化都意外的是:潘玉良竟破天荒地考上了劉海粟辦的上海美專。

人生再一次被潘玉良的努力逆轉,臨近開學時,潘玉良將一頭長髮剪成了短髮,從此,她便又有了一個新的身份:大學生。

學習期間,潘玉良比任何人都刻苦用功,畢竟,她的學習機會來之不易。

潘玉良上學那會,國內剛剛引進畫裸體畫,沒有人當模特,潘玉良只得鑽進浴室,躲在黑暗裡,偷偷畫別人的身體。

青樓走出的畫魂潘玉良:晚年思鄉的她放棄回國,背後原因暗藏辛酸

偷畫別人總有被發現的一天,終於有一日,潘玉良的“怪異”舉動被浴室的女人們發現了。其中一個女子抓住潘玉良的頭髮,奪過她手中的畫板大聲道:

“看啊,這個婊子把我們不穿衣服的樣子全畫下來了,揍她!”

隨後,還有人喊到:

“我們才不要和婊子讀一個學校,我們罷課!”

一時間,潘玉良成了眾矢之的,她不僅捱了打,還被潑上了髒水,她曾經是妓女的身份也很快被人扒了出來。

極度難堪下,潘玉良卻並不難過,因為她的畫卻傳了神,她覺得很值。

不能再偷畫裸女後,潘玉良便乾脆脫光自己的衣服,對著鏡子畫自己。

直到今天,依舊有人不能欣賞裸體畫的藝術性,何況當時呢?留過洋的潘贊化理解裸體畫,但作為一個正常的男人,他怎麼也不能接受潘玉良將自己的裸體畫出來供世人賞鑑。

潘贊化說:“我的原配,即便和她結婚多年,我也未曾看清她的身體,你卻要把身體給全世界看!”

“全世界不理解都可以,但竟連他也不理解我。”半夜,委屈的潘玉良一個人啜泣著。

成功的路上,從來艱難,若不歷經艱難險阻,那成功又能有幾多意義。

擦乾眼淚後,潘玉良做出了決定,她要繼續為藝術獻身,即便全天下都站起來反對她。

夢想是什麼,夢想就是想把一件事做到極致的想法。隨著學習的精進,潘玉良的夢想也漸漸清晰。自此,她的人生也開始變得意義非凡起來。

此時的潘玉良是富有的,她再也不是那個剛結婚時無所適從的自己了。

不久後,為了夢想,潘玉良先考到了法國里昂中法大學,後又考到了巴黎國立美術學院,最後,她甚至考到了羅馬國立美術學院。

每一次跨越,都是一次蛻變,潘玉良像推到一面面牆一樣,一次次不斷推到重建,直到,她立在了最高的圍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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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最後的一堵圍牆,她潘玉良也要推倒。

為了讓自己的畫畫技術達到最高境界,她將全部的心思都房子啊了畫畫上,在回憶錄中,潘玉良寫到:

“我在臥室畫素描,常常一畫就到天亮,地板上、牆上,全貼滿了我的畫,屋子裡連下腳的地方都沒有。有一次,四個月沒有收到家信和補貼。我餓著肚子畫羅馬的鬥獸場、畫威尼斯宮,我覺得很快樂,我從來沒有那麼快樂地找到自己。”

能在飢餓中體會到快樂,同時還能從快樂中找到自己。僅憑這一句,就足以證明,此時的潘玉良已經突破了自我,完成了最終的蛻變。此時的她,已經全然是蝶變成了藝術家。

永遠讓自己保持不斷成長的女人,從來不會被世界辜負。

當潘玉良不斷地為藝術奔跑、為藝術瘋狂時,她就已經完成了超越。

她不僅是東方考入意大利羅馬皇家畫院的第一人,她的作品還被陳列於羅馬美術展覽會,曾獲意大利政府美術獎金。

潘玉良成功了,她成功在中國繪畫中注入西方繪畫技巧,為中國美術史上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當時的中國畫壇,能夠稱得上畫家的人不過三人,其中一個就是潘玉良。

歐洲求學8年之後,潘玉良回國。國內沸騰了,上海美專請她當老師,中央國立美術學院請她當教授。自此,潘玉良的人生再次迎來了逆轉,她成功由藝術家蛻變成了中國最高學府的教授。

潘玉良的畫作,得到了業內的一直肯定。

徐悲鴻說:當時的中國畫壇,能夠稱得上畫家的人不過三人,其中一個就是潘玉良。陳獨秀說:所作油畫已入縱橫自如之境,非復以運筆配色見長矣。張大千說:潘玉良用筆用墨為國畫正派。可在中國,裸體畫依然是禁區。

但藝術,從來不是所有人都能懂的,尤其,當一個本身具有太多爭議的人闖入藝術領地時,往往也意味著爭議的開始。

青樓走出的畫魂潘玉良:晚年思鄉的她放棄回國,背後原因暗藏辛酸

1926年, 因為裸體畫的緣故,上海督辦孫傳芳與畫家劉海慄公開對戰。

孫傳芳電令:希望你有自知之明,立即撤回模特製。劉海粟當仁不讓,立即回擊:模特製為繪畫實習之必須,與衣冠禮教,並無牴觸。

風頭之下,熱愛藝術,且甘願為藝術獻身的潘玉良主動將自己推到了風口,她竟在這個節骨眼上舉辦了《春之歌》個人裸體畫展。

畫展上,有人罵潘玉良:

“原來這個春字,不是春天的春,是思春的春。”

隨後,她在國內的第五次畫展也遭到了人為破壞。

畫展上,《陳獨秀肖像》被扔到展覽的另一頭,《大中橋畔》被用刀子劃出了大口子,《壯士頭像》被寫著:妓女對嫖客的讚歌。

風口的風到底有多大,潘玉良切實地體會到了。

一次,在學校的休息室裡,潘玉良聽見有人罵:

“中國人都死光了,讓一個婊子來上課。”

這一次,潘玉良沒有退讓,她怒氣衝衝地推開門,直接上去就朝那人臉上扇了兩耳光厲聲道:

“我打的你,我敢負責,你為什麼要惡語傷人。我不會欺負人,但絕不會讓人欺辱。”

這兩個巴掌,潘玉良打得硬氣,此時的她不僅硬氣,而且也有了尊嚴。而她的尊嚴,是自己一步步掙來的。

1937年7月,潘玉良離開中國前往法國,這一次,他們沒想到的是,這一別竟成了永別。

青樓走出的畫魂潘玉良:晚年思鄉的她放棄回國,背後原因暗藏辛酸

離別前,在黃浦江頭,面對已經兩鬢斑白的潘贊化,潘玉良流著淚道:

“你為什麼永遠都寬容我,為什麼你不自私一點。”

潘玉良之所以如此說,是因為她知道,這一去重逢將遙遙無期。她多想潘贊化阻止他,那樣她一定會留下來,畢竟能與她的藝術相抗衡的,唯有潘贊化的愛了。

但潘贊化卻答道:

“如果讓你做個安分的妻子,當初我就不應該送你去國外,既然讓你學了畫畫,就應該讓你自由。”

分別前,潘贊化把一個懷錶放在潘玉良手裡哽咽道:

“要是想我了,就聽聽懷錶,那就像我的心跳!”

潘玉良含淚將懷錶握在胸前。到法國後,潘玉良為自己定下了三不原則:

一:不加入外國國籍二:永不賣畫三:永不戀愛

這三個原則,每一個都艱難,但每一個,她都做到了。

如此愛國、高潔且專情的潘玉良,值得全世界最好的饋贈。

1959年,巴黎大學的教堂極為莊嚴。巴黎市長宣佈:

“尊敬的潘玉良夫人,恭喜您榮獲巴黎大學多爾烈獎。”

這是該獎項第一次授予女性藝術家,而且她還來自東方。

授獎的那天回到家中後,潘玉良給自己倒了一杯酒,對著潘贊化贈給自己的懷錶道:

“贊化,我想你了,請在夢中同飲了這杯酒吧!”

也正是在這一年,她的作品在比利時、英國、德國、希臘、日本巡迴展覽,大獲成功,甚至法國一度不允許她的作品出境,她也是中國第一個進入盧浮宮的畫家。

也正是在這一年,潘贊化悄然離開了人世。收到噩耗的潘玉良,在極度悲痛中大病了一場,自此後,她的身體便大不如前了。

之前,日日思歸的潘玉良也不再想著歸國了。既然故土已經沒有了他,那回去又有何意義呢?家,早已不在了,哪哪不就都一樣了麼。

1977年,82歲的潘玉良在臨終前交代身邊的老友:

“現在我不行了,我……還有一件事相托。我的所有東西,請你帶回祖國,轉交給贊化的兒孫們……還有那張自畫像,也帶回去,就算我回到了家……拜託了……”

囑託完後,潘玉良便永遠辭別了人世。

7年後,潘玉良的七大箱遺物和2000多幅畫作,還有那枚寄託感情的懷錶,終於漂洋過海,回到了家。

潘玉良畫筆下的自己,總是一身旗袍,眼神中透著對命運的反擊和淡然。她的自畫像,也將一生與命運抗爭的自己刻畫到了極致。

潘玉良的一生,是如鳳凰浴火重生的一生。

最初,她是一個最下等的妓女,但她卻用她的不屈和毅力將自己從泥地裡生生“拔”了出來。人都應有如潘玉良的這種力量,即使身處廢墟之中,也絕不屈服,用永不放棄為自己掙來明天。

潘玉良的最可貴還在於,即使世界對她萬般惡意,她也始終愛著這千瘡百孔的世界,並用愛去回報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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