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教育的花开花落

本文原载于《同舟共进》2014年第7期,作者傅国涌。


基础教育决定一个国家的文明水准


教育是什么?在今天一般人眼中,“教育”更多地被理解成了“教”,而抽掉了“育”。“育”是什么?孕育、哺育、涵育、养育……都跟生命有关。如果把“育”当成“教育”的重心,我们就可以想到,“教育”从来不指向一个结果,“教育”是一个过程,一个生命展开的过程,如同从一粒种子长成参天大树。当我们理解“教育”这个词时,若只把重心放在前一个字,那是注重结果的教育;事实上,教育不只是朝着结果,而是永远面向未来。

我国现在正处于一个巨大的转型期当中,这次转型将以什么方式展开,从根本的意义上说,是与教育息息相关的。一个国家的教育能达到怎样的程度,这个国家的文明就是一个怎样的状态。或者说,普通教育尤其是基础教育——中学、小学是什么样的水准,这个国家就是什么样的水准。19世纪时德国打败了法国,有人说过这么一句话:“德意志民族的崛起,在小学老师的讲台上就决定了。”一百多年后,有中国学者来到德国的一个边陲小镇,看到19世纪的德国教学挂图是一幅世界地图——当时的德国小学生就已知道万里长城什么样,知道世界七大洲与基本的科学常识。此外,当时的化学、物理和生物实验室也完整地保存了下来——这些都代表了德意志民族当时所达到的文明程度。

民国教育的花开花落


回望民国教育,我们常常把过多的目光集中在北大、清华、西南联大这些顶尖的大学,我们会特别向往、羡慕那些学术大师们,向往那个时代学术自由的空气。我刚开始关注民国历史时,同样把目光集中在大学,因为我认为,只有大学才能决定一个民族的文明高度。但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年龄的增长,我越来越发现:比大学更重要的是中学,比中学更重要的是小学。我想起一百多年前蔡元培当中华民国教育总长时,和教育次长范源濂的一番争论。范源濂说,小学最重要,如果没有好的小学,就不会有好的中学;没有好的中学,就没有好的大学。蔡元培的意见恰好相反,认为没有好的大学,中学的师资从哪里来?没有好的中学,小学的师资从哪里来?因此要先办好大学。这也许可以看成是一个循环的问题,但若以今日的眼光看,“小学比大学更重要”应该是没有问题的——不是所有的人都要接受大学教育,但几乎所有人都要接受小学教育。我曾说过一句话:小学课本,尤其是小学语文课本,代表着一个民族文明的“底线”。什么是“底线”?如果说我们的文明高度是由最顶尖的知识分子决定的,那么在“底线”的意义上,一个民族的整体文明水准则是由所有的中国人决定的。

在中国,从孔夫子以降的教育模式实际上是较为单一的,这种经典教育只提供一个维度的教育。不是说这种教育不好,它也有其优越性,也包含了人类教育中的重要环节:人文教育、四书五经、经典阅读,加上诗词歌赋等,让人从小就受到伦理的、审美的熏陶。但直到1905年废除科举制前,几千年来中国只是在原地踏步,这种教育模式已跟不上世界的步伐。当时整个世界的教育潮流,正是我们今天普遍接受的欧美教育,这套方法是从古希腊发源的,它的核心是“科学教育”,但也不排斥以文史哲为核心的人文教育,同时还加上公民教育。所以,我理解的现代教育实际上由三大板块组成:人文教育、科学教育和公民教育。

但在我们的当代教育中,其实只剩下了单一的科学教育,既没有古老的——有2000年传统的人文教育,也没有曾在民国有过几十年历史的——公民教育。我们只有从西方传过来,又根据自己意识形态需要改造过的科学教育,所以我们常会觉得我们的教育在追求“快”,因为“科学”是讲究效率的,人文教育是“慢”的,是讲“生命”的。

民国教育的花开花落


这就回到教育的核心:什么是教育?教育的最终价值是什么?我粗浅的理解是,我们的教育提供的应该是常人教育、常态教育,而不是天才教育、非常态教育。学校只担负一个使命:培养普通人,不担负培养天才、超人、文学家、艺术家的责任。弗洛依德、爱因斯坦、贝多芬、莫扎特……是学校“教”出来的吗?他们本身就天赋异能,天才在任何环境下都可能通过自己的方式脱颖而出——当然,学校会给他提供一些契机。爱因斯坦也需要读大学,但他直到大学毕业,物理学成绩并不特别出色,但这并不影响他成为伟大的物理学家。

学校要让一个普通人成为精神上健全的人,成为文明社会中的正常人。从这个意义上说,学校教育就应该以人为本,而且应该以普通人为本,尤其是对基础教育而言。学校教育提供的应是一条“中间线”的教育,它不是按照高智商的人的标准设立的,而是按照普通人的智商设立的,所以“快乐”应成为其中的一个重要元素,它应该成为学生——同时更重要的是——成为老师快乐的过程。但今天恰恰相反,老师不快乐,学生更不快乐。过去关于教育主体的讨论有很多分歧,我认为其实老师和学生都是教育的主体。如果老师不快乐,教育过程的展开就会带上很多阴影。所以我想到一个词:尊严。何为师道尊严?如果一个时代的老师,尤其是基础教育的老师,在社会上的地位不高,不能受到社会充分的尊重,这个时代的教育,哪怕它出了很多高分的学生,也是失败的。

教育的独立性与“人的教育”


回顾民国教育,我们知道那时有战乱,有动荡,但它的教育是相对成功的,因为那个时代的教师和学校均得到了尊重。那时的大部分学校(不能说全部)都是由教育家来办的,而不是由行政人员来办的。北大校长和教育部长的位置是可以互换的,蒋梦麟当过教育部长,也多次当过北大校长,但他不认为当了部长再当校长有什么不好;蔡元培也当过教育总长,然后再去当北大校长。他们并不觉得从部长到校长有巨大的落差,反而觉得北大校长这个位置可能更体面。北大校长一职,在他们心目中不仅是一个行政职务,更是一位教育家所担负的岗位。

张伯苓,大家都知道他是南开大学的校长,但我更愿意说他是南开中学的校长。事实上,张伯苓办得最成功的学校可能不是天津的南开学校,而是抗战烽火中的重庆南开中学。林砺儒,北京师范大学附属中学校长,后来北京师范大学的校长,1949年以后成为教育部副部长。我倒觉得他不应该去做副部长,最适合他的岗位是校长。经亨颐,浙江第一师范学校校长,创办过春晖中学,还有赵君达、高凤山、周厚枢……后面这几个人现在已淡出人们的记忆了,但在学生眼中他们都曾是耀眼的明星,正是在他们手里,天津耀华中学、北京汇文中学、扬州中学,都成了当时中国最好的中学。民国时,这样的人物几乎遍及各地,正是这些大大小小的教育家们办出了一批极具魅力、很有影响的中小学,这批中小学恰恰代表了一个民族精神的高度。

挖掘民国教育的史料时,我特别想到几点。第一,那时,教育的每一个阶段都是自成体系、自成脉络的,具有独立的价值和地位,小学就是小学,中学就是中学。一个人可以终身做小学老师来作为理想追求,并尽最大可能把这一角色扮演得尽善尽美;一个人也可以把中学作为终身事业来追求,而不仅仅作为一个职业来看待。整个国家、整个社会也是如此看的。但在今天,中小学在现有的教育体系中地位并不高,今天教育体系的设置是按照升学的体制来的——小学是为了升初中而存在的,初中是为了升高中而存在的,高中是为了升大学而存在的。中小学并没有自己的独立地位,它只是这个升学流水线上的环节。决定一位老师、一位校长、一所学校地位的是看你为更高一级的学校输送了多少高分的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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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时代也有高考,或是一所大学单独招生,或是联合招生,但并不影响小学、初中、高中自成体系。如果教育的每个阶段的独立性不解决,每个人都会“累死”在这条跑道上。从小学一直“跑”到高中,所有的目标都特别明确,每个老师和学生都为此而着急,这样就把教育过程中的乐趣,那些美好的东西全都消解掉了。要还原教育本身,其实就是在接受教育的过程中获得精神上的最大快乐,所以,我们为什么要提倡“慢”,“慢”下来才能享受这个过程。

我们今天看民国教育,会有很多“看点”。刚才讲的是其中一个:教育的独立性,另一个是:它是人的教育。金岳霖的弟子殷海光,是一位在台湾影响非常大的知识分子,我到台湾参观他的故居,进去看到第一条他手写的格言是:“自由的伦理基础有而且只有一个:把人当人。”我想把这句话借用过来:教育的伦理基础是什么?就是“把人当人”。

“把人当人”,不是说我们的教育现在不把人当人,而是说我们更多的把人当成了工具——学校要求学生在考试中胜出,要他成为考试的机器,整个教育设计的目的是为了考试而存在的,而不是为了教他成为一个人而存在的。2006年华东师大心理学系作了一项调查,接受调查的1300多人中,竟有70%以上的人把“考上大学”作为人生的终极目标。为什么?因为在整个学生时代,他们一直在不断奔跑,好不容易到达一个点,终于可以歇下来了,于是这个点就成了他的终极目的。这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如前所述,教育是一个开放的过程,它永远朝向未来,它只是一个过程,没有结果,更没有终点。

今天的中国正处在一个十字路口,我们一方面享受着人类高科技带来的一切先进的东西,另一方面,我们发现自己正越来越往下“沉沦”。教育从诞生之日起——西方的(古)希腊时代,我国的诸子百家、孔夫子时代,它的目的只有一个:提升人类。教育是与本能为敌的,教育是要把人变成一个有能力驾驭自己本能、超越自己本能的高级族类。但现在你到街上一看,满大街的广告及各种娱乐活动等,都是把人放回本能的状态,它们基本是迎合人的本能需要产生的,而不是让你高于自己的本能,这是社会的一个大问题。孔夫子以来的教育只有一个目的,就是将人类一代一代积累的最好的文明成果告诉你,在这个过程中不断提升自己,更加靠近文明,但今天看来,我们未必是在往这个方向走。

经济学喜欢讲一个词,叫“路径依赖”,教育也要讲“路径依赖”。今天的教育,可能更多地强调外面的资源、横向的资源,而往往会忽略本土的资源、纵向的资源——往前追溯。往前追溯我们有两大传统,一是孔夫子以来的人文教育,二是晚清以来的新式教育传统。从“路径依赖”来说,我们在借鉴外在资源时,不容易很快转化成自己内在的生命力量;往往只有本土资源更有可能转化成内在的动力——当我们回望民国时,从晚清到民国的半个世纪中,我们的前人立下了一些规范,创造了一些可以让今天重新接上的传统。

民生公司总经理卢作孚,曾经的中国船王,他说他自己是教育家更多于实业家。他曾办过学校,做过民众通俗教育馆馆长,更重要的是他在重庆的北碚搞乡村建设,把教育放在了非常重要的位置,在当地作出了很大成绩。北碚的墙上刷着标语:“忠实的做事,诚恳的对人。”这十个字很简单,也很朴实,但恰恰包含了教育的真谛。那时很多中小学的校训中都会看见这两个字,一是“诚”,一是“实”,我们最缺的可能也正是这两个字,而浮躁、华丽的东西却太多了。

民国教育的花开花落


民国教育的几组关键词


我给那个时代的教育总结出几组关键词,首先是:视野、知识、方法。

北大经济学教授厉以宁每次给新生上第一堂课都会问一个问题:你到北大来是要学什么?很多人说,我是来学知识的,他说不对;也有人说是来学方法的,他也说不对。没有学生能答对,他说:你是来开阔视野的。教育首先给学生提供的应是文明的视野,让他看到天有多高,地有多厚,看到古往今来人类走过了一条怎样的道路,让他打开视野,认识这个世界、这个时代,这才是首要的目标,其次才是知识和方法。

如今的人们喜欢说:在谷歌时代,什么样的学问似乎都变得不太重要了,因为在网上一搜索关键词,会出现一大串答案。但那只是现成的知识,更重要的是你要有“判断”的能力。如今获得知识的途径已非常丰富,“获取”已不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困难的是你怎么去看待、判断这些知识,并形成自己独立的见解。古希腊有句名言:“认识你自己!”教育最重要的途径,便是让人认识自己: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将往哪里去。只有这样,个体才会获得精神上的自由,才会觉得自己是活得有自信、有尊严的。在这一点上,我觉得民国时代的学校基本上提供了这样一种可能性,有大量的时间让老师和学生自己去读书、去领悟和思考问题,学校里有各种社团,有很多让学生去从事文化或其他活动的空间。如果学校教育在时间、空间上把老师和学生占得太满,留下给他们真正装备自己、提升自己的余地就所剩无几了。

下一组关键词是:兴趣、健康、能力。

如果一所学校能在教育的过程中让学生发现自己兴趣所在,也让老师有机会把自己的兴趣转化成动力,这样的教育才有可能变得丰富、健康,也才能把每个人不同的潜能挖掘出来。在某些领域做出重大成就的人,后来在回忆自己的中小学时,几乎都会不约而同地提及在某个阶段遇到的某位老师,这位老师激发了他某个方面的潜能,让他奠定了今后发展的方向。中科院院士施雅风是中国冰川学的开创者,他的启蒙是在初中完成的,他当时就决定要报考大学的地理学专业,后来考取了浙大。著名植物学家吴征镒,还在扬州中学读书时就发现自己在植物学方面的天分,继而不断在这条道路上有所追求。科学史家、《爱因斯坦文集》的编译者许良英,后来之所以会去研究爱因斯坦,也起源于少年时代的一个偶然机会。他读到爱因斯坦的著作《我的世界观》,一心想成为像爱因斯坦那样的物理学家。类似的例子还有很多。

大家都很熟悉的金庸,香港《明报》创始人,当然也是武侠小说的一代大家。他人生的根基不是由大学决定的,而更多地取决于小学和中学。他在小学时代遇到一位语文老师(也是班主任)叫陈未冬,那位老师发现他的作文特别好,五年级时班级创办了一本班刊《喔喔啼》。金庸从中学时代就给报纸投稿,并发表了三篇作文,这三篇作文我都在档案馆里找出来了,写得相当好。如果我们将他后来的武侠小说和他中小学时的作文联系到一起,也许会蓦然发现,每个人的人生在他的少年时代已经奠定了——少年时代的那条线索是直接指向一个人的未来的。我常常想到,人在成年以后,人与人之间的竞争,并非课堂里面学到的东西的竞争,不是在作业里、考试里的竞争,最多的竞争是在原先“无用”的地方、“无意”的地方。但我们今天教育最大的问题就在于过于追求“有用”,也太过追求“有意”“刻意”。我们把这些看得太重了——而对“无用”非常排斥,对“无意”“不经意”看得很轻。

著名律师张思之,他为什么能成为律师界的泰山北斗?专业好,有道义,有勇气,这些都对,但法律学得好、辩护辩得好的大有人在,有勇气的人也不是只有他。我破译他的精神密码,之所以区别于同时代甚至比他晚一辈的律师,最大的不同在于他身上有一些别人不具备的东西——人文性。专业性、公共性是共通的,人文性别人可能也有,但绝没有他这么强烈。他是1927年出生的人,我在编《过去的中学》时请他写过一篇回忆文章,给他印象最深的竟是一堂课,这让我大为惊讶。张老回忆在抗战中的重庆读高中,有一位老师姓傅,本是东北大学的教授,因为战争的缘故流亡到那里做了中学老师。他记得那是一堂讲李清照的词《声声慢》的课,老师仅就“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的叠词,就讲足了一节课!少年的他没想到汉语竟有这样打动人心的力量,这堂高一的国文课印刻在他心中一辈子。他的专业和古典文学没有关系,但2005年夏我去北京看他时,他在一家酒店的大堂等我,当时他带了一本书在看,我突然明白了他一生区别于其他同行的奥秘——那本书是《元曲选》。我明白了高中那堂课给了他一辈子——不是专业,而是精神上的滋养。所以,他一方面可以站在法庭上辩论,另一方面他在辩词中追求汉语的美感。你可以说一位律师与元曲、宋词有什么关系,但正是这些才是留在他生命里最深层的东西,一辈子都抹不掉。

一个人在成长阶段,这种美育的东西,更容易成为他生命内在的东西,从中可能转化出一生的资源。你不知道李白、曹雪芹,不知道屈原、杜甫,不知道鲁迅、胡适,你就没有办法让自己在文化上变成一个中国人——你只能是物质上的中国人。如同我们到了美国,我们就不能成为一个美国人,因为我们不是在惠特曼的诗歌、海明威的小说哺育下成长的。我曾经想,一个中国人在这个时代生活,在精神上需要两个证件,一是中国文化的身份证——这是指你身上中国文化的元素,另一个就是全球普世文化的护照,有了这两个证件你才可以说基本上是一个现代人,大致上可以跟这个时代构成一个对应的关系。如果这些都没有,那你虽然活在这个时代,但实际上离这个时代还是很远的。

从这些方面来看,我觉得民国的教育是成功的。一个时代不能因为它是乱世,就说它是失败的。诸子百家没有产生在秦始皇大一统的中国,而产生在春秋战国时代。民国,是中国的乱世,但在教育上走出了一条真正融合中西的道路,将世界上美好的东西本土化,让我们在这块土地上不仅享受祖祖辈辈传承下来的优秀文化,同时享受来自全球的优质资源,这就是民国时代曾经做到的。

最后一组关键词是:个性、气质、精神。这些词,看上去都是虚词,但恰恰是这些词才是“把人当人”的根基。如果在这些方面没有展开,在教育中没能塑造人的个性,也不能让人的气质得到展现,更不能培养学生健全的精神,这种教育基本上是不成功的。

今天,我们小学阶段的教育有可能做得更好,中学可能难度更大。毕竟小学还能给小学生做一些“无用的”事情。在这方面我有一些个人的体验,我觉得在我成人后,学生时代所学过的东西基本上都用不着,可以说90%没有用上。但自小学以来,我读的那些课外书基本上都有用。这个“有用”不是说直接拿来的那个“用”,而是它总在你写某一本书,或某一篇文章时,那条神秘的线索会被激活;这种说不清道不明却又真实存在的精神层面的东西,很难用一种物质的、可以量化的方式去表达。

《圣经》里有一句话:“你必点燃我的灯。”教育就是要点燃“学生”那盏灯。做了几十年的教师,哪怕有一个学生的灯被你点燃,也是足以骄傲的。从这个意义上说,教育者其实就是“燃灯者”,他的伟大工作就是擦亮火柴。诚如爱因斯坦所说,用专业知识教育人是不够的,专业教育可以让人成为有用的机器,但是不能成为和谐、发展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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