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故意和司馬遷唱反調:對君主獨裁者的同情

和大多數人一樣,最初認識《史記》是在歷史課本上。對這麼嚴肅的主題,這麼晦澀難懂的古文本能的敬而遠之,只是知道歷史上有這樣一個人,這麼一回事罷了。後來有了初步的印象,是在《漢武大帝》的開場一幕,漢武帝劉徹和中書令司馬遷有這樣的一段對話:

司馬遷:僕臣司馬遷,待罪皇帝駕前。

劉徹:你來啦。朕讀了你的書,朕氣病了,少說也折了朕一年的陽壽。你還嫌不夠嗎?哈哈哈哈!你是想讓朕殺你,好讓千秋萬代都頌揚你的忠烈,而唾罵朕是個暴君嗎?朕偏不成全你!

司馬遷:陛下,您的心胸真如大海一樣深邃,不是臣這樣卑微的人所能夠真正看透的。

劉徹:書你可以拿去,但重新起草大可不必。有人勸過朕,要燒掉你的這部書。朕說,沒必要。你的這部書,朕看雖然不能作為國家的正史,但是可以作為你這位史官的一家之言。

司馬遷:陛下,您總是從千秋萬代著眼,您總是為社稷子孫預作謀劃,心存大仁慈,的確不是一般人所能夠理解的。也許,微臣根本就沒有資格來評論陛下。

劉徹:你認為你真的瞭解朕嗎?許多事,最終只有天知道。已經發生的,沒有發生的,朕來不及改變,也不可能改變了!

這是一種設想,也是一個謎題。但我覺得,作為一種歷史題材的藝術表達,這仍然是非常精彩的形式。或許漢武帝真的看過《史記》,也甚至真的這樣成全了司馬遷的“一家之言”。又或許他根本沒有如此關注過身邊這樣的一個小吏,國家府庫裡那麼多的藏書,誰會記得它,它不過是我們後世於遺落的文明中如獲至寶而已。誰知道呢?帝王永遠是一個於高處不甚寒中變幻莫測又諱莫如深的個體,而歷史也充滿了偶然與必然的糾纏不清。只是,司馬遷這般的刻意恭維或許並不只是處於具體政治形容下的“鐐銬之舞”,劉徹的苛責與寬容並存也不一定只是電視劇想樹立這樣一個偉岸的帝王形象。我只是想說,於無形中,歷史是皆有可能的。可還是非常遺憾,漢朝之後,那篇《武帝本紀》就在歷史的長河中隱沒了蹤跡,於是漢武帝的形象只能在《史記》諸篇的縫隙裡神秘地若隱若現。

我不知道怎麼評價一個帝王,把他們描述成一個有血肉的個體,還是一個至高無上的身份象徵?到底哪一種我們更愛聽,哪一種會比較符合他們自己心意?或許一頁頁史書翻過,他們的名字於我們眼中,就僅僅像一個紀年的符號那樣可以一筆帶過與我們無關。在封建帝制還屬於先進政治形態存在的過去,他們籠罩在天賦神權的無上光環之下,功過只是後世的附註,他們是沒有真正朋友也聽不到真實聲音的永恆孤寂者。那麼在中國封建帝制已結束近兩個世紀的今天,我們能不能也稍微同情一下,把家國天下這樣的重量壓在一個單薄個體的身上是怎樣一種殘暴扭曲的酷刑。

“為君難”是雍正皇帝作為中國君主獨裁者最後的心聲,而直到他累死了,那一抹史詩般的夕陽殘照我們仍然讀不懂他的唯美。或許他真是活該的吧,或許他自己也知道自己是活該的吧。誰讓他天真地相信政治是可以像藝術般唯美的呢?他還要身體力行做天下表率,一個人怎麼可以這樣美好地自欺呢?然而你看到嗎?這就是赤子之心啊!好比一個女人嚮往著理想中的愛情。我想,假若真有一個女子懷著如他這般的虔誠愛著他,那也是很動人的故事吧。他們會不會是一組如此相似卻又永遠不能交匯的平行線?他是如此鐵腕強權的君主,卻在官僚階層逆臣與文人的一片誹謗謾罵聲中一遍遍苦巴巴地吐著委屈和無奈。他註定不能像父親那樣擁有一個真正屬於帝王有格局有胸懷的最佳姿態。因為他苛責於人之前早已苛責了自己數倍,因為他善於把人逼到死角的時候,自己就一直趴在那樣的死角里死磕了好久。沒辦法啊,他就是這樣的人。“我就是我,是顏色不一樣的煙火。”怎麼看,隨你。

我不是故意和司馬遷唱反調:對君主獨裁者的同情

《雍正王朝》中的雍正皇帝:此刻碼字的我,也和你一樣,感到自己快要累死了。順便給你的筆點贊,真漂亮啊!嫉妒你的字。

只是,權力是宣揚正義的尚方寶劍,同時也會化身邪惡的洪水猛獸。使用權力的百分百理智和冷靜容不得半點懈怠和馬虎。於人心變化世事難料中,這太難做到了。這也就註定了,一個成功的君主永遠不可能同時是一個真正高潔的君子。於是我們看到漢武帝對匈奴的正義反擊終於演變成了斬盡殺絕的窮兵黷武,看到了他全力削弱瓦解宗族勢力,鞏固中央集權統治的施政方針終於因為過度的使用酷吏成為司馬遷寫在《史記》裡處處可見的詬病。然而《輪臺罪己詔》裡他也真心懺悔過。巫蠱事件中,他作為一個受害者,也痛失了敦厚的太子和賢德的皇后。至於他是如此的迷戀權力而想要長生不死,那實在也不是什麼大的罪過。一千多年後的今天,人們不也愛聽愛唱“我真的還想再活五百年”嗎?

我不知道怎樣才能說明白,或許也從來沒有人能夠真正說得明白。直到我看到陳寶國這樣的一張臉:古銅的肌底色,滄桑深鑿的皺紋,目光如炬的眼神。有憤怒,有悲愴,有遺憾,也有不甘。不知道是多少種情緒才凝聚成了這樣一張臉孔。我感到那是一張充滿歷史的臉孔。不!那就是歷史的臉孔!

“他建立了一個國家前所未有的尊嚴”,“他給了一個族群挺立千秋的自信”,“他的國號成了一個民族永遠的名字”。當聽到電視劇打著如此帶有強烈“煽動”性的廣告語,我的心就“嚯嚯嚯”地淪陷了。“已經發生的,沒有發生的,來不及改變的,也不可能改變的”,突然就都不重要了。因為我看到了這樣一張臉,我就已經原諒了你,我竟然對君主獨裁者們飽含同情?!

我不是故意和司馬遷唱反調:對君主獨裁者的同情

《漢武大帝》中的漢武帝:我堅信,這就是歷史的臉!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