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南作家王晓飞作品:韵味在年集上酝酿

韵味在年集上酝酿

渭南作家王晓飞作品:韵味在年集上酝酿

吕蒙正《祭灶诗》,“一碗清汤诗一篇,灶君今日上青天。玉帝若问人间事,乱世文章不值钱。”分水岭农历新年的韵致,初入腊月就酝酿,真正过年的感觉,在年集上孕成并脱胎。

分水岭上的年集,腊月集是采买置办年货,正月初二起始的“灯笼集”也同样热闹非凡。从扳着指头盼过年的蒙童,到十二岁的小子,对腊月集的感觉是一个“疯”字,腊月赶集置办年货,绝不能用简单的“闲逛”二字来概括。一走进腊月集,眼睛在周围扫描,扫着瞄着,头脑便开始发热发胀,一旦冲动起来,原先作好的盘算开始动摇,往往会随机变更。计划中没有列入,瞟见别人都在“疯”抢,一时间自己也跟着“疯”,就挤进人缝“疯”买,故而分水岭人过去把腊月集称作“年疯子”呢。

莽岭一条街四通八达,连接横岭上的几个公社,东边通往谷峪的沟岔,往南延伸灞河川道。山峪里出来的木炭、漆蜡、熏肉,川道里出产的白生生的大米,著名的“九个眼”公王莲菜……农历二五八,每一条小路都奔流起来,每一条大道都奔腾起来,沟里凹里四面八方的乡亲,带着前一天与家人的筹算,制定了周详的年货计划,带着前一晚未做完的好梦,带着对来年好运的美美期盼,他们穿着冬日的旧装,准时出现的横岭的腊月集上。

渭南作家王晓飞作品:韵味在年集上酝酿

岭上人家缺乏足够出产,即使喂了一头肥猪,该杀了卖肉自己美美咥上几天,还是该交食品公司,囫囵儿拿个整钱,开年再办正经事儿。既受其时政策制约,也受家庭实际约束,居住沟梁凹岔上的农人,各有各盘算,各有各的想头,精打细算多储蓄,细水长流少浪费。买一分钱的东西,钱都要有着落,手里没钱,年也是要想办法过的,日子难过,过年也难啊。再难不能亏先人,敬祭祖先所需之物,家家户户都必备。这一年我母亲正是瞅准了这点,批发了一些檀香零售,为过年挣几个微博添补。

正逢上举国上下破除封建迷信,公开摆摊设点绝不可能,况进的檀香极少,品种单一。东巷口阴冷,西巷口有微弱的日光,且逃跑行动便捷,就把檀香放在一个“马蹄笼”里,翻盖着笼盖子,笼盖上放一把两把,赶集的乡下人看见,自然会上前购买。我得到母亲的允许,和她一起卖香。檀香一把五股,买主问:“咋卖?”母亲说:“一股6毛,一把两块半!”我看见旁边的零卖六毛一股,与我们一样,而买一把却是两块五毛。我对母亲说:“咱为啥卖两块半,不卖两块五呢!”她只顾卖香,笑而不语。半晌午,带来的香卖完了,母亲先给我买年画,买“摔炮”,她告诉我:“瓜娃,两块半就是两块五!”

我二十岁时腊月集,和父亲换着担一担猪糠,那天我怀里确实揣了十几块钱,这是我上年集以来拿钱最多的一次。我赶腊月集就是花几分钱买邮票,给报社寄一篇稿子。从邮局出来,街上碰到一个村里人,言说买东西钱不够,要我借他两块,我就慷慨了一回,借给他了五块。街道熙熙攘攘像河,人流汹涌像漫溢的潮水,时时惊涛拍岸,一忽儿浪涛向左汹涌,一忽儿又向右汹涌。在国营杂货商店门口,遇到了父亲,他问我:“信寄了没有?”我说:“已经寄了,还有啥东西没买?”他说:“还没灌酒,人太挤了。”

渭南作家王晓飞作品:韵味在年集上酝酿

父亲等在商店门口,我拿着空酒瓶子进去灌酒,酒是八毛七分钱一斤,我取了一块紧紧攥在手里,一手拿着酒瓶子。左拥右挤终于到了柜台前,灌好了酒来到门口时,酒瓶给了父亲,让他先尝一口,我把剩余的一毛多钱装进口袋。奇怪,口袋里原来的钱呢,我摸遍了浑身每一个口袋,都没有。仔细检查装钱的口袋,纽扣已经快掉了,我知道发生了什么,真不该把这么多钱装在身上。今天上腊月集,家里的情况并不宽裕,我和父亲担两大笼猪糠,才卖了两块几毛钱。我们一路上相跟着,装出没有发生的样子,鼻子却一阵阵发酸,我不想让这事破坏了吉祥的氛围。

正月里来是新春,过年正在状态,每家每户必上灯笼集,我上灯笼集,和别的孩子有所不同,我是帮外爷卖灯笼。我舅家每年加工“获胆灯”,据说这“获胆灯”是孩子的命灯,买其他灯笼必买的“引子”,家家必买自然销量就大。“获胆灯”的内罩出自河南,用非常细的竹篾儿编成,买回来经过蒸晾等环节,剪刀剪去冒出的篾梢,仔细捏成圆形,浆糊糊上一拃多宽的灯亮子,两端用绿色纸绺儿饰边儿,中央的四面用绿纸条儿粘贴上“长命百岁”字样,或艺术的“万”字,就是一个成品了。

分水岭上有送灯的讲究,舅家给未满十二的外甥送灯,干大给未满十二的干儿子或干女儿送灯,正月年集和腊月集一样“疯”,怕买不到灯送时便束手无策。刚刚清闲下来的街道,一时间又波涛汹涌,人流像波浪起伏,买到灯和蜡烛的高高举过头顶,生怕被人挤扯了,没有买到灯笼的人,一听说“灯笼疯了”,于是人也“疯”了一样,他们蜂一样地乱窜,一股人潮涌过来,像麦场里的麦拢,一个接着一个往下倒,最后倒在灯笼筐子上,一筐子灯笼全被压瘪。忽悠一下又朝另一边倒去汹涌,同样倒在灯笼筐子上,麻花摊子上,满筐的灯笼顿时失去了原型,干而酥脆的麻花压成短节。大眼瞪小眼,卖灯笼的怪怨买灯笼的,买灯笼的怪拥挤的,还没有嚷闹完毕,又一拨潮水汹涌而至。

我外爷的“获胆灯”也发生过几次险情,一部分灯笼受压变形,亮子的红纸被弄破。不过这种灯笼是细竹篾编的,拥挤过后拿到亲戚家里,重新捏圆,用准备好的红纸修补弄破的地方,再拿到摆摊处照样迅速出手,若遇到“灯笼疯了”,比先前卖的价位还高。至于别的类型灯笼,一旦压瘪无法修复,做小生意就自认倒霉了。用外爷的话说,灯笼会一旦“疯”起来,所有前来帮着卖灯笼的亲戚朋友,拼力护住放灯笼的筐子,以防万一。灯笼真“疯”了实际就是抢购,收一个钱给一个灯笼,有的钱已经收了,灯笼还没拿,人却去远了,大声喊被熙攘的市声迅速淹没。外爷就从里面取出几毛或一块,让我拿去买麻花。这样的“疯”会,哪有机会吃饭,只有这当地特产麻花,简洁方便易行。

闹哄哄的腊月集,轰轰烈烈的灯笼集,熙熙嚷嚷的景象,酿制成一种特殊的年味儿,一直深扎在心的深处。只要一踏上这片土地,只要逢着腊月集,我在努力寻找这种感觉。近些年那种韵味再也找不到了,随着人们物质生活的极大丰富,这种年味已经完全消失,在岁月中永恒地远去了。

己亥猪年来临,我在小年回到分水岭上,腊月集上我想继续寻找那远去的年味。年的味道就是乡愁的味道,一代人有一代人的年味,我要用寻找回来的年味,酿制浓浓的乡情,用它来牵系住我的根脉。

戊戌腊月二十五

渭南作家王晓飞作品:韵味在年集上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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