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畔大學:中國企業家格局是如何被阿里撐大的

來源 | 人物

文|洪鵠

採訪|洪鵠、季藝


湖畔大學:中國企業家格局是如何被阿里撐大的


務實的創業大學

「外婆家」創始人吳國平不會畫畫,所以在湖畔大學面試現場拿到一張白紙一支筆,被要求「隨便畫點什麼」時,他先是嚇了一跳。「但餐飲界畫平面圖我是最牛逼的嘛。」吳國平說,他環顧了一圈面試房間,在紙上畫下一個等比例方框,「然後跟面試評委講以這間屋子為例開個餐廳,我要放幾張桌子,客流量多大,一天能產生多大產值,所以這個餐廳應該怎麼定位,我們要投入多少錢,這個產值夠活幾年。」他越講越興奮,好像這家新餐廳就在眼前。

51歲的吳國平之前從來沒想過要上商學院。他1998年辭職下海,把外婆家在全國開到了100家店,還做了其他7個餐飲品牌。在吳國平看來,商學院嘛,無非是教人賺錢、成功,把企業做大,這些他又不是不會。至於學院派教授講的那些,「他們仗都沒打過,我就更不信了」。吳國平的驕傲來自於他敏銳的商業直覺:他是個捕捉用戶需求痛點的天生好手,18年前開第一家外婆家,就是他發現「杭州人去飯店都是商務宴請,要麼就是路邊那種毫無環境可言的小吃部,所以應該有一種餐館,能讓大家沒事也能出來吃吃飯」。他告訴《人物》記者,「我這套生意經呢,叫做和顧客談戀愛。」

但吳國平也有他崇拜的人。這幾年,他去意大利考察餐廳,跟人說起從杭州來,「說西湖人家不曉得,說阿里巴巴,說馬雲,他們就耶耶地點頭。」十幾年前他和馬雲還住一個小區,「結果人家成了杭州的名片」,他開玩笑地說。他覺得馬雲說話非常厲害,「比如他說你要新招人之前必須要辭退人,這種話你們不做生意的人聽不出來,我一聽就知道,我們在這些事情上有過一樣的經驗的。」

所以馬雲辦的湖畔大學,對於吳國平來說,一開始就和其他商學院都不一樣。他的一個年輕朋友、快的打車創始人陳偉星去年入了學,成了湖畔第一期學員,回來跟吳國平說,湖畔大學啊,不教成功教失敗,而且來的都是「創業者」—不叫企業家,也不講CEO。吳國平覺得這一點非常對他胃口,用今天流行的說法,他就是一名「連續創業者」。和他同齡的人,很多打過拼過,現在已經開始享受守業的狀態,而吳國平還在不停地做新品牌,比如兩個月前還在黃龍飯店開了家「宴西湖」—這標誌著這位平價餐廳元老正式進軍高端餐飲界。他告訴《人物》記者,每次開新品牌,還是要把身家、臉面全部都搭進去,以至於太太每次都跟他吵,嫌他太折騰,怕他失敗。吳國平說,沒辦法,他就是喜歡,「喜歡做餐飲,喜歡研究顧客」,「我覺得餐飲這件事我還沒做到極致」。

對吳國平這樣務實的創業者來說,當馬雲要辦一所「願意分享具體失敗案例」的大學時,他唯一的選擇就是立刻報名。湖畔大學採取保薦人制度,比吳國平年輕20歲的陳偉星向學校推薦了這位餐飲界傳奇人物—作為湖畔大學的第二期學員。在面試現場,吳國平遇到了一位餐飲界同行—「西貝莜麵村」創始人賈國龍。後者的西貝這兩年正在快速擴張,截至2015年底,全國分店超過130家,營收超過21億。但賈國龍也有他的夢想,他想把西貝做成「麥當勞、星巴克那樣標準化的連鎖餐飲」,他就是為了接近這個夢想而來湖畔學習的。吳國平說,說來也怪,我們這個年紀不是應該知天命了嗎?「怎麼滿腦子想的還是開餐廳。」

因此,2014年春天,當馬雲突然決定提前開始他「退休後辦大學」的計劃時,湖畔大學吸引的學員註定會與其他商學院截然不同。「十月媽咪」創始人趙浦年紀比吳國平小,創業年頭卻是從1993年就開始了。他讀過市面上大多數商學院,「中歐、長江,還是參加黑馬營最早的一批創業者」。趙浦清楚商學院裡的各種門道,他直言,比如長江商學院就更偏向交友,而中歐的學員則多是相對成功、年長的企業家。「在當時看來,讀完中歐的CEO班一般就感覺到頂了,大家聚在一起更多是打打球、聊聊天,結交下同一級別的朋友」。但這種狀態並不是趙浦想要的,「其實我們那時候的心態都太老了」。

趙浦認為,創辦者的基因決定了大學的基因,作為阿里巴巴創始人的馬雲「很認真地要辦這個學校」,趙浦相信「他就能辦出一所務實的創業大學」。

兩年前,時任阿里巴巴人力資源副總裁的盧洋被馬雲任命為湖畔大學秘書長,並被要求「現在就幹」。盧洋告訴《人物》,互相吸引的始終是同類,湖畔的兩期學員,很多都有中歐、長江經歷,也不乏哈佛、沃頓這類海外商學院背景,大家都不是來交友的,也不需要到一所新成立的學院來拓展人脈。大家衝著馬雲來到湖畔,都是堅信這裡能提供關於創業——而不是任何其他的「真經」。就像「順風車」創始人王永說的,儘管市面上流傳的關於馬雲的傳說已經太多,「但能閉門聽他講課是完全不一樣的。」

湖畔大學:中國企業家格局是如何被阿里撐大的


湖畔大學第一期上課全景


我想要輸入

拿到和吳國平一樣的那道畫畫的面試題時,58趕集的CEO姚勁波畫的是一個圓。圓的兩邊是商戶和用戶,中間是他自己。「10年後,我肯定還是做58趕集,它會越轉越快。」姚勁波篤定地說,飛快地用畫筆塗抹著圓圈。

姚勁波2005年創辦58同城,3年前去紐交所敲鐘,去年和長年競爭對手趕集網合併—合併後的58趕集市值超過百億美元,被稱為繼BAT和京東之外的「第五極」。這是姚勁波做58這個服務平臺的第11年,但他依然自視為一名創業者。

姚勁波認為58和阿里有相似之處,「都是做平臺,雖然一個是服務一個是商品集合」,所以他來湖畔,「學習一下阿里的私心肯定是有」。他也自認為和馬雲具有相近的價值觀,「比如都是用戶第一,這句話兩家都並不是說說而已,我們考慮的都是如何更好地服務用戶、服務更多用戶,就是做大規模。掙錢的事我是寧願交給下面的人的。」馬雲說阿里要做102年的企業,姚勁波說創業起碼要以10年為一個單位計。在湖畔大學,你會遇到很多像姚勁波這樣時間尺度異於常人的企業家,所以當汪小菲告訴姚勁波「湖畔要辦三百年大學」時,後者立即被打動了。

40歲的姚勁波衣著隨意,他的同事告訴《人物》記者,姚勁波這兩年「剛學會拍照時要穿有領子的衣服」,他是那種永遠都不會散發出「我已擁有一家市值百億的上市公司」氣質的CEO。他有熱切的學習慾望,去湖畔面試時,有年輕的創業者看到他,「以為我這麼老肯定是來當導師的」。姚勁波在電視節目《非你莫屬》上當過兩年導師,「早不想當了,就是把你知道的那點東西講來講去,創業理念啊,遇到的坎啊,自己掰碎了別人也聽煩了。」他坦言,「自私點說就是對我自己沒營養,都是輸出,我想要輸入,想學東西嘛。」

能成為湖畔大學第一屆學員,「鄉土鄉親」創始人趙翼知道大家都是過關斬將來的。校董史玉柱當時說,湖畔要做成中國新一代創業人的黃埔軍校,學員最重要,「而黃埔最牛的就是第一屆學員」。

湖畔大學秘書長盧洋告訴《人物》,為了找到最適合湖畔的學員,當時他帶隊上門拜訪了全國各地100多個企業的創始人,最終挑選出48位進入筆試。其中最重要的標準是價值觀的契合,「我們想要發現真正具有企業家精神的創業者,而所謂企業家精神即『堅持底線、完善社會』八個字,這將體現在他們面對誘惑和痛苦時做的每一個決策。」

面試之前的筆試環節,趙翼記得他們拿到的是一份8個問題的問卷,包括:用戶量、收入、利潤中最關注哪一個?創業以來對你影響最大的決策是什麼?創業一定不能做的事情是什麼?整份問卷光問題就有2000多字。趙翼5年前從中國農業大學肄業去創業,「就沒再參加過考試,手都寫酸了。」他更喜歡面試環節,8個人一個小組,先是各自陳述「因為我,世界有何不同」,然後是每個人挑選「我最想和誰做同學」。趙翼記得,他這一組裡心怡科技物流的創始人邢瑋得票最高,此人領導著一個一萬多人的大公司,極其沉著,看起來就氣象非凡。其他絕大部分同學的主打特質都是聰明—這種聰明的集群化讓趙翼產生了期待,「一群聰明人在一起,就算不談具體業務,我覺得肯定也會產生火花。」

2016年3月27日,湖畔大學第二期開學典禮如期舉行。「怎麼滿腦子想的還是開餐廳」的吳國平特意穿了一身很有設計感的意大利修身西裝,混跡在一群80、90後的創業小青年裡,喜滋滋地成了人家的「師弟」。他和西貝莜麵村的賈國龍佔了全部兩屆學員中最年長的前兩席,但他對年齡毫不在意,「平時我也是喜歡跟年輕人玩,他們是叫我Uncle啦,我還老覺得跟人家差不多大。」


湖畔大學:中國企業家格局是如何被阿里撐大的


3月27日,湖畔大學第二屆開學典禮在杭州舉行


格局的力量

作為一所重實戰的大學,湖畔大學一成立便受到年輕創業者追捧,它的第一屆學員平均年齡35歲,最年輕的孫宇晨生於1990年。這不但因為湖畔創始人—不僅僅馬雲,還包括校董柳傳志、馮侖、史玉柱等人已足以讓他們嚮往,另外也因為湖畔的出現恰逢中國經濟新群體的崛起。

湖畔的教務長曾鳴之前是長江商學院教授,對長江的發展脈絡,他記得很清楚:「比如最早是地產界的人來得最多,到了2006年左右,傳媒有很多人進來學習,這都說明什麼是當時社會的熱點。」他認為,和主打外企職業經理人培訓的中歐不同,長江明確擁抱民營企業,一個班級「一半以上民企老闆,搭一小批很有潛力的年輕政府官員」。曾鳴強調,這不是「官商勾結」,在當時那個時間點,這樣的搭配深具意義,長江為雙方提供的是一個思想互動的場所。但中國如今正處於高速發展、迭代飛快的時代,「這就對教授的知識更新提出了特別高的要求,必須更新得非常快,否則馬上你就被淘汰了。」

但今天的年輕創業者和之前的那一群人都不一樣。很多人都有強背景,第一期學員、「汽車之家」創始人秦致是哈佛商學院回來的,年輕的孫宇晨有沃頓背景,在傳統商學院教育中,這屬於「學到頂」了,如何為這樣的人提供新的知識,首先是個考驗。毫無疑問,湖畔要走的是理論聯繫實際的路線,「我們的企業家講實際這沒問題,但是誰來講理論,這個理論必須和前面那個『實際』非常搭,你光講乾巴巴的理論,這些創業者馬上能把你踹下去。這個人得對企業特別瞭解,但又要有提煉、有視野、善總結,用秦致的話說還得『一針捅破天』。」怎麼找到這樣的人,這一度讓曾鳴煩惱不已。

曾鳴告訴《人物》:要辦一個很炫的培訓班對於湖畔確實一點不難,但馬雲從一開始要求他們辦的就是「300年大學」。校長的想法,作為教務長要做的就是落實—「所以從一開始,我們就是臉貼著地地幹活。」

最終,這位教授決定親自上陣。曾鳴2006年離開長江商學院,已經很多年沒有上過課了。這次他作為在阿里巴巴有14年戰略經驗的「理論派」,搭檔是馬雲和螞蟻金服CEO彭蕾。到2016年1月,湖畔大學第一期第一學年課程結束,曾鳴獲得了學員極高的評價。很多學員告訴《人物》記者,他們被這位相貌儒雅、談吐溫和的曾教授「打開了格局」,甚或「撼動了認知」。

但最初,曾鳴也曾遭遇過新一代年輕人的挑戰:去年剛開學沒多久,他挑選一位學員的公司,讓同學們一起來做案例分析。「這可不得了,我們每個同學都恨不得展現自己(的高明),幾乎打起來,而那家公司被說得,總之那位同學幾乎承受不了。」曾鳴感嘆,以前他教的學生,還得鼓勵他們互動,「而這批創業者太不一樣了,他們這種強烈自信、願意去表達的願望,是前幾代人完全沒有的。」秘書長盧洋提到,他對曾鳴課堂上的一幕印象深刻:「當時第一期剛入學沒多久,曾教授只要一提問,臺下反饋非常快,大家都在搶話筒,而你聽他的回答或者提問,也並不是真的那麼有誠意,後來他們自己也承認,都是想秀智商。一群聰明人,誰都不願意別人表現得比自己更聰明,聚在一起各自不服氣,就出現了這種局面。」

曾鳴說,他們身上有非常好的、樸素的東西,「但需要被磨練」。他認為這群創業者年少有為,難免自負,驕傲是因為「他們還沒有看到更大的格局和更好的東西」。

曾鳴早年從美國伊利諾伊州立大學戰略學博士畢業,由教授轉行到阿里巴巴做戰略,其中有過一段不為人知的艱難歲月。

「2009年阿里巴巴開始做雲計算,當時技術挑戰極大,內部爭議也很大,基本每年公司戰略會都要討論這個部門要不要關掉。」曾鳴作為首席戰略官,強力堅持雲計算要做下去,「這個來自於我的vision(視野),我看明白了雲計算的本質」。曾鳴把雲計算比作二次革命時的美國鋪電網,「它以後就是信息時代的『電網』,等於是基礎設施」。事實上,「馬雲當時也沒弄懂雲計算到底是幹什麼的,但他就聽懂了一件事,雲計算可以大大降低小企業創新的門檻。他覺得這個符合阿里的使命,於是我們最後就堅持下來了。」而為什麼能堅持下來?「三年,這個團隊自己大概才能整明白我在幹一件什麼事情,五年,外面的人大概能看明白你在幹什麼事情。」曾鳴說,這是隻有擁有相信「大的創新」的格局,才能帶來的踏實和篤定。

回憶起曾教授的課堂,美柚創始人陳方毅興奮地認為,那當中充滿了格局的力量。1986年生的陳方毅在這群聰明人裡也是公認聰明的一個,湖畔同學劉成城對陳方毅的評價是:「他有自己特別完整的一套邏輯,思維特別可怕,每個細節都想得極其清楚。」不同於一些本身帶著困惑來湖畔求解的創業者,用戶量已過億的美柚接下來怎麼做,陳方毅覺得自己是「想得很清晰了的」。他最初來湖畔,「有點想把上學當成放假的意思,在公司就天天想公司的事,來這裡想著能放放空」。但曾鳴「有實戰有體系有格局」的課震撼了他。陳方毅告訴《人物》,湖畔大學裡有條河,他每次上完曾教授的課都要去河邊走半天,去消化「那個巨大的信息量」。

本來,陳方毅覺得他想清楚美柚的模式就夠了。「但曾教授會讓你的元認知動搖,讓你覺得你之前想的還不是更本質的規律。」更本質的規律意味著:用這個規律第一件事我能做成,第二件依然能,再找第三件事檢驗一下,「這個規律就應該被放在一邊了。」陳方毅自問,「在美柚上我已經敢說能找到這樣的規律了嗎?」他覺得還不能。「我現在在這個層面上反思我們正在做的事。」

趙翼印象最深的一堂課是曾鳴給大家分析「下一個千億美金級公司有什麼樣的基因」。他本人從中國農業大學肄業,創辦了茶葉品牌「鄉土鄉親」。「我們一直在做品牌而非平臺,從茶這樣一個小切口進來,之前這麼做也很舒服。但曾教授讓我意識到,那些基因我們確實一個也沒有,而且越切越深,你做品牌的就更難往平臺走了。」

趙翼並不喜歡所謂「小而美」,他想改變的是農業長期被人看得很低的現狀:「我想展現農業也可以很酷,很好玩,建立起職業聲譽和榮耀,也能吸引更多有才華的人和社會資本加入進來。但我們5年下來全力以赴,也就做了8個可以溯源的茶。就好比之前呆在你的天地裡,溫水煮青蛙一樣,還覺得自己做得挺不錯。」趙翼覺得,湖畔大學的學習讓創業者「格局被撐大了」,「曾鳴的課不是說我們都要追求千億美金。他是讓你和他一起分析如何成為一個新時代的物種,獲得更長久的生命力。」

不止一位湖畔學員向《人物》記者坦承,他們需要,甚至渴望「碾壓」:要不是智力上、方法論上;要不是人格上、價值觀上。在「36氪」的創始人劉成城看來,馬雲負責提供後者。馬雲講的是人性,對28歲的劉成城而言—是虛無縹緲但又全面碾壓。

「使命、願景、價值觀這些話,如果不是馬雲講,很多創業者可能都不願意聽,覺得煩,大家都認為我的公司靠的是技術啊,模式啊。」一位一期學員告訴《人物》,但馬雲讓她「心服口服」。「他真的是反覆說,不斷說,但讓你逐漸信服阿里這麼大一家公司,它真的是靠這些看似很虛的東西走到今天的。因為越發展到後期,你可以做的事有很多,如何取捨——看使命、願景、價值觀。你的企業最終是能活下去能賺錢,還是能了不起,能成為一個什麼樣子——就看這些。」

曾鳴說,第一學年結束,不少學員都告訴他,「都在給公司梳理這些東西」,「他們開始用『使命願景價值觀』的模式思考公司的發展。」

比如做產品出身的陳方毅讀起了王陽明,把「擯棄私慾、堅信世界的公正與美好」寫進了公司價值觀第三條;趙翼開始了加速擴張的計劃,他今年會在一二線城市的shopping mall裡開50家鄉土鄉親品牌店,讓他的茶葉更直觀地走向更有消費力和話語權的都市人群;劉成城在36氪之外成立了創業孵化器氪空間,和他最早一起做36氪的不少創業元老曾極力反對這場轉型,而劉成城也曾猶豫—但最終他用馬雲的話驅動了自己。「他說你要有一無所有的預期,不是說說而已,是要真的覺得自己是nothing,你不敢改革,不敢轉型,無非是你怕失去之前那些,那些既得利益嘛?那有什麼呢?你以前一無所有不還是做出了那些東西?我覺得他有句話特別特別對,就是你不是要把事情做對,而是要做對的事,這是兩個完全不同的層面。」

曾鳴說,這群聰明人需要的就是耐心。一位一期學員告訴《人物》記者:「一開始也有人抱怨說太虛了,怎麼沒有乾貨。馬雲就說你不是來上MBA,什麼乾貨,給我耐心點聽。」一群聰明人在一起一年,發現誰也不比自己笨,秀智商逐漸變得毫無意義,這個時候他才會真正開放地去接受知識,轉化成一個學習的狀態。曾鳴觀察到,「後期他們不再搶話筒了——問題問完,他們會消化、思考,到發言之間有了一段不短的停頓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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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畔大學上課瞬間


湖畔大學:中國企業家格局是如何被阿里撐大的


湖畔大學校董為第一屆學員授校徽


何為商業文明

26歲的孫宇晨3年前從賓夕法尼亞大學商學院畢業後,靠「投資比特幣積累了第一桶金」,回國創立了「銳波科技」:一家做跨境清算業務的互聯網金融公司。湖畔一年的學習讓孫宇晨覺得,「馬雲其實被低估了」。他認為馬雲最重要的價值不在於他創造了市值極高的阿里巴巴,不在於成為「連我媽都會轉發他雞湯」的首富、國民爸爸。

「我認為他的意義,或者說湖畔的意義在於建立以及向全社會推廣一種新的商業文明,對,我覺得他推進的不僅僅是互聯網或者創業的合法性,而且是商業文明的合法性。張朝陽那個時候,企業還不夠大,只能在行業裡產生影響,沒有對全社會的話語權。而還有一些行業,比如地產,它可能也做得很大,但在思想層面沒有貢獻。從這個意義上說,我覺得馬雲就是現代中國的伏爾泰,他對商業文明的推廣、對企業家精神的不停宣講,包括他成立湖畔大學,說要讓下一個10年中國十大經濟人物,起碼有四個必須和湖畔有關係。士農工商,中國一向是把商字排在最後的,但馬雲是決心要更多人相信中國正在建立新的商業文明的。」

到底何為新商業文明?曾鳴告訴《人物》,阿里巴巴從5年前開始提這個概念,是因為「我們覺得互聯網確實改變了這個社會的很多基本方面」,比如說更開放、更透明、更分享,「為什麼85後90後這批人天然地熱愛互動?因為他們從小就生長在互聯網上,學會了這樣的生活方式。」

「阿里從2011年開始就提過新商業文明的概念,所以我們覺得互聯網這個時代,真的是改變了社會的很多基本方面,包括一些價值觀方面的一些思考,像開放透明啊、互動啊這些,而馬雲所呼籲建立的新文明,就是把這些互聯網時代的正向精神屬性,與企業家精神里長期不變的那些東西—比如堅守底線完善社會—穩定下來,成為共同生成的時代精神,成為『所有人都認可並且推崇的文明標誌』。」

馬雲想辦一所學校的想法來自8年前的不丹之旅。當時經濟形勢不佳,一群CEO情緒鬱悶,飛機上討論起企業難做、走了很多彎路,眾人得出的結論是應該成立一所大學,作為「中國民營企業界的黃埔軍校」。3月27日,湖畔大學第二期開學典禮上,馬雲回憶,「大家一哄而上,把我推選為校長,然後這七八年來,外面人喊我校長,後來公司內部也跟著喊了起來。」聽多了,他開始覺得內疚,原本想退休後做的事突然感到刻不容緩。

湖畔大學秘書長盧洋之前在阿里巴巴擔任人力資源副總裁,2014年4月,突然就被通知籌備「大學辦學事宜」。盧洋告訴《人物》:「我們當時真的是一無所有,千頭萬緒。我沒有搞過教育,我團隊裡的人也沒有,生源、師資、教什麼、學什麼,完全是一籌莫展。」

湖畔大學的全部起點只有馬雲的一句話,就是「不做培訓班、商學院,要建一所三百年的大學」。馬雲自任校長,指定曾鳴擔任教務長,盧洋則負責帶團隊挑選學員、並擬定教學大綱。

戰略學博士出身的曾鳴在分析了世界頂尖大學的誕生記後,認為馬雲要辦三百年大學的想法,聽似夢幻,但未必不可行:「我們現在看歷史上最成功的大學,比如芝加哥大學、卡內基梅隆大學,這一批正是工業革命爆發後美國最先成功的那批人捐錢建立起來的,他們對技術進步有需求、有期待。而斯坦福和伯克利這批學校的起來,又和硅谷、和互聯網這幾十年的發展密不可分。」

曾鳴的結論是:知識大爆炸、科技大變革的時代,孕育新大學充滿可能性。而我們此刻也正在經歷一個巨大的知識變革期—即從IT(信息技術)走向DT(數據技術),「這意味著知識有了新的,並且是更迭極快的生成方式」。曾鳴說,在傳統的大學教育裡,商學院的同學們瀏覽著10年、5年、3年前的案例,它可能仍然是有啟發的,甚至不過時,所以教授也可以慢慢做理論、做體系,這一切都需要長時間的檢驗期—或許已不再適合今天了。而另一方面,比如計算機行業,最前沿的研究已經有相當一部分發生在公司而不是大學。

「所以湖畔大學就是要找到和我們價值觀接近的人,然後共同完成這種新知識的生成和傳遞。」盧洋總結。湖畔對學員提出的硬性標準是:創業3年以上,員工不少於30個人,營收超過3000萬,要有3年的稅單。這些要求的意義在於:湖畔大學不是來教你掙錢的,也不是教創業者如何活下去,我們要來研究(企業)如何活得長,活得久,活得健康。

湖畔大學:中國企業家格局是如何被阿里撐大的


湖畔大學第一屆學員美國遊學


湖畔大學:中國企業家格局是如何被阿里撐大的


湖畔大學第一屆學員預備營——製作木琴,體味匠心


湖畔大學:中國企業家格局是如何被阿里撐大的


湖畔大學第一屆學員徒步合影


「而人類犯的商業錯誤,最重要的也就是二三十個,湖畔大學會重點研究失敗。」馬雲說。

第一期曾有一位學員因為在面試時不願分享自己的失敗經驗而未能入選,湖畔校方的解釋是,湖畔需要學員有更開放的心態。

孫宇晨的公司「去年估值大概1個億」,在湖畔學員裡面是規模小的那一種,但他有著比大部分人都強烈的社會活動家本能。

「面試時馮侖就問我,以後賺夠錢之後打算幹什麼?我跟他說,整個私人經濟在國民經濟中地位都很弱,我以後也要把大部分錢用來推動中國商業文明獲得合法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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