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評|《黃金時代》:許鞍華的剋制與溫情

影評|《黃金時代》:許鞍華的剋制與溫情

《黃金時代.》劇照

撰文 | 魯舒天

“在戰場犧牲的不一定就是沒有才能的,為了爭取解放這共同的命運,誰是應該留守下來發展自己的才能,誰應該去死啊?”


——許鞍華《黃金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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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許鞍華任導演、李檣任編劇的電影《黃金時代》上映於2014年,它還有另外兩個中文譯名,《穿過愛情的漫長旅程》和《蕭紅傳》。坦言之,第二個譯名更符合這部長達179分鐘的傳記片的腔調,它顯得更“小布爾喬亞”,但是否貼合主流觀眾的審美,那便是另一回事了。至於最後一個譯名,是很直抒胸臆,卻總令人忍不住將霍建起那部《蕭紅》(2012)中宋佳版的蕭紅同湯唯版的蕭紅做對比,這或許會從電影之外構成對許鞍華作品原有基調的沖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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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金時代》劇照

而《黃金時代》四個字,既是權宜之計,也是畫龍點睛。

如果把許鞍華的《黃金時代》比喻成人,他一定是那種嚴肅到令你不會常去探望的老友,但當你需要作參考、憑藉的時候,他就在那裡。不僅永遠令你放心,而且永遠能提供給你新的靈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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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金時代》劇照,湯唯飾演的蕭紅

不管是電影正片還是相關紀錄片《她認出了風暴:蕭紅和她的黃金時代》,它們試圖還原的不只是作家蕭紅的生平經歷及文學創作,還包括民國時期整個左翼文壇的歷史概況——“歷史和現實將會作為兩條始終貫穿的線索,彼此映照、彼此關聯、互相支撐、互相交織在一起,共同構建一個彌合了時空間隔的完整結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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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同意那個觀點,許鞍華在這部作品裡的剋制原本是想逼近一個更為真實的蕭紅,但影片最後呈現的效果卻無奈地付於一場流水賬式的平淡乏味。尤其是對於那些對現代文學史以及蕭紅軼事全無認知基礎的觀眾而言,他們更難領略到《黃金時代》那些細枝末節裡的考究與妙趣。

絕對意義上的客觀再現,或許根本不可能成立,能夠還原客觀場景以魂魄血肉的,從來都是一類更為精確的主觀。許鞍華是具備這種主觀能力的藝術家,她在《黃金時代》裡的失誤,只是一次“方法論”上的失誤。鏡頭的冷靜是她的有心所為,冷靜異化成冷視、冷漠與冷血,則是她的無心之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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郝蕾飾演的丁玲

即便如此,《黃金時代》仍有不少值得稱道的部分,評論家們提到的多是人物突然把唸白對準觀眾的那些轉頭瞬間,那些的確算得上別出心裁的處理。

而我更在意的是它的語言,文白間雜、書面感重,與如今的語言習慣大相徑庭,同網絡文學及二次元薰陶下的年輕群體生分不少,一下子便拉開了和那類不入流民國戲的距離。我欣賞電影創作者的這份隔絕,它體現了智慧與觀察,在這樣一個紛亂年代,缺乏距離感,便沒法做成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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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我個人而言,對《黃金時代》較深的印象有以下幾則。

其一,是王志文塑造的魯迅。

蕭紅、蕭軍在上海時,魯迅已是左翼文壇的領袖,他對於前者的意義,乃是事業上的提攜者和生活中的接濟者。現在去論述《黃金時代》裡的魯迅同教科書給人的印象有多遠,已經是不必要的一件事——有陳丹青對魯迅的宣講,有魯迅的作品堆在書店裡,凡是有心之人,誰還甘於在中學教育的一畝三分地裡打轉?

魯迅是大作家,是傳奇作家,在文學上他是不朽的,是無所畏懼的戰士。但他亦是常人,從來是常人,王志文詮釋出了肉體凡胎的文壇領袖在世俗生活中度日的孤獨細節,那細節裡滿載的不是寫意,而是關懷與悲憫。

“敵人是不足懼的,最可怕的是自己營壘裡的蛀蟲,許多事都敗在他們手裡。因此,就有時會使我感到寂寞。我的確常常感到焦煩,但力所能做的就做,而又常常有獨戰的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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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志文版的魯迅

電影中的魯迅在理髮店剪髮時,旁白是他書信中的這段話,語音將落時,畫面裡的作家節制地嘆了一口氣。這是知識分子才能理解的設計,相較於真正的文藝工作者,世俗缺少對於嘆氣的體驗,至少在理髮師剪刀下的那陣兒工夫裡,他們輪不上嘆一口氣。

其二,是蕭紅、蕭軍戰事臨近時的車站別離。

這些左翼青年被迫因戰事逼近進行撤退,想留下的便有時刻處於前線的危險,不願留下的便隨丁玲的戰地服務團去西安。

蕭紅想勸執意留下“打游擊”的蕭軍一起走,蕭軍義正詞嚴地拋出了“政治正確”。

蕭軍:在戰場犧牲的不一定就是沒有才能的,為了爭取解放這共同的命運,誰是應該留守下來發展自己的才能,誰應該去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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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紹峰飾演的蕭軍

蕭紅:這簡直就是忘了各盡所能的道理了,也忘了自己的崗位,簡直就是盲目。

蕭軍:我什麼都沒有忘,我看我們還是各走各的路罷。萬一我死了,我想我是不會死的,到時候我們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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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金時代》中車站離別的場景

真實歷史上的蕭軍,的確可算作理性派的女權主義眼中的“直男癌”與“渣男”,他文學上的造詣雖不及蕭紅,但又確鑿是現代文學史上佔據一席之地的人物。作家層面的蕭軍若真在戰爭中死難,當然算一件額外的憾事。若死難者的天賦更甚於他,那便是憾事中的憾事。

受不講理的現實的逼迫的蕭軍選擇了不走,而蕭紅、聶紺弩、端木蕻良選擇了走,各自有各自的道理,無人等死找死,亦無人貪生怕死。

所有人只是都沒有選擇罷了。

其三,電影塑造了一位真正“該去死”的人,一位武漢會戰時期的普通兵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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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軍老兵背影

懷孕的蕭紅要去武漢碼頭乘船逃難,摔倒之後一直起不來。是一位拄著柺杖、瘸了一條腿的老兵路過,把他扶了起來,並囑咐她大肚子了這麼晚不要亂跑。蕭紅跟他道謝,並拿出了報酬。老兵望著鈔票輕蔑地哼了一聲,便拄著柺杖消失在夜色中。

捨生忘死之人,是用不著活人的錢的。

或者說,這一幕還存在如下隱喻:那些人在戰爭中付出巨大代價,是他們在時代的暗夜裡救起這個民族的女人和孩子,但到最後,這一切還是被人遺忘了。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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