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朝的後三國時代 第二期
一.爾朱榮，一個複雜的人
“設使天下無有孤，不知當幾人稱帝，幾人稱王”。語出東漢末年梟雄曹操的《讓縣自鳴本志令》。誰曾想到，幾百年後的南北朝時期，一位梟雄在正史魏書中也得到了類似的評價：
“苟非榮之致力，克夷大難，則不知幾人稱帝，幾人稱王也”。榮者何人？爾朱榮是也。
爾朱榮的一生，開始很像東漢末年的大將軍何進。為什麼像何進呢？我們知道，當年何進的部下，有袁術，有曹操，有袁紹。之後這些人各個都雄霸一方，影響了東漢末年至三國初期的歷史。而爾朱榮也是如此，其手下大將高歡、賀拔三兄弟、侯景等人都以各自的方式書寫了南北朝的歷史。論輩分，後來赫赫有名的西魏八柱國、東魏名將們在爾朱榮的時代，都是其部下的部下。
六鎮起義中的爾朱榮，又很像曹操。就像史書中說的一樣，如果沒有他平定鎮壓起義，南拒大梁，不知道幾人稱帝，幾人稱王。可是，爾朱榮殺太后，立新帝，屠殺朝臣，最後被小皇帝幹掉，又像極了董卓。也最終使得史書對其的評價變成了“向使榮無奸忍之失，修德義之風，則彭、韋、伊、霍夫何足數？”
所以，有的學者評價爾朱榮為“功比曹操，禍比董卓”。在杜少看來，這句評語應該改成：“功不及曹操，禍及董卓”。
爾朱榮，北魏末年第一梟雄
二、在六鎮起義中崛起，慕容紹宗、賀拔三兄弟、高歡投入麾下
爾朱榮的出身並不低，甚至可以說是很高的。他的祖先追隨北魏道武帝南征北討，世代為魏將，世襲北秀容（在今山西朔州）契胡領民酋長。他的祖父爾朱代勤北是魏太武帝拓跋燾的妃子賀氏的舅舅，這個賀氏後來生下了景穆帝拓跋晃。爾朱家族雖世守邊關，卻也不全是軍人。家族中曾經出了一位爾朱侯真，很了不起，進入洛陽為官，其後人均進行了很好的漢化教育，到了爾朱榮這一輩有爾朱彥伯、爾朱仲遠、爾朱世隆，跟爾朱榮屬於從兄弟關係。可以說，這是一個能文能武的家族。
爾朱榮在亂世中崛起，與其家族背景有很大關係，因為他的家族跟北魏洛陽朝廷有關聯，這是被很多人忽略的一點。這也是為什麼，北魏那麼多的酋長，只有爾朱榮被北魏政府所看中，能夠在六鎮起義中隨北魏朝廷軍出征，並多次立下戰功。史載，爾朱榮膚色白皙，長相俊美，神機明決，襲父爵領遊擊將軍，契胡部落酋長。六鎮起義爆發後，爾朱榮招兵買馬，建立了一支精銳的契胡騎兵。他的精兵跟隨北魏的都督李崇征討柔然，鎮壓幷州境內的胡人，因功被進封為安平縣侯。隨後，他又進攻六鎮叛軍鮮于修禮的部隊。在一次次勝仗中，爾朱榮也越來越擁兵自重，成為一方軍閥，哪怕私自任命自己的手下為州刺史，朝廷也只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兵威漸勝，朝廷亦不能罪責也”。
六鎮起義的過程，我在上一期中已有詳述，在此不再贅述，如想了解，可見下文：
爾朱榮的崛起，一方面是因其很有個人魅力。六鎮起義過程中，朝廷宗室疏屬元天穆北巡勞軍，路過北秀容時，遇見了爾朱榮。二人一見如故，結拜為兄弟。這位未來的上黨王對爾朱榮日後的霸業有著極大幫助。另一方面，是爾朱榮的知人善任。這一點，他同曹操很像。他趁著亂世，將一個個名將納入其麾下，配合著爾朱氏的爾朱兆、爾朱天光等親族將領，這就是曹操曹氏宗親配五子良將的模式嘛。
在爾朱榮尚在山西北秀容之時，其麾下異姓將領主要有如下幾位。一位是慕容紹宗，十六國時期前燕名將太原王慕容恪之後，與爾朱家是表親。六鎮起義之時，深感天下動亂，於是舉家北上投奔爾朱榮。
另外就是賀拔三兄弟。 賀拔允、賀拔勝、賀拔嶽三兄弟，既是武川鎮人（祖父是武川鎮將），又是懷朔鎮人（父親是懷朔鎮將）。六鎮起義之時，與其父賀拔度一起奉命抵抗義軍衛可孤。失敗後一起被衛可孤的義軍俘虜。後來賀拔一家擊殺衛可孤，鎮守恆州（今山西大同）。恆州被六鎮義軍攻破後，賀拔允、賀拔勝最先投靠了爾朱榮，賀拔勝輾轉之後也被納入爾朱榮麾下。得到賀拔三兄弟讓爾朱榮異常興奮，說出了“得賀拔兄弟，天下不足平”的豪言。這三兄弟在後世都威名赫赫，尤其是賀拔嶽，這人是日後北周、隋唐王朝的起點。
賀拔嶽，未來的關西第一人
而爾朱榮手下最厲害的人物，是高歡，這是個未來超過爾朱榮的人物，一舉奠定了北齊王朝。
三、高歡出場
高歡，是懷朔鎮人。史書上說他是河北勃海蓨縣（今河北景縣西）人，祖上移居懷朔，因此是鮮卑化的漢人。其實這是高歡冒認祖宗的結果，高歡本身就是鮮卑人，後來發達了，就看中了河北渤海高氏這個豪門望族，藉此抬高自己的門第。當然，冒認祖宗這在南北朝時期很流行，因為本質上魏晉南北朝是個士族門閥社會，無論是士人還是天下百姓，對高門士族都是無比敬仰的。尤其是南朝，冒認祖宗的事更多，因為一旦冒認個好祖宗，就會成為冠族，在南朝士族社會中享有崇高的地位。所以，後世的楊隋、李唐王朝都樂於冒認祖宗。但是無論高歡是鮮卑人，還是鮮卑化的漢人，高歡自始至終是從心理上認可自己是鮮卑人的，這點從很多人對高氏宗族的態度就可以看出。比如後來侯景造反之時，就稱高歡長子高澄為鮮卑小兒。
高歡小時候很窮，但也是一身英武之氣，被懷朔鎮婁家小姐看中，女追男，嫁給了高歡。這位婁氏小姐就是未來北齊的婁太后。高歡靠著婁家，才養起了馬，在懷朔鎮做了隊主，後來又謀了個函使的小差事。上一期我講過，當時六鎮軍人被歧視問題越發嚴重，其實不僅如此，腐朽的北魏帝國洛陽禁軍的軍人也面臨著被歧視的問題。當時鮮卑貴族漢化後，全面模仿漢人高門士族，整日寬袍大袖、衣冠人物盡如中原高門，自詡風雅，逐漸瞧不起南遷後還是投身軍旅的純武人。徵西將軍張彝的兒子張仲瑀，在朝上提出，以後純武人不得擔任清要的官職（即位置高、又沒有繁瑣政務的官職，一般士族都喜歡這樣的官職）。洛陽城內的禁軍、羽林聽說後，闖進張家，對張彝隨意打罵，並且火燒張仲瑀。張彝最終被打死，張仲瑀奄奄一息留下一命。對此，執政的胡太后只殺了領頭的八人，其餘禁軍一概不過問，另外還下詔，准許武官也可以順利晉升，不加限制。這件事，被當時去洛陽送文件的“函使”高歡看見了，高歡斷定，朝廷昏聵，天下將亂，於是回去後就散財交友，躍躍欲試就待天下大亂。
高歡，未來的北齊神武帝
六鎮起義爆發了，高歡率領尉景、段榮、孫騰等人投到義軍首領杜洛周旗下，但是覺得杜洛周不是個雄主，想奪權又勢單力孤，於是出走投奔了葛榮。結果高歡又覺得葛榮也不是個好首領，就投奔了爾朱榮。經早年結交的好友劉貴的引薦，高歡見到了爾朱榮。此時的高歡一路顛沛流離，神情憔悴，又不如賀拔兄弟那般名聲在外，爾朱榮覺得這個人太平常了，沒有重用。一次，高歡跟著爾朱榮來到馬廄，有一匹烈馬，沒人能馴服。高歡當年可是馬隊隊長，順利馴服了此馬，並對爾朱榮說：“其實，駕馭惡人同養馬是一樣的道理。”爾朱榮見他語出不凡，從此開始重視高歡。
上一期我們講到，胡太后強迫美資顏的清河王做她的情人，並用清河王執政。宦官劉騰、權臣元叉見扳不倒清河王，就發動政變，殺死後者，軟禁胡太后。五年後，胡太后也發動政變，重奪政權。她非但沒有吸取教訓，反而變本加厲。她擺脫不了情慾，看上了大臣鄭儼，與其苟且之餘用以執政。鄭儼任用擅長怕馬屁的徐紇，二人號為“徐、鄭”，權傾朝野，朝政越發敗壞。此時，爾朱榮雖說兵強馬壯，但是苦於沒有離開山西北秀容的藉口。高歡看出了爾朱榮的心思，就問爾朱榮：“主公養了這麼多馬。準備幹什麼呢？”爾朱榮並不回答。高歡趁勢提出，要爾朱榮誅殺“徐、鄭”以清君側的名義進軍洛陽，即“上洛”，這才是成就帝王之業的辦法，這樣就可以魚入大海，擺脫北秀容這區區三百里之地，又可以掌控中央政權，挾天子以令諸侯。爾朱榮本就有此意，曾經與賀拔嶽也探討過此問題，賀拔嶽也給出了類似的回答。爾朱榮一聽，與高歡相談甚歡，從日中直到半夜，引為心腹。
四.進軍洛陽，河陰之變留罵名
胡太后第二次掌權後，魏孝明帝已經16歲了。胡太后不願意讓兒子親政，孝明帝也想擺脫胡太后的控制，於是密詔爾朱榮率軍進京。爾朱榮大喜，還沒開始行動，洛陽傳來了一個驚人的消息：胡太后毒死了自己的親兒子，孝明帝！爾朱榮當機立斷，派堂侄爾朱天光秘密進入洛陽，聯繫長樂王元子攸，擁立其為新皇帝。在元子攸同意後，爾朱榮又與當年好友元天穆商議，共同舉兵進軍洛陽，走上了東漢末年董卓的道路。
洛陽禁軍哪是爾朱榮的對手，四散潰逃。爾朱榮抓到胡太后和她新立的小皇帝后，將其投入到黃河之中。這個一手敗壞了北魏的愚蠢女人，終於結束她荒唐的一生。隨後，爾朱榮擁立元子攸為皇帝，這就是孝莊帝。後人時常將元子攸同漢獻帝對比，但是，漢獻帝可沒有主動讓董卓立其為皇帝啊。此時的元子攸，何嘗不是利用爾朱榮圖謀帝位呢？
孝莊帝 元子攸
此時，新投奔爾朱榮的將領費穆對爾朱榮說：“你的兵馬不過萬人，進軍洛陽沒人敢於阻攔，是因為你擁立了新帝。等你的實力暴露後，洛陽及周邊的北魏中央禁軍看到後，就會輕慢你。到時候你想北反，可能就會引發災難。”其實，此時爾朱榮跟東漢末年的董卓處境是極為相似的。當年董卓進軍洛陽，手下才3000西涼兵。只不過用了權術才鎮住了袁術、袁紹這些朝廷禁軍將領，逼迫他們出走關東。而如今，爾朱榮也才萬餘人，北魏中央禁軍除少數抵抗外，大部分在觀望，爾朱榮想掌控局勢也有點困難。這也是為什麼元子攸會同意爾朱榮立他為帝。因為爾朱榮兵力不足，到時候他以皇帝之尊，籠絡這些觀望的禁軍將領以及文武百官，是能夠跟爾朱榮維持平衡的。只不過爾朱榮此時可能有點急功近利，也可能是擁立新帝后權力慾急速膨脹，竟聽信費穆之言，採取了極端的方式，留下了千古罵名。這一點，大大出乎孝莊帝元子攸的預料。
公元528年，爾朱榮以祭天為名，將把百官騙到河陰。待百官到齊後，爾朱榮大聲喝道：“天下喪亂，肅宗（孝明帝）暴斃，都是你們造成的，你們個個該殺！”說罷，契胡騎兵殺出，血肉橫飛，上至丞相高陽王元雍、司空元欽、義陽王元略，下至百官，包括新立的孝莊帝元子攸的兄弟元劭等人，不分良奸，無一倖免，官員死傷兩千餘人，史稱“河陰之變”。自孝文帝漢化以來的鮮卑貴族、出仕北魏的高門士族損失慘重，北魏的漢化改革至此失敗。
河陰之變
河陰之變，向爾朱榮獻計的費穆並非六鎮之人，而是中央官僚。他能獻此計，是因為他在洛陽呆久了深諳官場之道。但是參與屠殺洛陽群臣的有契胡士兵，有六鎮軍人，甚至有很多元氏宗室成員（血緣較遠，漢化不深）。在這些成員眼中，他們屠殺的並不是自己的拓跋鮮卑同族，而早已是河南元氏貴族。可以說，河陰之變，是陰謀家為控制朝廷使出權謀的結果，也是孝文帝漢化後六鎮問題總爆發的結果，但無論如何，爾朱榮這個鍋是甩不掉的。河陰之變後，原有的北魏朝廷被一掃而空，權力架構徹底損壞，新帝元子攸在宮殿裡呆呆的望著這一切，無可奈何。
曹操是當不上了，當董卓，只能比董卓更董卓了。爾朱榮想到了稱帝。此時爾朱榮的部下們對此意見並不一致。高歡力勸爾朱榮稱帝（私以為高歡沒安好心），但是賀拔嶽卻反對。賀拔嶽說：“將軍首舉義兵，志在剷除奸逆，大功還未告成，便急於稱帝，恐怕很快就會招來災禍，沒有什麼好處”，並且建議殺掉高歡。從此，高歡和賀拔嶽結下了樑子。
其實此時爾朱榮雖然控制了洛陽，但是河北葛榮、南面大梁北伐軍、關中胡人起義和蕭寶寅建立的大齊帝國都沒有被討平，稱帝並不是一個明智的選擇。當時稱帝，都要鑄金像占卜。爾朱榮一共鑄了四次，都沒有成功，於是認為時機不成熟。爾朱榮將孝莊帝迎入洛陽皇宮，並將女兒嫁給了他，與皇家結親，後自己率領大軍北返山西重鎮晉陽。從此遙控北魏朝廷，北魏名存實亡。爾朱榮也沒有殺高歡，畢竟高歡是難得的人才。值得注意的是，河陰之變後，爾朱榮北返的隊伍中又多了一員驍將，懷朔鎮人侯景。他在此時率部投入爾朱榮麾下。
五.消滅葛榮，平定河北，稱霸中原
上一期我們已經講了葛榮是六鎮起義的巔峰，也是六鎮起義的尾聲。河陰之變後，葛榮佔七州之地，雄踞河北，進逼鄴城。孝莊帝下詔征討，元天穆的大軍還沒出動，爾朱榮就率七千精銳騎兵出發了。不同於上次上洛，爾朱榮沒有用賀拔嶽、高歡為先鋒，而是用了侯景。可見，在爾朱榮心中，侯景是同高歡、賀拔嶽相當的人物。
葛榮一看，區區七千人就來送死，傲慢的命令士兵，多帶長繩，抓到就綁了。葛榮數十萬大軍，列陣幾十裡。而爾朱榮則告訴軍隊，每人帶一根長棒，見到敵人就打，不許下馬斬首級，以免浪費戰機。高歡曾在葛榮手下效力，於是親自陣前勸降，葛榮手下七個王，一萬多人反叛葛榮。爾朱榮抓住戰機，全軍突擊葛榮大帳，生擒葛榮。葛榮大陣擺的很開，本意是想包圍爾朱榮軍，但此時卻首尾不能相顧，束手就擒。葛榮被押到洛陽，孝莊帝將其斬首，轟轟烈烈的六鎮起義結束了。
此次戰役，爾朱榮的軍隊收攏了六鎮殘兵，戰鬥力再次增強，成了北方最強的軍閥。不僅如此，又一批優秀的將領被其收入麾下。第一個就是武川人宇文泰，宇文泰與其父一起跟賀拔家擊殺衛可孤後，投奔了另一起義軍將領鮮于修禮。鮮于修禮死後，宇文泰又投奔了葛榮。至此，宇文泰正式投奔了爾朱榮。史載，爾朱榮愛惜宇文泰的才幹，又對其深深忌憚，看到賀拔嶽與宇文家關係密切，就讓宇文泰當了賀拔嶽的部將。個人覺得，這純屬史書的奉承之詞。此時爾朱榮已經稱霸中原，強如高歡、侯景、賀拔嶽都是他的小弟，怎麼會忌憚一個毛頭小子宇文泰呢？別說爾朱榮了，可能高歡都想不到，這個宇文泰日後會奠定北周王朝，一手開創關隴軍事集團，成為其一生的對手。
宇文泰，未來關隴軍事集團的開創者
除了宇文泰，日後赫赫有名的三位西魏八柱國也在此時加入了爾朱榮的軍隊。這三人就是武川人侯莫陳崇，此前被賀拔嶽徵召，加入了爾朱榮軍。還有就是著名帥哥、武川人獨孤信，以及武川人，未來擁立宇文泰稱霸關中的趙貴。只不過，現在的這三位武川小兄弟，還不知道自己日後有如此的實力。
掃滅葛榮之後，爾朱榮又配合好兄弟元天穆，平滅了邢杲的青州流民起義。此時的爾朱榮活得又不似董卓，而像曹操，不，他雖已稱霸中原，但是放眼望去，他離曹操還有兩步之遙：一是關中万俟醜奴的義軍和蕭寶寅建立的大齊國尚未討平，另一個就是，一直沒什麼大動作的南梁帝國出動了。只有幹掉了南梁的北伐軍，爾朱榮才會真的像曹操一樣，一統北方。南梁的北伐軍由另一位傳奇人物率領，人稱“白袍將軍”的陳慶之。這些故事，我們下期再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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