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多情吹罗裳

描写春天的诗很多,但我比较喜欢《子夜吴歌》的二十首春歌,你看其中一首:“春林花多媚,春鸟意多哀。春风复多情,吹我罗裳开”,吴音软语,明白如话,如清洌的山溪水淌出。

这首二十个字的诗,一口气用三个“春”字回环使用,为我们勾勒出一个生机盎然的春天:春林有花正明媚,有春鸟鸣声婉啭,还有多情的春风吹拂着少女的春衫。明快热烈的描写展现了一个天真浪漫的怀春少女的形象。我最早接触到这首诗,是从一九九四年版《三国演义》里听到的,电视剧里把这首诗作为孙尚香和刘备成婚的插曲,当时觉得好听极了,尤其歌词好美呀!

《子夜吴歌》是六朝乐府中吴声歌曲,相传是晋代一名叫子夜的女子创制,多写哀怨眷恋之情,分春、夏、秋、冬四季。传说当然不可信,二十首《子夜吴歌·春歌》也不是出自一人之手。《大子夜歌》评价说“歌谣数百种,《子夜》最可怜。慷慨吐清音,明转出天然”,反映出了文字朴实的《子夜吴歌》出于天然民间。还有一首《大子夜歌》说:“丝竹发歌声,假器扬清音,不知歌谣妙,声势出口心”,说明《子夜歌》是有丝竹伴奏的,歌声表达了作者的心声,所以感人至深。

《子夜吴歌》是“儿女情多”的文学作品,是心直口快的恋歌,春心要共花争发,她们口无遮拦地唱了出来。郑振铎先生赞美她们的歌声“若游丝,随风飘黏,莫知其端,也莫知其所终栖。若百灵鸟们的歌转,晴天无涯,惟闻清唱,像在前,又像在后。若夜溪的奔流,在深林红墙里闻之,仿佛是万马嘶鸣,又仿佛是松风在响,时似喧扰,而一引耳静听,便又清音转远……总之,他们的歌声乃是永久的人类珠玉。”

郑振铎先生在他的《插图本中国文学史》中给予了这些歌诗很高的文学地位:“在中国文学史上,可以说,没有一个时代有六朝那么自由奔放且又那么清新健全地表现过这样少男少女情绪的。”请看“春风动春心,流目瞩山林。山林多奇采,阳鸟吐清音”“新燕弄初调,杜鹃竞晨鸣。画眉忘注口,游步散春情”“梅花落已尽,柳花随风散。叹我当春年,无人相要唤”,都直抒胸臆,表露怀春之意,真率天真而不犷陋粗鄙,温柔敦厚而不隐晦遮掩。

再看这首“自从别欢后,叹音不绝响。黄檗向春生,苦心随日长”,这首歌诗写出了被相思煎熬的情形。真是“一寸相思一寸灰”,就像元代徐再思写的《折桂令》:“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空一缕余香在此,盼千金游子何之。证候来时,正是何时?灯半昏时,月半明时。”余冠英先生评价这类南朝乐府民歌时说“我们读了这些歌词,并不因为其中带点傻气和稚气的言语而觉得可笑,相反觉得缠绵宛转,一往情深。”(中国科学院文学研究所《中国文学史》)

《子夜吴歌》对后人的影响是巨大的,李白即依此格创作了六句的《子夜四时歌》,共四首,写春夏秋冬四时。他写的《春歌》:“秦地罗敷女,采桑绿水边。素手青条上,红妆白日鲜。蚕饥妾欲去,五马莫留连。”如果你没有读过汉代民歌《陌上桑》,肯定不知罗敷为谁?没有读过“使君从南来,五马立踟蹰”的诗句,不会知道“五马莫留连”的意思。民歌经过文人创作后不是隐藏着典故,就是在句法上隐藏着技法。像南朝梁何逊的《咏春风》:“可闻不可见,能重复能轻。镜前飘落粉,琴上响余声”,句法上类似民歌,但能出视觉和听觉上写出春风的柔和,就包含了创作者的艺术功力。

像何逊、李白这样一流的作者,会从民歌里汲取艺术素养,创作出不朽的诗作。如刘禹锡《竹枝词》:“杨柳青青江水平,闻郎江上踏歌声。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鲜明的民歌特点赋予了它流传千古的艺术生命。

好的作品就像李白说的“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去掉雕琢粉饰、矫揉造作的成分。元好问评价陶渊明的诗歌是“一语天然万古新,豪华落尽见真淳”,自然浑成而无斧凿痕迹,清新质朴剥尽铅华腻粉。你看陶渊明笔下的春天:“木欣欣以向荣,泉涓涓而始流”,生机盎然景象全用白话道来。你再看《拟古·其三》:“仲春遘时雨,始雷发东隅。众蛰各潜骇,草木纵横舒。翩翩新来燕,双双入我庐。先巢故尚在,相将还旧居。自从分别来,门庭日荒芜;我心固匪石,君情定何如?”如听诗人娓娓诉说家常。结尾之句你和一首《子夜吴歌·冬歌》对比一下:“渊冰厚三尺,素雪覆千里。我心如松柏,君情复何似?”

说到这里,让我们再回味两首《子夜吴歌》,“朝登凉台上,夕宿兰池里。乘月采芙蓉,夜夜得莲子。”“仰头看桐树,桐花特可怜。愿天无霜雪,梧子解千年。”……这两首夏歌、秋歌连同上面那首冬歌都被选为《三国演义》插曲,“芙蓉”谐音为“夫容”,“莲子”即“怜子”,“梧子”本指梧桐果实,这里谐为“吾子”,即女子所爱男子。这种谐音双关手法也被后来诗人运用来表情达意,如刘禹锡的《竹枝词》。“可怜”即“可爱之意”,你会感觉这些诗歌非常缠绵,这些歌词好像花儿开在春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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