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前落寞清貧 逝後大紅大紫,他就是四大鬚生之一楊寶森

在30年代的京劇四大鬚生中,楊寶森年齒較幼而謝世最早;卒年不足五十,正當壯年。40年的舞臺生涯中,他似乎也沒有過轟轟烈烈的黃金時代;那種場外人山人海、場內山崩地裂的氣氛,從來與他無緣。有人說他“唱一輩子戲沒發過財”,不為全謬。然而,他所創立的楊派藝術卻餘韻繞樑,香菸不斷,海內外知音頗眾,繼者大有人在。正式傳人之外,私淑弟子尤多。

時光的沖刷未能消磨人們的記憶,歷史的積澱反而增添了他藝術的光輝。內行有言:“楊三爺紅在死後。”在京劇流派藝術的百花園中,楊派至今空谷幽蘭,一枝獨秀,吸引著廣大“楊迷”。

這種藝術現象,在京劇史中當稱獨步。究其原因,答案在楊寶森其藝其人之中。

家傳師教

楊寶森,字鍾秀,祖籍安徽合肥,1909年生於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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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楊寶森

他的家庭是京劇世家。祖父楊朵仙是晚清著名花旦,伯父楊小朵亦以花旦馳名。清代筆記曾載:某王爺嗜戲成癖,每每粉墨登場。一次府中堂會,堅邀楊小朵合演《翠屏山》,楊飾潘氏,他演石秀。“吵家”一場,潘攆石秀,楊小朵突然念出:“你就是個王爺,今個兒也得給我滾出去!”當時舉座失色,愕不能言。而楊小朵面不改色,王爺惱怒不得,勉強敷衍終場,一時盛傳都下。楊小朵當年的舞臺聲望、機敏潑辣,由此可見一斑。

楊寶森的父親楊孝方是知名武生。楊寶森與大哥楊寶忠自幼習藝,均工生行。但他的開蒙老師卻是花臉前輩裘桂仙。

裘桂仙曾與譚鑫培、楊小樓等同為內庭貢奉,入宮為慈禧、光緒應戲差。他嗓敗後曾改業為琴師,為銅錘花臉何桂山操琴;中年登臺復出,仍宗何派。他雖工以唱為主的黑頭大面,武功卻也不錯。楊寶森從五六歲就隨他學毯子功。

有的文章說:楊寶森與裘子盛戎幼年同隨裘桂仙,開蒙戲為生淨對兒戲《斷密澗》云云。竊以為未必可信。查楊寶森10歲即搭斌慶社轉戰京滬,隨即小有聲名。拜裘桂仙學藝,當在1919年前,而裘盛戎晚楊6歲,此時不過四齡,豈能整出地學下李密來?或者當在此後,當對楊來說,顯然已非開蒙。裘桂仙化雨楊氏,主要是從毯子功上“開範兒”。至於楊寶森為什麼不向身為武生的父親就近學武,則出於梨園界易子而教的傳統。

楊寶森真正學老生戲,得益於陳秀華和鮑吉祥。陳得餘(叔巖)派神髓,後又應聘于斌慶社,對楊寶森影響尤深。而專學汪(桂芬)派的前輩老生王鳳卿,對楊寶森也有相當影響搭班斌慶社邊學邊演,前後大約六年,楊寶森隨社或久戰北京,或遠征滬上,豐富了藝術實踐,也引起了觀眾的注目,“斌慶有個小老生,唱餘派,不錯!”但是,16歲以後,由於倒倉和其他原因,他從舞臺上消失了。誰也不曾料到,這個暫時的消失卻是他藝術昇華的起點。

學餘三昧

輟演期間,楊寶森並未輟學。一方面,他習古文、習書法,提高文化素養,彌補幼學不足;另一方面,他鑽音韻、研唱法,探索聲腔規律,琢磨吐字發音。這一切,集中到他最喜愛的餘派藝術上。

餘叔巖是譚(鑫培)主要傳人,自1917年譚氏辭世後,已成老生圭臬,以唱做並重、文武兼長的突出特點繼往開來,京劇生行深為景慕。“無腔不學譚”逐步為“滿城爭說餘”取代。當時,生行中學餘者不少,楊寶森的長兄楊寶忠亦是餘的入室弟子。

但是,楊寶森傾心餘派,並非追逐時尚,取悅觀眾;他所學習的也不僅是餘叔巖藉以蜚聲的具體劇目,而是從餘叔巖的成功中,體味到更多的東西。

餘是譚派弟子中佼佼者,深得譚派三昧。他繼承了譚的藝術傳統,卻又根據自己的條件有所發展變化、豐富充實,終於形成自領一軍的餘派。學而不泥,是其特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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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叔巖便裝照

同時,餘叔巖不但保持了譚氏演唱藝術的濃厚韻味及生活氣息,且在人物思想感情上潛心研究,以情帶聲,以聲傳情,力求準確真實,用唱腔唱法精心塑造出不同形象,是他成功的經驗。

這些,正是楊寶森渴求的真諦。

他已發現,自己的嗓音條件有偏,寬厚有餘而高亢不足。長於“左右逢源”,卻難於“鑽天入地”。如果亦步亦趨地學餘,必有力不從心之處。“學我者生,似我者死”,是流派學習的規律。他在如飢似渴地學習餘派同時,考慮得最多的是找出一條揚長避短的新路。問題在於:老先生和聽戲的會不會認可?看來,餘叔巖老師已經作出了榜樣。

另一個使他興奮的巧合是:餘叔巖成名亦是在倒嗓復出之後。餘在休養期間,加緊學習,投師問友,不唯拜門於譚鑫培,又求藝於錢金福、王長林、陳彥衡諸名家,甚至加入春陽友會票房,多方汲取,技藝大進。重返舞臺的餘叔巖,已非昔日“小小余三勝”可比,令人刮目。一出《打棍出箱》,轟動菊壇。以後無論武戲的《戰太平》、《定軍山》,文戲的《桑園寄子》、《盜宗卷》,不管大靠、褶子、官衣,都是演一出紅一出,涓滴不斷,終成大海。想到此處,楊寶森愈加珍視眼前寸金不易的光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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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歲以後,楊寶森回到紅氍毹上。他別具一格的餘派唱法使人耳目一新。儘管他沒有可稱為聲震屋瓦、響遏行雲的鋼喉鐵嗓,然則那抑揚婉轉的行腔吐字、日趨成熟的表演風格,卻令內行另眼相看。他以挑梁老生搭班演出,逐漸獲得南北知音的承認。到30歲時已與馬連良、譚富英、奚嘯伯齊名,進入四大鬚生行列。

揚長避短

楊寶森幼習武功,武老生戲原不弱。據多年與他同臺擔任二路老生的哈寶山回憶:他演《定軍山》、《陽平關》的黃忠,自有獨到之處。刀花下場,快如疾風,亦有彩聲。只是後來肩背生瘡,久而不愈,肩痛難抬,武戲遂不輕動。成就所在,集中於唱唸為主的劇目上。

他經常演出的劇目有《擊鼓罵曹》、《洪羊洞》、《桑園寄子》、《大·探·二》、《紅鬃烈馬》、《四郎探母》等,尤以《楊家將》、《失·空·斬》、《伍子胥》最享盛名,堪稱代表作。時人贈他以“楊失伍”的美稱。

這些劇目都是前人佳作,早已眾口鑠金。楊寶森欲由此打“江山”,必須另闢蹊徑。其中比較輕車熟路而又獨佔風光的是《失·空·斬》。這是因為,楊的性格深沉而不浮華,內向而不外露;颱風樸實沉穩,絕無飛揚浮躁之感。這與諸葛亮一身而兼將相的當國身份已先吻合。更主要的是,他的唱腔細膩婉約,含情於腔,於不露聲色之中隱現喜怒哀樂;有的墨寫工筆,雖然不見濃墨重彩,但卻毫髮可辨,絲絲入眼。《失街亭》的一段原板“兩國交鋒”,既從容又謹嚴,諄諄教誨,細細叮嚀,活繪出“兩朝開濟老臣心”。聞聽街亭有險時的唸白“我把你個大膽的馬謖啊!驚、氣之中,不失丞相風度,不怒自威。《空城計》裡一句搖板,“問老軍因何故紛紛議論”,第二個“紛”字用顫音行腔,內緊外鬆,輕重有秩,準確地刻畫出人物此時此境的微妙心情。楊寶森每唱至此,必是全場彩聲。至於城樓上的三眼、二六,膾炙人口,自不待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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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寶森之《失·空·斬》

《楊家將》一劇,前人演出枝蔓甚多,場次繁雜。楊寶森把它集中為《李陵碑》和《審潘洪》兩大塊連演,前飾楊繼業,重唱;後飾寇準,重念。他以精心區別的聲音氣質和藝術手段,塑造出兩個截然不同的人物形象。“碰碑”一折的演唱,譚鑫培強調蒼涼感傷,餘叔巖突出激昂悲壯;而楊寶森受音域限制,不能生硬模仿。他根據自己嗓音特點,在中低音部開闢用武之地,以委婉行腔和富於變化的發聲,重在表現楊老令公英雄末路的悽苦、痛切、盼望、失望的複雜情緒。人們評論:他演楊繼業,在絕境和絕望中仍保持老將的持重本色。這就引出了一個重要問題:楊寶森變化唱腔的前提,是他根據自己的學識和理解,重新解釋了人物。

最典型的例子,是他的《伍子胥》。

以巧補拙

比較起來,伍員其人的氣質與楊寶森的藝術風格距離最遠,但是,偏偏是《伍子胥》使他最享高名。不少“楊迷”認為:“楊失伍”三劇中,首當其衝的正應該是《伍子胥》。伍員何許人也?樊城守將,赳赳武夫。“臨潼會上曾舉鼎”,用古話說是“巨無霸”。性格耿直剛介,前有優柔的兄長反襯,後有結識刺客專諸的豪舉;及至一戰而挫姬僚諸將,更不在話下。所以他雖由老生應工,卻有一半花臉性格。

在楊寶森之前,擅長此劇者,遠有汪桂芬,近有王鳳卿。楊寶森即聆教於後者。王鳳卿演伍員,行腔古樸,不事雕琢;聲音渾厚,強調力度。《戰樊城》時一句“催馬加鞭到林”,揉入炸音,悲涼之狀,宣洩無遺;《文昭關》上場時的“伍員馬上怒氣衝”的“衝”字,用鼻音勾腦後音,其勢如虎,挺拔高昂,洩盡憤懣。他塑造的伍子胥,如同落在羅網中的雄獅,怒吼咆哮,發聵振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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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寶森之《文昭關》

而王鳳卿歌喉之長,恰恰是楊寶森之短。楊腦後音既不足,也缺乏虎音、炸音需要的力度“照本宣科”,力有不逮。但他不願放棄這出戏,因為他對伍員已有了新的解釋。

他熟讀《列國》,認為伍員雖是一代名將,而在劇中特定的環境裡,卻正是隱形匿影,落拓逃亡。所以,他不應處處顯露原有氣派,反該掩飾;不應時時“大聲疾呼”,倒該仇埋腹內。即使夜深無人、望月自嘆,內心世界也不能完全鬆弛。有志“三年歸報楚王仇”的人絕非是莽漢。基於這種分析,楊寶森全力塑造了另一種丰采的伍員。同是“怒氣衝”,他的唱腔悠揚致遠,餘味無窮。粗聽似乎平淡,卻經得起反覆咀嚼,在“氣”“衝”兩字的旋律起伏中,觀眾感到了他心絃的顫抖。這正是大將不形於色之怒。“逃出龍潭虎穴中”的“虎”字,妙用他特有的“駝音”,由上滑速轉下滑,形成奇峰。“一輪明月”引出“嘆更”的大段二黃,楊寶森追求如泣如訴的境界,更顯痛之切膚,長歌當哭。行腔一波三折,娓娓動聽。而“爹孃啊”的“爹”字,運用“鬼音”,大起大落,悽楚悲涼。這出戏包容了西皮、二黃和反西皮的多種板式,集中了楊派唱腔藝術的精華。

楊寶森從重新解釋人物出發,尋求適合自己特色的新路。他以音韻美彌補氣質,以內涵充實外在,一句話,以巧補拙,遂成巨匠。他的成功啟示了來者。有的流派雖好,但要求先天條件太苛,使人可望而難以企及。但楊派則主要得之後天的勤奮和探求,激人奮進。一位楊派業餘愛好者說:“楊派能學。”這句話,道出了楊派學人踴躍的重要原因。

重藝輕財

30年代末期,楊寶森組織了寶華社,這使他由多年的二牌地位轉入挑班頭牌。寶華社中“華”是楊寶森劇團管理工作的合作者李華亭。李不是京劇演員,多年從事演出組織。他曾在天津最大的劇場中國大戲院當邀頭,負責邀角接人,並曾任中國大戲院經理。他的兒子李鳴盛後入劇壇,既學餘派,又受益於楊,已是今日老生名家。寶華社中,楊寶森的主要配角有老生哈寶山、花臉王泉奎等。楊平時沉默寡言,不苟言笑,但待人以誠,心存忠厚,他與哈寶山的一段交往可為佐證。

哈寶山是著名的二路老生,有“活王平”的美譽。40年代前期,他在北平邊傍楊寶森,邊傍譚富英,而以譚富英為主。一次,寶華社應邀赴青島演出,哈堅辭不去。楊寶森叫上王泉奎一同登門促架,語甚誠懇,道:“若你不去,我的戲也沒聽頭了。這下咱們寶華社就栽了。哥哥(楊長哈四歲)求你,你算幫我忙罷!”哈辭以盟軍轟炸鐵路,出行危險。楊寶森慨然道:“你我三人同車去同車回,‘焦不離孟,孟不離焦’,如何?”哈寶山感其誠,隨同前往。孰料青島戲畢,果然戰事突緊。同人歸心似箭,而鐵路被軍車充塞,客車根本不發。楊寶森和大家一樣,家在北平,兩地懸心。一個有點門路的當地戲迷找到楊,表示有辦法送他一人登車,先回北平。楊當即謝絕道:“我與哈寶山、王泉奎有言在先。如今身居險地,豈能一人先退?我若走了,對不起他們!”直至車通北平後,楊才與大家同返。此事言信行果,肝膽相照,哈寶山備受感動,決定從此正式進入寶華社,專心與楊合作。

又有一次,上海方面組臺邀角,酬金極厚,被邀者有梅蘭芳和楊寶森,滬方代表是有“顏料大王”之稱的商界鉅子吳性裁。他邀梅、楊共餐,席間談到:戲酬聽便,但請楊隻身前往,二路和花臉在上海就地解決,不必由寶華社帶去。楊聞此言,立刻起身離席,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必去了,煩勞另請高明罷!”梅蘭芳按他歸座,他又說:“我走了,傍我的幾位怎麼辦?今後我還有什麼臉求人家?”梅贊同道:“老三(指楊寶森)不是唱了上海從此再不唱戲了,哪能為了包銀就把別人甩了?”吳只好收回前議,同意楊自帶“樑柱”。尤其可貴的是,事後楊對此事一字未提,直至滬行歸平,夥伴們方從他人口中得知。楊之輕利重義,一徑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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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蘭芳、楊寶森之《武家坡》

1956年,天津組建國營京劇團時,盛邀楊寶森加入。楊寶森只提出一條:“寶華社諸位與我共事多年。我來可以,但寶華社必須全體吸收入團。剩下一個,我也不便先行。”這固然是考慮到藝術上多年形成的默契不易,也是惟恐同人有所流落,生活無著。後來,天津方面同意,寶華社七十餘人全體加入了天津市京劇團,包括龍套、武行在內。楊任該團團長。

楊寶森藝高德重,厚以待人。寶華社在解放前的十年,正是“劈”“紡”旋風掃蕩京劇舞臺、京劇藝術大不景氣的年代,而它慘淡經營,終於不散,追本溯源,與楊寶森的個人品質德望不無關係。

將心化雨

楊派慕者甚多,但楊寶森收徒極嚴。然而一旦選準允收,列入門牆,他就傾盡心血,極為負責。

楊門大弟子金妙聲,拜門較早,時年亦少。他後來身體發育,條件變化,楊寶森考慮他學老生已不宜,改攻旦角或有發展,便介紹他到王瑤卿先生門下,因材施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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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弟子吳熹笙,即上面所說顏料大王吳性裁之子。吳氏所辦事業甚多,除工廠、銀行之外,還在香港開設永華影業公司,拍過《清宮秘史》、《國魂》等片。吳熹笙是輔仁大學學生,酷愛楊派,終得登堂入室。但他只屬票界,後來又早逝於香港。還有一位弟子丁存坤,亦是商界票友,現在香港。對繼承發揚楊派,熱情至今不冺。

楊派入室弟子中至今活躍在舞臺上的是程正泰。楊不惜重金,精心培養,關心備至。若說視為己出,亦不為過。程正泰自幼失怙,上海戲校畢業後,正值倒倉,輾轉入平,一心投楊。楊寶森與其父舊識,又憐其為孤兒,無依無靠,慨然安排他在家中居住,後經反覆觀察,才決定收為桃李。首授劇目為《金榜樂》(《御碑亭》),求其吉利。楊說:“好好學,希望你以後榜上有名。”楊對程正泰不僅管吃管住,還出資請來一位前清老秀才為程講授古文,又教他練習書法。給“手把徒弟”開文化課,楊寶森可謂鳳毛麟角。也可看出他舞臺藝術中書卷氣的由來。教戲先教功,楊寶森又請來著名武淨錢寶森教程把子功,所費均由楊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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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正泰之《審潘洪》

楊教戲課徒,很有獨到之處。教唱,他極為認真,一句一句地說。上句過不去,下句絕不講,即告“歇功”,讓學生自己去琢磨領會。過個三日五日,突然發問:“那句怎麼唱?”學生有心,自然應對如流;楊滿意了,續教下句。如果學生接不上來,則再呆幾日方問。這樣,弟子輩自知欠缺之處,能不日思夜想?結果越是難點,印象越深,基礎越牢。

楊寶森唱[快板]、[垛板],字真腔潤。他教弟子時,先令學念,“昔日裡韓信受跨下,英雄落魄走天涯……”按尖、團、上口要求,上韻上板練念,節奏日漸加快,最後快出板式一倍。此關通過,方上胡琴,學生頓覺自如,不會囫圇吞棗了。

程正泰隨師學藝,在楊家一住四年。嗓音恢復後,楊寶森為他安排了一次別緻的“推薦演出”:程唱《文昭關》,不但用楊的行頭、守舊,助演人員如飾東皋公的哈寶山、操琴的楊寶忠、司鼓的杭子和,亦全部是楊寶森演出時的原班人馬。同一場中,楊又自演了《捉放曹》,以引起觀眾重視。兩劇中均有“一輪明月”唱段,而巧妙不同。華樂戲院這場戲方止,師徒兩個“一輪明月”已在北京傳為佳話。

廣陵未散

楊寶森以畢生心血致力於老生聲腔藝術,使前人傳來的諸多名劇另煥奇光。不過,他在劇目建設上不如馬連良、周信芳等同代老生碩果累累。1951年,他曾在上海、南京演出自己加工的全部《秦瓊》,轟動一時,可惜此劇北歸後未再露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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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放後,楊寶森和楊派藝術受到應有的重視,迎來他最輝煌的時刻。一次赴香港,一次赴上海,都是盛況空前。轉入天津的兩年,頗受歡迎。建團演出的《搜孤救孤》,到今天仍為老觀眾樂道,他的嗓音也呈洪亮,達到最佳狀態。一位寶華社老人說:“楊老闆的嗓子從沒這麼痛快過!”

但是,他畢竟體質本弱,健康壯態不佳,自覺氣力不足。在他的藝術生涯晚期,一些與旦角的合作戲已不大動。經常露演的是《清官冊》、《文昭關》、《擊鼓罵曹》一類的純老生戲。偶爾演出《四郎探母》,也是由他人演前四郎,楊則由“見妻”“見娘”接演。

1958年,他到京與程硯秋合作,灌製《武家坡》唱片。不料完成不久,猝然發病,醫療無效,卒於北京麻線衚衕宅中,享年僅49歲。

他留下的唱片資料集中了楊派藝術的精萃已成為京劇的寶貴遺產。其中《楊家將·李陵碑》中的反二黃唱段,為餘叔巖同劇唱片中所無,填補了這一空白。最後一部《武家坡》聲情並茂,珠聯璧合,無論對於楊寶森還是對於程硯秋來說,都是名副其實的絕唱。

文當住筆,再贅一言:楊派藝術的成熟,固是楊寶森心血的精誠所至,但也有他多年藝術夥伴的汗水在內。其兄楊寶忠既是餘門弟子,又是一代名琴,為之操琴,在楊派音樂上有諸多貢獻。他的前後鼓師杭子和、周子厚可稱鼓界鼎甲。特別是杭子和晚年耳聾失聽,打鼓全憑原有記憶和臨場揣摸,居然絲毫不爽,可見他與楊氏的默契合作,已到出神入化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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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寶森、杭子和、楊寶忠之合影

楊寶忠原唱老生,後鑽研音樂,改任琴師。他最後一次粉墨登場是抗戰前夕在北平華樂戲院演《四郎探母》。當時馬連良在樓上包廂內看戲,發現他水紗不嚴,露出頭皮,遂慨嘆道:“去志已定了!”50年代,楊寶忠任天津戲曲學校副校長。楊寶森逝世後,他毅然肩挑雙擔,實現乃弟未酬壯志;場面之外,兼教老生。天津中年楊派演員楊乃彭即其學生。這樣一位京劇音樂家兼教育家,卻未能逃脫“文革”浩劫。那時他身患重病,回北京家中就醫,又被戲校造反派劫持回津,囚於斗室。天寒腹空,竟至凍餓而死!

可慰楊氏伯仲在天之靈的是:人亡藝在,真正的藝術是毀滅不了的。今天,楊派藝術吸引著越來越多的愛好者:繼者綿綿。他們中老一輩的李鳴盛(寧夏)、馬長禮(北京)、程正泰(天津)、關正明(武漢)、沈慶雲(河北)、汪正華(上海),也有正值壯年的葉蓬(北京)、楊乃彭(天津)、劉守仁(天津),還有青年一代的武廣江(天津)、張克(天津)、張敏(天津)等。至於業餘愛好者,海內外就更多了。不唯楊派老生,還出現了“楊派胡琴”。天津市長李瑞環同志明確指定,把楊派藝術作為天津青年京劇團繼承的重要內容。(節選自《京劇談往錄》續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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