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大哥講話理太偏，誰說女子享清閒？男子打仗到邊關，女子紡織在家園……” 家喻戶曉的常派絕唱《花木蘭》“誰說女子不如男”選段經久不衰，在幾乎人人都會哼一段戲的河南，該選段的哼唱頻率最高。常香玉作為中國最受歡迎的豫劇大師，人們對於她的常派藝術及傳奇人生讚不絕口。河南豫劇院一團把常香玉大師的故事搬上舞臺，既是一種致敬，也是一種傳承。
由河南豫劇院一團創排演出的大型現代戲《常香玉》曾以別出心裁的演出形式和感人肺腑的深情演唱征服了廣大觀眾和評審專家，在2005年舉辦的第八屆中國藝術節上榮獲“文華大獎”，並被評為“觀眾最喜愛的劇目”獎。該劇以人物心靈絮語的方式，再現了豫劇大師常香玉的傳奇人生和藝術風範，詮釋了她一生“戲比天大”的藝術追求和崇高的精神境界。
2017年11月29日晚，河南豫劇院一團應國家大劇院之邀，攜現代豫劇《常香玉》參加“國家大劇院十週年戲曲邀請展”的演出活動，一代豫劇大師常香玉德藝雙馨的藝術形象粉墨登場，蓬勃大氣，生動感人，為北京觀眾獻上了一場視聽盛宴。現代豫劇《常香玉》作為河南省唯一受邀參演的文藝院團，也是唯一的豫劇劇目，由國家一級演員、豫劇表演藝術家、文華表演獎和梅花獎獲得者王惠與李金枝聯袂主演、傾情獻藝，成為“國家大劇院十週年戲曲邀請展”的壓軸大戲。該劇曾先後4次應邀進京演出，其中3次均作為河南省唯一受邀的文藝院團。這次參加“國家大劇院十週年戲曲邀請展”也是唯一入選的豫劇劇目，三登國家大劇院，意義非凡。這不僅為國家大劇院增添了中州豫韻，也為首都觀眾留下了極具中原韻味的文化記憶，盡情領略戲曲的藝術魅力。
若要分析豫劇現代戲《常香玉》的成功，不得不歸功於演員的傾情演繹和獨特的舞臺敘述手段。河南豫劇《常香玉》通過敘事主體的始終在場、敘事時間的巧妙過渡和敘事空間的靈活調度，拓展了舞臺敘事的廣度和深度，呈現出婉轉流暢、清晰自然的特點。該劇在敘事學方面同樣具有其獨特的意義和價值。本文通過剖析該劇在舞臺敘事方面所採用的策略和手段，來探究其成功的原因。
與小說線性敘事不同的是，戲劇是一種舞臺藝術，需要進行的是立體的舞臺敘事。而舞臺敘事主要是通過敘事時間的巧妙過渡、敘事主體的始終在場和敘事空間的靈活調度而得以完成。精巧的藝術構思和新穎的舞美設計，使該劇的舞臺敘事呈現出婉轉流暢、清晰自然的顯著特點。
一、 過渡巧妙的時間軸線
可以看出，《常香玉》一劇通過線性時間來安排敘事，但我們同時也應該注意到它必須把所有的情節在舞臺上當場表演出來，其敘事時間必然受到現場觀演時間的制約，具有現實時間的不可逆轉性特徵。所以，雖然該劇採用的是追敘（或倒敘）的敘事手段，但它的敘事仍然是按照事情的發生、發展、變化的先後順序進行的。
現代豫劇《常香玉》一劇的故事時間長達81年，即從“公元1933年到公元2004年”，而它的舞臺表演時間卻只有兩個小時。所以要在短短的兩個小時之內表演這麼長的故事，無疑只有靠敘事時間的靈活調度和敘事策略的巧妙運用了。
劇作者楊林先生通過精心的構思和獨特的表現手段，最終選擇了通過人物彌留之際心靈絮語的方式來展開整個戲劇情節，並將其敘事時間碾壓為一天，也就是戲裡“2004年春節前的一天”，而故事講述的就是這一天裡常香玉對自己一生的回憶和追溯。
該劇敘述故事採用的是過去時，但開場過後的故事的上演則又變為了現在時，因為觀眾觀演的時間就是現在時。事實證明，這種敘事時間的手段安排是成功的，也是別具一格的。簡單來說就是，它在現在的時間裡向我們講述著過去的故事。就該劇來說，舞臺上正在進行的是常香玉對自己一生的回憶，而她所回憶的又都是已經過去了的故事。而在現實中，常香玉的回憶本身也是過去式的，只因為我們在觀看的時候把它當做正在進行的事情來看了。
為了保證敘事的順利進行，該劇故事時間被切割成若干個不同的時段。第一場中常香玉才剛剛九歲，第二場已經過渡到了她的青年時期，第三場則通過人物之口直接交代了時間，第四場又到了抗美援朝時期，轉眼是文革時期，繼而又回到了劇情開始時所設定的故事時間。通過分析，我們不難看出，這些不同的時段內所展現的情節是按照事情發生、發展的先後順序進行排列的，故事時間的轉移又是通過人物的臺詞和動作得以完成的。
鑑於在現實中我們無須也不可能把人物所有的經歷都搬到舞臺，所以劇作家在創作過程中就必須進行素材的篩選和主題的提煉。在敘事時間方面，劇作家使用了一些策略進行銜接和過渡。概要和間斷是劇作家處理敘事時間常用的兩個主要手段。概要是對一段無關主題的故事情節進行高度壓縮，使敘事時間快速跳躍，並通過簡要的臺詞和場次的暗示一筆帶的敘事手法。比如，該劇對常香玉學藝經歷的敘述就使用了這種手法。從九歲離開家鄉學戲，一直到成為“豫劇皇后”，這中間所經歷的時間大約為十幾年，但這個時間段內的常香玉主要是在進行藝術的訓練，與該劇所要表現的主旨——常香玉“戲比天大”的精神境界無關，所以該劇作者僅用了“亭亭玉立初長成”和“恍然一覺幾寒冬”兩句臺詞予以提示。間斷是使故事時間暫時停止，敘事時間卻相對延長的敘事手段，這一手法主要體現在戲曲的抒情唱段當中。比如在情定憲章一場戲的結尾，常香玉“哥哥呀，我想你”的那段唱腔當中，故事時間等於零，時間定格在對這段往事的回憶當中，而敘事時間卻無限延長，追述了陳憲章對常香玉無私的關懷和呵護。概要和間斷的交替使用，使整個故事情節張弛有度、簡練集中。
總之，該劇的敘事時間經過劇作者的巧妙壓縮，已經被切割成若干個不同的時段，而時段的擇取又是同主題的表達緊密相連的。敘事時間又同時受到故事時間和觀演時間的限制。
二、 無處不在的敘事主體
戲劇是通過演員的表演來敘述一段完整故事的藝術，其獨特性在於它的劇場性和在場性，即它必須當著觀眾的面進行現場表演，它所進行的是舞臺敘事。那麼，如何在有限的時空內進行故事的完整呈現？戲劇敘事學認為，戲劇一方面通過“演員演故事”的方式進行潛在的戲劇敘事；另一方面，它又通過“演員講故事”的方式進行顯在的戲劇敘事。對照一下豫劇《常香玉》，則它的顯在敘事性特徵更為明顯，它直接設置了老年常香玉這一敘事主體，讓她和青年常香玉一起完成整個故事的精彩講述。敘事主體是敘事活動中主觀因素的承擔者，與小說不同，戲劇的敘事主體往往以“隱含的劇作者”的身份向觀眾講述舞臺上諸多無法也無須展現的情節，以便保證故事的完整和主題的深化。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敘事主體只是劇作家思想的代言人，他在舞臺上所進行的任何表演都受劇作家的幕後操縱。
作為《常香玉》的敘事主體，老年常香玉在劇中承擔著雙重的敘事功能。一方面，她是劇中的一個角色，需要完成劇作家賦予她的角色任務，既要進行角色人物性格的塑造和刻畫，又要準確傳達出角色人物複雜的內心和細膩的情感；另一方面，她又是整個故事的體驗者和講述者，具有全知全能的敘事視角，擔負著推動戲劇情節發展和豐富人物性格內涵的任務。正因為如此，老年常香玉才能在劇中自由而自然地化進化出，和少年常香玉、中年常香玉進行超越時空的心靈對話，而絲毫不讓人覺得荒謬和牽強。
這也正是該劇舞臺敘事所表現出來的第一個特點：敘事主體的始終在場。劇中，老年常香玉以第一人稱敘述者的身份，從彌留之際病榻前的回憶開始，向觀眾講述了她人生中的幾個重要片段：少小學戲被逐出門、情定憲章、酒泉鬥霸、義捐飛機,、前線慰問，文革中農場改造，人生盡頭的完美謝幕。回敘式的敘事結構，使該劇呈現出包容性大、脈絡清晰的特點。由於老年常香玉是整個故事的體驗者，舞臺上所展示的這些情節和她的回憶又是同步進行的，她不僅能介紹、評價事件本身，還能和年輕時的常香玉直接進行心靈的交流。如第一場張妙玲出現時，老年常香玉和她輪流進行自我介紹，當張茂堂決定帶女兒離開家鄉唱戲並問女兒是否怨恨自己時，老年常香玉和少年常香玉同時回答說不怨，第二場中，青年常香玉與陳憲章初次見面時走了神，老年常香玉就直接在旁邊提醒她說“人家給你說話呢”。在第六場，老年常香玉又和當年的紅衛兵進行了文革時期的對話。這種跨越時空的人物對話,增加了人物情感表現的力度，豐富了人物性格內涵。在劇情的發展過程中，老年常香玉不僅參與其中，還會對正在進行的情節進行評論。如：青年常香玉所帶的戲班子被困酒泉，地方軍痞洪爺趁機尋釁鬧事，青年常香玉以死抗爭時，老年常香玉就發出了這樣的怨言：“該賑災的時候我賑災，該義演的時候我義演。這咋到了還是個下九流，還是被人看不起，還是受人欺負嘞。”這種表現手法既能引導觀眾進行深入的思考，同時也讓他們更深刻地去體會人物當時的心情。老年常香玉還承擔著補充敘事的任務，如在每一場的結尾，老年常香玉都有一段抒情性的唱段，這些唱段是對一段情節的總結，也是她對這段往事的真切感受，起著深化人物情感的作用。如第一場的結尾中的唱詞“為了她，忍辱含羞都不怕；為了她，背井離鄉走天涯；為了她，祖宗祖籍都捨下；為了她，沒了性命沒了家”，交代了她為了唱戲遠走他鄉和對藝術的一片赤誠；第二場結尾處的唱詞“自從你那一天把我背起，哥哥你一輩子都沒歇息。用心血培育一個常香玉，你甘願化作塵土化作泥；用一生托起一個常香玉，你做了我常香玉的登天梯！”，則交代了陳憲章在常香玉藝術發展道路上所付出的心血、汗水和常香玉對丈夫的感激與思念。最後一場中的唱詞“常言說受人一滴水，知恩圖報還湧泉；觀眾給我一條江，我就是天天唱、天天演，人民的恩情也報不完”，則敘說了一個藝術家對觀眾的由衷感激之情。
總之，老年常香玉這一敘述主體的直接出現和始終在場，使得人物情感的表現更加地飽滿和生動。她和青年常香玉的交叉表演，既增強了舞臺演出的效果，也豐富了人物性格的內涵。
三、靈活調度的敘事空間
從戲劇敘事學角度來考察戲劇空間，則它同樣可以分為三個層次：故事空間、敘事空間和演出空間。就該劇故事實際發生的空間來講，從常香玉9歲所在的家鄉，經過開封、寶雞、西安、漢中，再有義演所到過的六省七個市，包括最遠到達的朝鮮戰場，還有她文革時期下放改造的農場，時間跨度長達81年。這81年中空間的轉換不計其數，無論如何都無法把這期間經過的每個空間都搬上舞臺。就劇中的實際表現空間而言，則主要集中在醫院、家鄉、書房、甘肅酒泉的戲園子、前線、農場等地。就演出空間而言，只侷限於一個長方形的舞臺。那麼該劇的敘事空間是如何表現與轉換的呢？與西方戲劇敘事空間高度集中、高度濃縮的特徵不同，中國傳統戲曲在敘事空間的安排方面往往表現出寫意性、流動性和自由表現的特點。《常香玉》一劇在開頭的舞臺提示當中明確指出故事的地點是“一個藝術家心靈的舞臺”，這一規定本身就帶有很強的寫意性。於是該劇的敘事空間也就隨著常香玉思維的流動而不斷地變換。
首先，敘事空間通過人物的臺詞直接進行表現與轉換。如該劇的第二幕通過“開封唱罷《西廂記》，西安又唱《鳳儀亭》；寶雞唱過《三上關》，《百花贈劍》在漢中”這幾句唱詞交代了青年常香玉十幾年來所經過的地方。在酒泉鬥霸一折中，則直接讓人物用旁白點明地點：“這裡是甘肅酒泉的一個戲園子”。農場改造一折則通過陳憲章的臺詞點名了人物所在的地點：“你呀，在家裡蒙著被子唱，頭插進衣櫃裡唱，來農場改造了還是不改。”正是這些臺詞給了劇作者在敘事空間表現上的自由。
其次，敘事空間的轉換通過燈光的切換來實現。燈光效果在時下戲劇的演出當中已經成了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它不僅能節省演出時間、製造特殊的演出效果,而且還可以進行場景的自由轉換,對戲曲來說更加經濟方便。《常香玉》的場次轉換都是通過燈光的切換進行的，如第一幕是在常香玉的家鄉河南鞏義，第二幕就具體到了青年常香玉的家裡。在老年常香玉一曲鏗鏘有力的唱段過後，燈光驟暗；當燈光再亮的時候，一個坐在椅子上拉弦子的人被推入舞臺中央，再加上常香玉的旁白，地點已經轉到了甘肅酒泉的一個戲園子裡。
再次，敘事空間的轉換是通過道具的配合得以實現的。戲劇往往會使用一些簡單而具有代表性的道具來進行地點的暗示，加上演員的動作表演觀眾無需思考就可以明白劇情所展示的位置。如農場改造一折，中年常香玉身背噴霧器閃出，我們通過噴霧器這一道具馬上就可猜到這裡是農場。在最後一場中,老年常香玉斜靠在病床上，我們通過病床馬上就意識到這裡是一家醫院。除了以上提到的三點，該劇還使用了一些音響效果來暗示地點的轉換，如第五場中隆隆的炮火聲，暗示觀眾這裡是前線的戰場。
總之，在該劇中，敘事空間的轉換是非常自由而又靈活的，它主要通過演員的臺詞動作和燈光道具眾因素相結合而得以實現。而這一切又都是與戲曲寫意性和假定性的特徵分不開的。由於戲曲的這一特點，戲劇的敘事空間呈現出虛擬性和主觀性的特徵。
綜上所述，河南豫劇《常香玉》在敘事學上所取得的成績是明顯的。它以人物心靈絮語的獨特表現方式追述了豫劇大師八十一年的藝術生涯,表現了她愛戲、愛國、愛人民的崇高精神境界。敘事主體的始終在場敘述豐富了人物性格內涵,增強了觀眾情感，敘事時空的靈活調度又使得敘事得以順利進行。而這些敘事策略的運用又使該劇的舞臺敘事呈現出婉轉流暢、清晰自然的顯著特點，極大地拓展了敘事的廣度和深度。
戲曲的舞臺張力與再現常香玉大師的傳奇人生相交融，虛實結合，既具有矛盾衝突，也豐富了舞臺魅力，充實了觀眾的審美趣味。
老、中、青常香玉穿插出現在戲曲舞臺上，跨越時空，對話交流，形成了一種在主觀感覺中具有直接現實性的時間感，講述了常香玉渴望找到平等做人的權力和尊嚴，歷盡艱辛終成“豫劇皇后”的精彩人生。不僅打造了一種“常香玉的心靈敘”，也為戲曲在現代戲領域增添了一道獨樹一幟的標杆。
全劇緊扣常香玉大師對豫劇的痴迷與為國奉獻的家國情懷這一主題，從常香玉大師彌留之際的人生回顧為獨特視角和切入點，由點及線，從線到面，大跨度的概括了常香玉大師富有傳奇色彩的一生，也向現場觀眾再現了一代豫劇大師“戲比天大、德藝雙馨”的藝術風範。
每一聲鏗鏘有力、穿雲裂石的唱詞，都具有穿透靈魂的魄力；每一段真實又傳奇的故事，都感人至深，兩個小時精心的演出，足以讓現場觀眾在演員的演繹中“穿越”，感受常香玉大師的藝術人生與人格魅力。最後祝福我們的中國豫劇，祝福我們的常派藝術源遠流長、傳唱不息。希望以後還會出現更多像《常香玉》一樣舞臺表現精緻，戲曲受眾廣泛，有溫情、有深度、有力量、有感染力的精品戲曲劇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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